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7

  行駛中的大切諾基越野車上，吳美一手把方向盤，一手拿煙，下巴頦夾著手機，正煲電話粥。她約孟艷今晚去香妃美體中心做全身按摩，她結帳，她有錢了。

  車到刑警隊門口，吳美說：「我先掛了，一會兒給你打。」

  她走向門衛，大大咧咧地問：「畢警官在嗎？」

  門衛從下往上看看她。吳美足蹬黑色高筒皮靴，黑皮褲與黑皮衣緊繃在身上；她抹著一張掉渣兒的大白臉，眉眼畫重妝，粘著兩條牙刷似的加長假睫毛，嘴巴塗著如血的口紅，頭髮燙成波浪大卷，一對黑色大耳環一步三搖晃。這套裝束打扮是她精心選定的，自以為妖冶動人，明艷無比。

  門衛問：「你是來投案自首的？」

  吳美說：「我找畢警官有事。」

  「你犯的什麼事？犯不同的事，找不同的警官投案自首。」

  「我沒犯事。」

  「沒犯事來這兒？」

  

  「我像是幹壞事的嗎？我是好人。」

  一輛押解犯罪嫌疑人的麵包車開進刑警隊大院，後車門打開，押下七八個人，有男有女，其中一個女的與吳美穿著一模一樣，唯一不同之處是多戴了一副最新款式的手銬。吳美認識她，她是「瘋狂老鼠」的常客，專干那事掙錢的，她耷拉著頭，失去往日的風騷。門衛看著吳美，眼神分明在說：你跟那個女的一路貨色，從好人堆里挑出來的。

  與一名妓女撞衫，吳美覺得丟了臉，又氣又惱。她對門衛說：「我有重要的事要見畢警官，耽誤了你負責？」

  門衛不讓她進：「什麼事，跟我說。」

  吳美耍起大小姐的脾氣，跟門衛爭吵不休。小袁外出辦事回來，問了幾句，將吳美帶進辦公室。

  畢隊長問：「吳大小姐，有何貴幹？」

  吳美笑得很媚：「我是吳董事長失蹤案嫌疑人之一，你怎麼不來找我調查呀，我等你等得好心焦。我的親哥哥，我一定好好配合你。」她的話含意豐富。

  小袁打開記事本說：「你不是說找畢隊長有事嗎，什麼重要的事，說吧。」

  吳美忸怩作態地說：「我想單獨跟畢警官說。」

  小袁說：「按規定，跟你談話，必須有兩名偵查人員在場。」

  「那我就說了。」

  「說吧。」

  「你還要記錄？」

  「一會兒還要請你簽字、按手印。」

  「簽就簽，按就按。」吳美清清嗓子，鼓足勇氣說，「畢警官，我是來向你求婚的，我要嫁給你。」

  畢隊長聽了這話被一口薑茶噎住。

  吳美是個被寵壞的大小姐，記事以來，她想得到的東西沒有得不到的。她發自內心地說：「畢警官，從第一眼見到你，我就愛上你。你是真正的大男人，跟我以前認識的那些男人不一樣。我非要嫁給你，結婚以後，我保證跟任何男人都不再來往，家裡養狗也是母的；我為你洗衣做飯生孩子，跟你到老，到死。你還做你的警察，威風，我送你一輛悍馬做警車。」

  小袁的表情像是吞下一隻特大的綠頭蒼蠅，還是活的。

  吳美問她：「我說的話你都記下了？我簽字，我按手印。」

  小袁眉頭緊皺一字未記。

  畢隊長一忍再忍，忍不住放聲大笑，笑聲震動天花板，撲簌簌向下掉土。他笑岔了氣，說：「吳大小姐，你的玩笑開大了。」

  吳美說：「我沒開玩笑，我是認真的。」

  小袁說：「吳美女士，我們對你做過調查，情況基本掌握。你的人生以十六歲為分水嶺，之前，你年年被評為三好學生，積極上進，教過你的小學、中學老師對那時的你交口稱讚；之後，你突然變了，變成另外一個人，不用我再往下說吧。」

  不用！十年往事從吳美眼前一閃而過。十六歲之後，她逃學、曠課，在街頭遊蕩，結交不三不四的爛男人，得到一個「公共汽車」的雅號；她患上抑鬱症，覺得活著特沒意思，只有醉酒狂歡之時才不會總想到死；她揮金如土，錢給她帶來一點快樂，換來一點做人的尊嚴。

  這次，她是真誠來求婚的。在畢警官眼裡，她是個什麼樣的女人？畢警官對她的「情況基本掌握」。

  想到這些，她出汗了。

  小袁說：「一夜之間，你前後判若兩人，遇到什麼事使你發生這麼大的變化，我沒調查出來，你能說說嗎？」

  吳美不能說，這是她的隱私。

  超出案件範圍的私事，又是十年前的，小袁不便多問。她轉入正題：「你不來，我們也正要找你。一月二十三號，吳董事長失蹤當天下午，你在哪兒？」

  吳美答：「我說過，怎麼又問，我在香妃美體中心。」

  「香妃美體中心因大雪閉門謝客。」

  「我是VIP，享受隨時的特殊服務。」

  「這是香妃美體中心女老闆的證詞，當天下午，她那兒沒有接待任何客人。」

  「可能我記錯了，我在家，睡覺，一個人。」

  「你不在家，也不是一個人。」

  「你說我在哪兒，跟誰在一起？」

  小袁說：「我在問你。」

  吳美掏出隨身化妝盒，對著小鏡子塗起口紅。

  小袁目光清澈如水，看著吳美說：「你當天活動記在我這個小本子裡，精確到每分每秒。」

  「那你還問我幹嗎？」

  「核實。」

  吳美認為，二十三號下午她做的事神不知鬼不覺，不會被人查到，這位女警官是在詐她。她心定了，說：「你查到什麼，拿出來我看看。」

  畢隊長插話說：「香妃美體中心門外，路邊車裡……」

  聽到這幾個字，吳美的口紅塗歪了。

  小袁說：「吳美女士，你不必有所顧慮，我們的調查結果不會對外公開，自然不會影響到跟你在一起的那個人的利益。」

  吳美說：「你們既然什麼都知道，還問我幹嗎？」

  小袁說：「為了核實，走個程序。洗清你在吳董事長失蹤案中的嫌疑，你不願意？」

  「我不傻。」

  「這樣吧，我問，你答。對於我的問題，你只需回答是或不是。」

  小袁取出她去香妃美體中心調查時帶回的錄像資料。她邊放錄像邊問：「一月二十三號下午三點半至五點四十，香妃美體中心門外，路邊停著一輛大切諾基越野車，車牌號不清，那是你的車？」

  吳美不蹺二郎腿了，答：「是。」

  「你在車裡？」

  「是。」

  「你在等一個人？」

  「是。」

  「那人三點四十分到，五點四十分走，你們在車裡待了兩個小時？」

  「是。」

  「那個人是賈炘？」

  「是。」

  「你們在車裡做什麼？這個問題可以不回答。」

  「……」

  香妃美體中心門口監控探頭拍下的錄像中，賈炘走過大切諾基越野車，又返回，如此兩次，他在確認是否有跟蹤的人；賈炘以與他發福身體不相稱的靈活快速鑽進車內。車體上下振動……賈炘從車裡出來，慢慢走遠；錄像上顯示時間為十七點四十分。

  數年前，一場校園招聘會上，吳美作為吳氏集團招聘負責人，與應聘的在校大學生孟艷、賈炘相識。賈炘外表俊朗，但是個中看不中用的銀樣鑞槍頭，吳美跟他玩過幾次。兩人近期重又來往，處於絕密狀態，因為賈炘的亡妻死前留下一份遺囑，並指定執行律師，遺囑規定，如果發現賈炘與別的女人具有握手以上的關係，就要即刻剝奪他每月領取一筆優厚生活費的權益。

  所以，吳美不能說。

  核實完畢，吳美在詢問筆錄上簽字，按手印。

  桌子下面，小袁用濕紙巾擦一擦筆，吳美簽字用過的那支。不想，吳美看見了。

  畢隊長與小袁將吳美送到辦公室門口。

  返回辦公室，小袁一邊整理著卷宗，一邊說：「排除吳美在吳董事長失蹤中的嫌疑之後，嫌疑人還剩下吳義、劉淼和丁香。」

  畢隊長說：「重點放在吳義身上。」

  小袁的嘴動了動。

  畢隊長問：「你想說什麼？」

  小袁想說的是，還有哪些女人想嫁給你？

  走出刑警隊大門，吳美沒有了來時的神氣，像一根火鍋里煮久了的蒿子稈。

  大切諾基越野車遊魂似的在街上轉悠。

  開到一個十字路口時，遇見紅燈。斑馬線上有人通過，吳美看見為時已晚，她一腳剎車。

  一個人被撞飛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