第七章 01
2024-10-04 18:35:17
作者: 柳建偉
白劍無法知道十幾年前一個十八歲姑娘的心事,並沒十分在意歐陽洪梅派人專程送來的條子。這種才高八斗、故弄玄虛、略帶一些神經質的女人,京城裡並不少見。遇到這種女性,他總是退避三舍。這天晚上,他接受了珠寶商的邀請,在龍泉最現代派的好問酒吧聽林苟生講他的浪漫史。李金堂充滿敵意的勸酒,引起了林苟生極大的恐慌。以他的閱歷,再用不了兩三個回合,白劍這個小白臉就要敗走龍泉了。而這個時候,白劍對他的誠意卻仍持有懷疑,這不能不讓他感到焦慮。再遇上有白劍這種背景、動機、能力的合作者的可能幾乎等於零。眼下需要做的,當然是想方設法讓白劍無條件地信任他,然後他的經驗教訓才能派上用場。
歐陽洪梅當著李金堂的面竟替白劍喝了十二杯白酒,第二天又專程派高足前來探視,這些細節讓林苟生嗅到了一絲成功的氣息。如果能促成白劍和歐陽洪梅鬧一場戀愛,那不是等同於送給李金堂一條淺綠色的頭巾嗎?這個思路讓林苟生興奮了很久。可就這樣貿然講了出來,白劍斷然不會接受,甚至馬上會看低他林苟生幾個層次。權衡再三,林苟生放棄了這條可能十分有效的捷徑。作為李金堂的同時代人,別說和李金堂之間尚有不可化解的過節,便是看見一個陌生人,能旱澇保收吃著自己的家常賢妻,又能隔三差五打打歐陽洪梅這種女人的牙祭,林苟生也不能平靜。白劍能理解一個蹲過近十年大獄男人的這種怪念頭嗎?眼下顯然不行。林苟生想了半個下午,終於想到了一個法子。傍晚的時候,林苟生突然間向白劍提出:「小兄弟,你在京城廝混多年,你說,像我這把年紀,身子骨已經泡成陳年黃連的男人,娶一個二十出頭的姑娘合不合適?」
白劍對林苟生本無惡感,近幾天又觀察出林苟生與李金堂確有不共戴天之仇,想到假期已過一半,調查工作尚且受阻,也想和這個似乎有很大能量的龍泉土著親近親近,當即答道:「這有什麼不可以的。」林苟生趕忙追問:「你有沒有時間幫我參謀參謀?」白劍自然滿口答應了。
進了好問酒吧八號包間坐下,林苟生很真誠地向白劍傾訴起來,「兄弟,我是一個荒唐了多年的人,」林苟生這樣開始了講述,「這些年,我總覺得社會欠我的太多,有了錢,我也常去尋開心。北京、上海、廣州,都留下過我的劣跡。我曾經在三星、四星級賓館一擲千金,也用十元八元錢在外灘這些地方和野雞鬼混。我承認,我墮落過。可是,我的墮落很誠實,誠實讓我在墮落中認清了社會的本相。我認為社會逼得我二十來年無法和女人正常交往,就讓一個個女人代社會給我補償。這是對她們不公平!自從認識了三妞,我才改變了這種看法。她像一個苦難里泡出的天使,把我帶出了萬丈深淵。我那時像浮士德博士,迷亂在罌粟花叢中,靈魂已經要交給魔鬼了。」白劍沒想到林苟生會這樣赤裸裸地解剖自己,這種坦誠,這種勇氣,很讓他感動,便認真看著林苟生說道:「三妞一定有不尋常的地方。」林苟生嘿嘿一笑,「一般人兒。如今也只是好問酒吧的歌女兼舞女。要說不尋常,是有那麼點不尋常,十五歲那年,她就做了暗娼。」
白劍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半張著嘴望著林苟生。珠寶商做個鬼臉,吐吐舌頭道:「嚇著你了嗎?我知道不給你解釋清楚,你不會跟我走的。我告訴你,我準備娶她為妻,也就是說,只要三妞答應我求婚,你就有個比你小十多歲的老嫂子。你別用這種眼神看我,我一旦下了決心,神鬼都無法更改。有句歌詞寫得好:只要人人都獻出一點愛,這世界就會變成美好的人間。我想把心肝肺都掏出來讓你看看……咱們沒有多少時間了。咱們就說說三妞吧,這是一個很長也很悲慘的故事——」
縣城東關科甲巷東頭有條叫一里溝的小河。小河東面原是一片坡地,大洪水過後,一些原來住在城裡低洼處的人家無家可歸,領了政府發的救濟款和一些建築材料,就在坡地上搭起了一些棚子房。後來,這裡成了縣城人員最複雜的貧困居民區。三妞的童年,就在這些搖搖欲墜的窩棚和破舊磚塊壘起的矮房構成的世界裡開始了。
母親是個小學教師,做了多年的班主任。父親是縣運輸隊的卡車司機,經常跑長途不在家。三妞六歲那年,母親就把看管三歲弟弟的任務交給了她。哥哥和姐姐跟著母親上學。父親常常在某一個白天突然回家,然後拿出一包包糖果、瓜子、花生米攤在三合板和木棍釘成的方桌上笑眯眯地說:「三妞,分成四份,把你哥你姐的留著。」說完了,也不管三妞如何分,泡一杯劣等大葉茶,拎個板凳到院子門口喝茶。母親帶著哥姐回來,父親就朝屋裡喊:「三妞,把你哥、你姐的糖拿出來,帶著弟弟出去玩吧。」放過女人進院子,再放過三妞和弟弟出去,就把院門閂上了。三妞記得,每次爸爸回來,午飯或者晚飯都要比平時吃得晚。有時候,父親回來得早,或是母親帶著哥姐剛走就到了家,或是母親正好要出門去上課。三妞還記得父親和母親只要在這個時候碰上,准要撕扯和吵架,最後總是母親紅著臉奪門而去,留下父親像一隻癩皮狗癱在床上,呆子一樣望著叫煙子熏得黑油油的屋頂。
院子前面什麼時候出現了一個個探頭向院子裡張望的陌生的或熟悉的女人,三妞記不清了。終於有一天,有女人在父親在家時進了院子,和父親說些她聽不明白的話,然後父親總是說:「方向盤只有一個,我屋裡有四五張嘴呢!」一個春天的上午,父親帶著一個穿藍花格子外套的女人回了家,進門就說:「三妞,你帶弟弟出去玩去。」三妞不願意,父親瞪了她,又笑著說:「三妞,這回你分成五份,你要兩份,帶著弟弟出去吧。」後來,三妞一見父親回來,就盼著這時能來個姑姑或者阿姨,這樣她就可以多得一份糖果。
一個陰天的早晨,父親在吃飯時回了家,照例又和母親拉扯爭吵一番,母親照例紅著臉出了院門。這一次父親並沒像一袋爛土豆倒在床上發呆,而是怒氣沖衝出了院子。不一會兒,父親帶著一個阿姨進了屋。摸出一塊錢說:「三妞,帶弟弟出去買糖吃。」三妞記得剛買了糖就下雨了,她就領著弟弟到一家房檐下避雨。這時候,媽媽急匆匆跑了過來,叫著:「你個死妮子,跑出來做啥,還不快回家。」三妞記起了父親說過的話:你要給你媽說屋裡有姑姑阿姨,以後就不給你買糖吃,她說:「屋裡沒有人。」母親沒有推開院門,呆立在雨地里,臉上掛著一片不知是雨珠兒還是淚珠兒。三妞弄不明白母親為什麼不喊門,為什麼不去上課,心裡有些怕。過了好一會兒,三妞聽到門栓響,只見父親的腦袋從門縫裡長了出來。母親沒有說話,揚起手照著那張臉就是一巴掌,一腳踢開那扇薄門,看也不看那個來過好幾次的姑姑,說:「不關你的事,你滾吧!」
三妞不明白父親為什麼突然怕了母親,竟在母親面前跪了一整天。三妞更不明白為什麼母親沒有哭叫,眼裡卻流了一整天的淚。中午,他們兄弟姐妹四個拿了十元錢去吃了漿水面,哥哥姐姐上學後,三妞背著弟弟躲在窗外繼續看跪著的父親和哭泣的母親。三妞記得傍晚時,父親從地上爬起來,細聲細氣地說:「我要出車了,你彆氣壞了身子,還有四個孩子呢!」
第二天夜裡,三妞半夜醒來,發現母親懷裡抱著父親的腦袋在嗚咽。後來,父親就離開了這個家,一走就是五年。三妞問母親,母親總是不說為什麼,後來,鄰居這麼對三妞說:「你爸酒後開車軋死一個回門的新娘子,撞死一個當新客折酒缸的男人①,軋斷了新郎一條腿,案發後又畏罪潛逃,已經去吃不用掏錢的八大兩了。」
光頭父親從勞改農場回來的第二個月,一家人分成了兩家,母親帶著姐姐和弟弟搬走了。這一年三妞十二歲,已經知道這種分家的方式叫離婚。
父親改行當了搬運工,掙錢供哥哥和三妞上學。自從父親紅著臉罵走了一個女人,這個院子徹底安靜了下來。十五歲那年春天,父親被人打斷了一條腿。上高中的哥哥追問兇手是誰,父親說:「這叫現世現報,我軋死了他的老婆,軋斷了他一條腿,毀了他一輩子。」半個月後,哥哥因為行兇殺人,被判了十年徒刑,那個當年的新郎官傷愈後永遠不能自己下床了。父親從此染上了酒癮,常常拄著拐杖拎著酒瓶子往返於家裡和小賣部之間,對三妞的輟學不聞不問。
三妞加入了拾破爛的行列。
這段往事在三妞的記憶里只留下了一個粗粗的輪廓。她無法填補這個家破碎過程外人難以明了的空白。譬如,人們問:「你媽等你爸五六年,每月都去探監,為啥一等你爸回來就把他蹬了?」三妞只能說:「你去問我媽。」十五歲的三妞無力去追尋這些家庭裂變史上盲點的意義,她面臨的是這樣一種嚴酷:父親的病退工資只能養活父親一人,如果不掙錢,她就要挨餓,三妞偷吃父親半袋花生米,挨了半醉的父親七拐杖。那個初夏的傍晚和尋常沒有什麼兩樣,三妞背著撿來的紙箱、鋁皮罐頭盒,走在碎磚頭砌成的甬道上。她走得很踏實,心裡盤算著背上的這些紙箱和破麻袋裡的碎銅爛鐵能換幾塊錢,這幾塊錢能買多少個白白胖胖的熱饃和多少鹹菜。當她算出這些熱饃夠自己和父親吃三天後,她自豪地笑了,這樣下去,十天後她就可以買到那條已經看過無數遍的紅紗巾。天漸漸轉熱了,紗巾已經用不著,這樣正好和小攤主講價錢,降下來五毛錢,就可以再買一隻白蝴蝶發卡。正這麼想著,三妞聽到有人在叫她,扭頭一看,是那個開簡易旅館闊了的二嫂子。二嫂子吐著瓜子皮兒,一揚手說著:「三妞哇,歇歇吧,嫂子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三妞放下破爛,走過去,用袖子擦了一把汗。二嫂子拉著三妞的手走進一間房裡,指著臉盆說:「洗把臉。」三妞洗著臉,遲疑地拿起一塊白色的香皂嗅了嗅。二嫂子笑道:「你喜歡就拿去用吧,這是英國進口的哩。你撿一天破爛還買不到一塊呢。你快洗,洗了喝罐飲料。」三妞用了香皂,依依不捨地把它放回原處。二嫂子從冰箱裡拿出一罐飲料「砰」的一聲當著三妞的面打開了,「看你熱的,快喝吧!」三妞遲遲沒有接,乾咽了幾次說:「兩塊八呢二嫂子,三罐能買一條紅紗巾。」二嫂子把飲料硬塞到三妞手裡,「傻妹子,這破飲料值個啥,叫你喝你就喝唄!哎呀,我真是個睜眼瞎呀,你竟出落得這般撩人了!喝呀,喝呀。你看看,你這麼好的條件竟會想到去撿破爛,嘖嘖,沒了媽真可憐,爸又是個酒鬼,誰去教你怎麼掙錢哩。你看看這手,本來細皮嫩肉的,如今弄得像銼子,看著怪叫人心疼的。」三妞猶猶豫豫喝了一小口,細細咂摸著咽,抬頭不好意思地笑著,「二嫂子,你喝吧。」二嫂子挑挑柳葉眉,「叫你喝你就喝,再客氣可就見外了。」三妞兩手抱住易拉罐,不換氣地喝著,喝得脖子拉得像個鹿脖子。二嫂子親昵地用手揩揩三妞的嘴,順著脖子往下摸著,嘴裡說:「多好的皮膚,聽人說你媽長得又白又嫩。」三妞紅著臉不說話。二嫂子突然把手向下一插,捉住了三妞發育到七成熟的乳房,噢地叫了一聲,「你才十五歲,就長得這麼好!」三妞一縮身子,朝一邊躲了一步。二嫂子滿不在乎地說:「我是女人,你羞個啥!三妞哇,這可是咱們女人的本錢哩!你可別用布勒它,勒得成個搓板,哪個男人也不喜歡。睡下了,用手這樣揉搓揉搓。」說著,兩手捏住自己的乳房左左右右揉了起來,樣子怪怪的。三妞忍不住笑了,「二嫂子,你不是找我說事嗎?」二嫂子拽拽吊上去的衣襟,「急什麼!晚飯就在這兒吃吧。不過,這奶子長得好壞,靠自己不行,要靠男人,你沒聽人說,女人的奶男人揣嗎?你看你看,臉又紅了。要是在舊社會,你早當媽了。你看看我這奶,好不好看?」三妞咬著指頭,笑著點點頭。二嫂子貼著三妞的耳朵低聲說:「十四歲那年,我表哥從漢口來了,長了一個蜜罐嘴,三天下來,就誑得我不知李二嫂貴姓,任他摸來任他揣,也日怪得緊,表哥摸了十來天,這東西像是摻了發麵酵子一樣一天一個樣。後來都把我長怕了,生怕自己長成一隻大母牛!」三妞被逗得吃吃笑出了聲。二嫂子笑個滿屋搖鈴兒,眼睛閃個四壁生輝,「三妞啊,嫂子能有今天的光景,可全靠我表哥了。不是他當年和我淘氣,我哪裡知道女人還有這樣多的風光。咱姐倆也算有緣分,我給你說吧,我這店裡正缺個像你這樣水汪汪的幫手,一個月給你開二百塊,還管你吃飽喝足!」
三妞聽傻了,怔了半天才說:「這是真的?你不是在哄我?我,我,我真的什麼活都能幹,髒的累的都不怕。你知道,我爸早不管我了,居委會說只考慮給十八歲以上的安排工作,我家沒有後台也沒錢送禮,二十八也輪不到我工作。」二嫂子道:「我哄你弄啥!幹這一行的,哪有啥子重活兒!你要是答應,咱們今晚就可以實習。」三妞急忙答道:「我答應,我答應。嫂子,都有些啥活兒要干。」二嫂子打開衣櫃,翻找著衣服說:「咱是開店的,顧客就是咱的衣食父母。這件紅上衣你拿著。活兒嘛,就是侍候客人,只要他們滿意了,咱這錢匣子也滿意了。給,接住這件牛仔褲!其實,要你做的,就是給客人倒倒酒、添添茶、陪他們吃吃飯什麼的。客人出去談生意,你就打掃打掃房間。你穿上衣服,把你那身換掉,本該讓你洗個澡的,正巧湖北做蠶繭生意的顧老闆要開飯了,你正好去實習實習。」三妞換了衣服。二嫂子咬咬嘴唇,掏出十元錢塞到三妞那條藍士林布褲兜里,「這算是你今天的實習費。咱們走。」走到門口,二嫂子拉下臉說道:「三妞,咱雖是好姐妹,醜話也要說在前頭。客人五湖四海的,一人一個脾氣,有的還趁你不注意占點兒便宜。你可別沉不住氣,忍一忍也就過了。再說呢,他也就是動動手而已。你要是後悔了,不干也行,咱橋歸橋路歸路,不要傷和氣。其實顧老闆很斯文,做什麼都很有禮貌,弄啥事都一派文明。你要看不行了,你喊我就是。」三妞聽得似懂非懂,看一眼裝了十元錢大鈔的褲子,口吃地說:「顧,顧老闆要幹什麼?」二嫂子說:「他要你陪他吃頓飯,他這個人喝了酒愛開點玩笑,你別當真就是。」三妞挪著麻木的身子跟著二嫂子去了三房。
那顧先生果真長得斯斯文文,舉止果真一派文明,滿嘴迸著請字,三妞心裡踏實多了。二嫂子身子扭個麻花兒扒在門框上,嬌滴滴道:「顧老闆,你要吃嫩豆腐,這就送來了。嫩豆腐要用文火煨,性急可就吃不得。」顧老闆打量著三妞,嘴裡說:「曉得曉得,你快去上酒菜。」二嫂子嘴裡飛出一個瓜子皮,「你用三五天磨出來,味道更好,我可是好意提了醒的。三小姐,小心陪顧先生呀。」
顧先生先問了長短,再問了寒暖,然後就喝了一杯酒。三妞忙給酒杯添滿,眼睛不離酒杯。顧先生說:「三小姐,你也沒吃飯吧,一起吃一起吃。」把一條小魚夾到三妞面前的碟子裡。看見三妞不動,又把魚夾到三妞嘴邊,柔柔地說:「吃吧。」三妞用手去拿住了油炸小黃魚。顧老闆站起來捉住三妞的手說:「用筷子這樣夾住,這樣夾住,對了。你不常吃魚吧。」這麼幾個動作下來,顧老闆就自自然然坐到三妞身旁了。三妞咬了一口魚,點點頭。剛咽下去,顧老闆又把一塊黃燜肉送來了。吃著吃著,顧老闆用手給三妞擦了嘴。三妞覺得這顧老闆很和藹,後來陪他喝了一杯酒。顧先生果真就犯了老毛病,開始動手摸三妞的臉和脖子。三妞扭著身子躲閃,一下子顧老闆把她攬到懷裡去了。初一瞬的驚恐剛過,三妞發現兩隻乳房已被鉗子一樣的手捏住,一種前所沒有的麻酥感傳遍了全身,接著身子就有了昏睡不醒的疲軟感。她沒來得及反抗,嘴又叫什麼東西堵上了,一條像蛇一樣柔軟的東西從牙縫裡擠進口腔。她被一種恐懼攫住了,任憑這個顧老闆動作。「褲子——」她終於意識到顧老闆要幹什麼了,驚叫了一聲:「二嫂子——」
二嫂子就在門外。三妞紅著臉、喘著氣衝出來,二嫂子相跟著走過去。三妞噙著淚換著衣服。二嫂子看三妞沒有掏那十元錢,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三妞,我說過不會讓他占大便宜的,你今天表現不錯,我不勉強你,想通了,你來找我,不想干,你去撿你的破爛,我開我的店。」三妞低著頭走了。出門看見那堆紙箱,愣了。二嫂子追出來,把一袋花生米和一袋餅乾塞到三妞懷裡,「你拿著明早吃吧。」三妞踢了一腳爛紙板,一路碎步走了。
二嫂子轉身過去推開三房,掩上門朝顧老闆伸出修長卻不貧瘠的手。顧老闆摸出兩張十元錢放進去。二嫂子把一個瓜子皮吐到顧先生臉上:「連我的本錢都不夠!二十元歸了她,兩聽易拉罐,兩袋花生米,兩袋朱古力餅乾。你算算。」顧老闆又加了兩張,「你說一聽易拉罐我就全信了。四十元,四菜一瓶酒,只是摸了一把親一口,你那小姐長的是金奶玉口呀,好金貴!」二嫂子手指彈著手上面的鈔票,「再加兩張也沒虧你!十五歲的黃花閨女,奶不是金奶能是狗奶?只是摸一把,上衣扣子都崩掉一顆,那花骨朵上沒幾個紫印才怪呢!腰以上是四十,這不假。不過,三妞的褲子怎麼會開了?早說好的,我只能保證褲腰帶以上不會出問題,你不按規矩想吃熱豆腐,出了事砸了我的飯碗誰負責?這二十算是額外保險費。噢,她喝易拉罐,老娘陪著喝一罐就剜了你心肝啦?」顧老闆又拿了兩張拍在二嫂子手上,「我說不過你。老闆娘,我給你十天,你看能不能讓我嘗了這隻仙桃?日他媽喲,浪蕩這些年,吃的儘是爛杏。」二嫂子嘻嘻笑著:「你給個價兒。」顧老闆比出一個指頭,「老子為圓這個夢,出一吊!」二嫂子眼睛刺了一下,「一言為定。第三次再動真的,聽我的錯不了,我是女人,又是過來人。我打三妞的主意不是一天了,半年前我就看她撿破爛,沒提說,一是她還不到十五,可憐見的,咱不能為了掙錢勾子太黑,去打剛過法律線的妮子的歪主意;二是想讓她吃點苦,好有個對比。十天,我敢打這個賭,她爹已經不是個人了,讓花骨朵樣的女兒自生自滅,說不定將來也是個道上人。咱只做了十幾分鐘政治思想工作,能有這種效果,可見眼力不差。」乜斜著眼似笑非笑看著這個一派文明人,「要我說,自古到今男人都是賤骨頭!日弄處女有啥子樂子,怕得像個小兔子,又不會動,渾身打顫顫,遇到個邪乎的,好不容易過去了,又回不來,你們這些死男人卻世世代代追這個。要我再說呢,男人都該殺該剮,你們是想見血!圓了這個夢呢,又他娘的都明里暗裡去踅摸風流娘們,呸!」顧先生聽得火燒火燎,拉著二嫂子央求說:「下午我見老闆走了,姐姐給我滅滅火吧,求求你。」二嫂子傲氣地眼睛,「你呢,活兒不錯,細,要不老娘才不理你的茬兒。遞個價,是過個路哇還是扎回寨?」
三妞回到家,父親正在十五瓦的小燈下喝著小酒,放花生米的盤子裡還剩三五顆,由大到小排著隊吃。人半醉了,眼卻很細,一把奪了三妞手裡的花生米和餅乾,撕開大嚼起來,看見女兒站在那兒流淚,瞪著眼說道:「老子把你養到十五歲,就不該享享你的福?爸就剩你這個孝順女兒了。」三妞哭了大半夜,睡著的時候,一隻手死死地捏著那十塊錢。
第三天早上,三妞拖著餓了一天兩夜的身子出了屋,看見父親正在貪婪地舔塑膠袋裡的餅乾渣子,把手裡的十元錢放到父親面前,也不洗臉,紅著兩個眼泡去見二嫂子。二嫂子看見走路飄飄忽忽的三妞,忙吩咐炒了四個小菜端進自己的房間,盛了一碗白米飯遞給三妞。三妞恨巴巴地洗了臉,坐在小飯桌前,低聲說:「俺跟你干!」二嫂子用了一天時間給三妞換了包裝。過了兩天,三妞再一次走進顧老闆的包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