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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8:25:07
作者: 李振平
吳美不回答,這事難以啟齒。
吳仁又問:「你看見什麼事,憋在心裡十年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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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不讓說。」
「不要找藉口。」
吳美將酒杯重重蹾在餐桌上:「我不想說!」
吳仁不勉強她:「你不想說就算了。哥的話你別不愛聽,十六歲以前,你的學習成績年年名列全校第一,考上名牌大學,成為女博士,絕對沒問題,你是吳家的驕傲。看看今天的你,當年那個好女孩哪兒去啦,你不能一天到晚只干一件事吧?」艾主任在場,話不宜說得太露。
吳美被罵急了:「這能怨我嗎?」
吳仁問:「不怨你,怨誰?怨老師?怨爸媽?」
吳美看著她的哥哥,問:「你知道咱們的爸爸是個什麼樣的人嗎?」
「我當然知道。」吳仁深感自豪地說,「報紙上、電視裡幾乎天天都有關於爸爸的新聞,他是集智慧與美德於一身的人。爸爸是著名大企業家,白手創業,打造出一個規模龐大的工商業帝國,被譽為經營奇才;爸爸是有愛心的慈善家,關心亟須救助的弱勢群體的疾苦,每年都要慷慨地捐出許多錢;爸爸是道德楷模,嚴於律己,講誠信,講禮義,講廉恥,他的高風亮節受到社會的廣泛尊重與敬仰;爸爸是位好家長,他與媽媽幾十年如一日地相親相愛,他對咱們這些兒女滿含慈愛之情,他與人為善,跟所有人友好相處,對家裡的小保姆都特別好。總之,咱們的爸爸是個完美無缺的人。」
「道德楷模?」吳美哂笑,「所以你學著爸爸的樣兒,他有個孟艷,你也在外面養了一個胡莉。」
吳仁分辯:「那是白璧微瑕,生活小節。」
「男人是小節,女人就該死?」
吳仁無言以對。
吳美難過地說:「我知道爸爸是個什麼樣的人。」
她的一席話,令吳仁看到他的爸爸吳董事長的另外一面,並深受震撼,根本無法相信。
十年前,在吳美心目中,吳董事長也曾是一個「完美無缺」的人。她處處以爸爸為榜樣,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夢想長大後成為一個像她爸爸那樣為社會做出貢獻的傑出人物。她十六歲,正處於青少年的逆反期,當校園學生中有人牽手、私下約會時,她埋頭讀書,熱心參加學校組織的公益活動,對男同學塞給她的小紙條根本不看,撕碎扔進便坑,放水衝掉。她純潔上進,生活灑滿陽光。一天,老師找她談話,說學校考慮保送她上一所名牌大學,全校乃至全市僅此一個名額。她樂得手舞足蹈。她在學校住宿,周末回家,那天是周三,她等不及,想立刻當面向爸爸媽媽報告這個好消息。
她向老師請假兩小時,坐公共汽車回家。
城堡式別墅被落日染成金紅色。她想給爸媽一個意外驚喜,悄悄溜進門,別墅內很暗,很靜。大哥吳仁在外地上大學;二哥吳智職業高中畢業後去一家影樓給人打工,不回家住;新來幾天的小保姆也許下班走了;客廳、臥室都沒人。
陽台上,媽媽劉淼坐著搖椅,痴痴地遠眺天邊的晚霞,沒有發覺小女兒回家。
在這個家裡,吳美跟爸爸更親,媽媽就像一個無聲息的影子,所以她想把好消息先告訴爸爸。她躡手躡腳地上樓,書房裡有人聲。
爸爸幹什麼呢,喘氣聲這麼大?
書房的門沒關嚴,吳美一時淘氣,她沒敲門,而是突然推開門,跳進書房,大叫一聲爸爸,想嚇爸爸一跳。
眼前情景,使她嘴裡的「爸爸」只叫出一個單音。
吳董事長與小保姆正在……
火爆的場面瞬間凝固。
足足呆了半分鐘,小保姆「啊」地驚呼出聲,她用脫下的衣服裹住身體跑了,沒忘從書桌上拿走一疊預備好的錢。
當著女兒的面,吳董事長不顯慌亂,從容穿衣,重現長輩的威嚴,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他問:「你不在學校好好上學,回家來幹什麼?以後記著敲門。」
吳美看著他,不說話,就那麼看著。
吳董事長問:「你怎麼了?爸問你話呢,為什麼事回家?」
吳美不會說話了。
吳董事長說:「過來,坐爸身邊,聽爸爸給你解釋。」
吳美一步步地倒退,就想離他遠點。
吳董事長說:「你怎麼用這種眼神看爸爸?不懂禮貌。」
吳美轉身跑出書房。來到陽台上,她找到媽媽,將看到的事全說了。劉淼平靜如故,什麼都沒說,只是對吳美說:「你回學校吧。」劉淼上樓,去了書房,與吳董事長面對面,漠然相對。
吳美沒走,而是躡手躡腳在門外,聽爸爸媽媽的談話。
劉淼:「這種事,請你以後不要在家裡做。」
吳董事長不屑地說:「教訓起我來了,你是誰呀?」
劉淼:「你我還是名義上的夫妻。」
吳董事長:「名義上的,說得好。」
劉淼:「女兒還沒成年,看見你的醜行,她會怎麼想?」
吳董事長滿不在乎地說:「醜行,丑在哪兒?商品社會,相互交換,滿足各自的需要。」
劉淼悲憤地說:「她會想,她的爸爸原來是個卑鄙、下流、無恥的衣冠禽獸。」
吳董事長狡辯說:「衣冠禽獸?人不穿衣服,與禽獸有什麼區別?」
門外,吳美不再聽下去,渾渾噩噩地下樓離家,回到學校,整夜沒睡。
吳董事長神一般的形象轟然崩塌,原來卑鄙者可以活得這樣灑脫,這樣肆無忌憚!
課堂上,老師講授的內容她聽不進去一個字,學習成績斷崖似的一落千丈。一天晚上,同室女生拉著她,翻越圍牆,到校外看電影。兩人吃大排檔時,一個留著爆炸式頭髮的無業青年過來,同室女友與他打情罵俏,又親又抱,講的下流笑話讓吳美聽了面紅心跳。
「爆炸頭」趁同室女生上廁所,對吳美動手動腳,眼冒邪光。吳美躲了兩下,她已過十六歲,成熟的身體乍一接受異性的觸碰,不由產生一種過電般的戰慄。對於猶如一張白紙的她,這種感覺既刺激又新鮮,似乎還很舒服。她的腦子裡閃現吳董事長與小保姆像動物「交配」一樣的畫面……
吃喝玩樂的生活原比枯燥的學習有意思多了。
學校老師到城堡式別墅來家訪,反映吳美近期表現。她回家時,媽媽含淚打她,她只回了一句:「我看見了,全看見了。」
說完,她跑出家門,上了一輛來接她的豪華跑車。開車的是位穿著印有「我是西門慶」的T恤衫的富家公子。當晚,她失去童貞。
打架,酗酒,曠課,她一發不可收。
她被學校開除了。
吳董事長給她買了一張國外某所野雞大學的文憑,讓她到吳氏集團上班,進入公關部。吳董事長對這個部門十分看重,每年大筆一揮撥付充裕的專項資金,明令不得節省。
吳美首次參加公關活動,吳董事長帶她隨行。酒宴上,主客是位稅務部門的官員,實權在握。賓主觥籌交錯之際,在吳董事長的暗示下,吳美離席外出,在停車場上找到那位官員所駕的小轎車,往後備廂里放入一大捆現金。
吳董事長不喜歡送人銀行卡,他對吳美說,現金沉甸甸的,更易打動人心,而且不留痕跡。他又讓吳美盛情邀請那位官員到溫泉山莊泡一泡,為了避免那位官員在光滑的瓷磚地面上摔倒,故而精選了一名按摩女郎陪其入浴。浴房裡,針孔探頭對準三角浴盆,錄下的畫面存入一隻U盤。吳美看過那隻U盤,那位官員與按摩女郎在針孔探頭前的醜惡「表演」讓吳美想起父親的一句話,「人不穿衣服,與禽獸有什麼區別」。
對付工商業界的競爭對手,吳董事長設局,下套,挖牆腳,竊機密,暗地裡手段陰毒、黑辣無比。明面上,吳董事長不惜重金,藉助網絡,為他塑造出一個光明、正直、睿智、仁義的儒商形象,展現在公眾面前。
吳董事長的所作所為潛移默化地改造著吳美,她從中總結經驗:道德是用來說的,不是用來做的。
她失去人生目標,日日放蕩不羈,夜夜尋歡作樂,以這種近於自戕的方式填補內心空虛。幾年過去,她從昔日陽光少女蛻變成今天這副模樣。
每當半夜從醉夢中醒來身邊又沒有男人的時候,吳美望著灰色的天花板,心裡只有雜草叢生般的荒蕪,她不想未來。記憶中,十六歲以前的她的身影淡化,遠去。
默然良久。吳美說:「哥,這就是咱們的爸爸,是他讓我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吳仁搖頭說:「這不是咱們的爸爸。」
「是。」
「不是。」
兄妹兩人忘記了還有一個旁聽者存在。艾主任說:「哥哥看見的是偽君子,妹妹看見的是真小人,你們看見的都是吳董事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