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2
2024-10-04 18:22:58
作者: 李振平
積雪的松枝間,露出一雙黑色的眼睛,向前窺視。
幾十米外,城堡式別墅內外所有的燈都亮著,在黑夜的映襯下分外引人注目。
一個人影閃出小松林,他是那個偷開兩廂車的老頭兒。他避開監控探頭,溜向別墅後面,找到一扇通往地下室的鐵門,鑽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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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墅內,劉淼穿睡衣,樓上樓下走了一遍,檢查通往外面的門窗是否關好。只有一間屋子的燈是黑的,裡面保持原樣,那是她的丈夫吳董事長「生前」的書房,不許她與兒女們進去的禁地。書房位於臥室之上。空蕩蕩的別墅里,響著她一個人的腳步聲,因為她穿著軟底拖鞋,聲音小到難以聽見。她回到臥室,蓋好被子,靠著床頭,打開一本書。一行行黑色鉛字在眼前跳動,亂成一團,她看不下去。
書滑落到地毯上……
劉淼是父母的獨生愛女,掌上明珠,從小在蜜罐里長大。她的父親是位古董商人,憑著對珠寶玉器淵博的知識與過人的眼力,再加上經營有方,掙下一份殷實的家業,還有一座大宅院。她的母親善於持家,做一手好菜,是位賢德的主婦。她在父母的呵護下,快快樂樂地出落成一位婷婷少女。她的父母沒想到,她的成長環境過於完美,以致她的心靈如同山間清泉般單純、乾淨。
劉淼走進大學校門,愛上武術。十八歲的她朝氣蓬勃,體型健美,渾身放射出青春的活力。她報名參加散打訓練班,認識了教練吳義。第一天訓練結束,天已黑了,回家路上,吳義遠遠跟在她的後面,直到她進了家門。以後,吳義天天如此。不知從哪天起,兩人並肩同行,一路又說又笑。身邊陪著這麼一位全市散打冠軍,街頭想打她壞主意的混混們不敢近前挑逗,他們都不願成為吳義練拳的沙袋。慢慢地,她與吳義的關係不再局限於學員與教練。她的母親讓吳義每個周末到家裡來玩,給吳義做好吃的菜,把吳義當成半個兒子。
又逢周末,吳義不是一個人到劉淼家,他帶來一位年輕人,介紹說,這是他的叔伯哥哥吳禮。這對親叔伯兄弟年齡、身材相當,外貌有兩分相似,氣質上,吳義威猛粗獷,吳禮溫文爾雅。劉淼的母親留下兩人吃飯,飯桌上,劉淼與吳義坐在一起,吳禮多看了她幾眼。酒過三盅,話題扯到古董上,劉淼的父親與吳禮談得非常投機。吳義對此一竅不通,坐在一旁干聽,插不上話。
飯後飲茶時,吳禮無意中說到,他大學畢業後沒找到合適工作,經濟困窘,與他的母親段氏(後來的吳老太太)借住在吳義租來的小房子裡。劉淼的父親立刻說:「我家有的是空房子,你們母子搬過來住,正好有人跟我天天討論古董。」
說搬就搬,吳禮與段氏當晚搬入劉家的大宅院,住進偏院的兩間小屋。不過幾天,劉淼的父親與吳禮親如父子,劉淼的母親與段氏情同姐妹,相處極為融洽。
劉淼的父母對吳義不如過去親近了。劉淼與吳義渾然不覺,兩人有了第一次親吻,嘴唇輕碰一下,那是劉淼這一生最幸福的時刻。
一次,劉淼的父親喝到九分酒意、談到十分得意之時,硬拉著吳禮、吳義來到一間無人居住的廂房,要讓兩人開開眼,看一樣寶貝。劉淼好奇偷偷跟著,她隔著門縫看見父親打開菩薩掛像後面牆壁上的暗門,從秘龕中取出一隻紫檀木匣,匣里安放著一尊宋代玉瓶。吳禮讚不絕口,吳義並不在意,他沒碰玉瓶,也沒碰紫檀木匣。宋代玉瓶熠熠生輝,劉淼的父親自豪地說:「這尊玉瓶價值連城,多少海外大收藏家向我重金求購,被我一口回絕,這是劉家的傳世之寶、鎮宅之寶。」
半個月後,吳義到南方參加散打比賽。劉淼到火車站送別,吳義說他頭痛。昨夜吳禮為他擺酒餞行,喝得太多,大醉一場。吳義還說,醉夢中,他夢見自己雙手抱著那隻裝玉瓶的紫檀木匣。
吳義走後,劉淼每天與他通一次長途電話。散打比賽中,吳義大獲全勝。賽後,為了多掙點錢,吳義到南方幾座城市巡迴表演。整整四十七天,兩人天天靠打長途電話慰藉相思之情,打到話筒發燙。
終於,吳義買了火車票,就要回來啦。
劉淼興沖沖地到火車站接他。旅客走光了,站台上卻不見吳義的人影。
這時,她得到一個天大的壞消息,吳義涉嫌盜竊與走私文物被抓起來了。
劉淼不信心上人是個賊。母親告訴她,警方在接到一個老女人打來的匿名舉報電話後,新近破獲一起重大文物走私案,其中一件最珍貴的宋代玉瓶流失海外。警方到家裡來調查,劉淼的父親打開廂房牆上的暗門,取出紫檀木匣,裡面的玉瓶不翼而飛。經技術部門勘驗,匣面上檢出數枚完整的指紋,比對認定,指紋是吳義的。作為宋代玉瓶失竊、走私大案的主要嫌疑人,吳義被刑事拘留,關進看守所。
劉淼的父親氣到吐血,多種心血管疾病一齊發作,住進醫院。他在病床上怒罵吳義是一頭養不熟的白眼狼,責怪女兒引狼入室,命令她與吳義斷絕往來。
吳禮請來本市最好的律師,為吳義辯護,高昂的律師費由吳禮承擔。隔著看守所的鐵欄,那位律師在會見中,規勸吳義認罪,揭發同案共犯,爭取獲得減刑的寬大處理。吳義堅稱無罪,但說不清他的指紋怎麼會跑到紫檀木匣上。
警方通過縝密調查,除了幾枚指紋,沒有找到吳義犯罪的其他證據。這件案子久拖不決,吳義在看守所的鐵窗里待了近一年。
劉淼每周去一次看守所,為關在裡面的吳義送各種必需用品,風雨無阻。她請求與吳義見上一面,未被允准。在此期間,吳禮像兄長一樣陪在她的身邊,成為她的精神支柱。
劉淼的父親身體狀況一天不如一天,住進醫院再沒出來,因多種臟器衰竭撒手人寰。那個價值連城的宋代玉瓶至死也沒找回,他帶著深深的遺憾離去。
葬禮上,一身黑衣的劉淼悲慟欲絕,吳禮與段氏一左一右地攙扶著她。
墓地歸來,劉淼的母親精神倦怠,早早睡了。
段氏炒了幾樣菜,倒了一杯紅酒。劉淼面白如紙,神情恍惚,不吃不喝。段氏哄勸她:「吃幾口,喝一點,把心裡的難過哭出來,再睡一覺,明天早上就會好受多了。」
劉淼喝了一口紅酒。想到父親去世,吳義關在看守所,一下子失去兩個最親的人,悲從中來,伏在段氏懷中泣不成聲。她頭暈,身子沉,哭累了,睡著了。
這夜很黑,很冷,很長。
早晨,劉淼醒來,她睡在吳禮身邊。
沒等劉淼的母親張嘴,段氏搶先說,劉淼酒後有失女德,主動尋求吳禮的安慰,她的兒子出於同情,一時心軟,兩人做了錯事。誰也別怨誰,這事兩人都有錯。段氏還說,她與兒子是講究禮義廉恥的人,兒子在老家定下一門親事,女方姓丁,催著完婚,不能因為劉淼家有錢有房,就拋棄那個鄉下姑娘,所以吳禮不能娶劉淼為妻。說完這些話,段氏與他的兒子吳禮收拾行李,搬出劉家的大宅院,到外面租房子住去了,並聲言吳禮與劉淼不再見面。
劉家院門緊閉。劉淼母子礙於顏面,不願聲張,有些事確實不易說清楚是非。
恰在此時,吳義的案情有了轉機。隨著文物走私一案犯罪分子的先後落網,他們交代,賣玉瓶的是個蒙面老女人,交易地點就在本市。玉瓶交易時,吳義遠在南方參加比賽,也沒有證據證明他與那個老女人存在某種聯繫。本市檢察院綜合全案證據,可能對吳義作出不起訴的決定。
劉淼心情矛盾,她盼著見吳義,又愧見吳義,因為她懷孕了。
二十九年前,未婚先孕是見不得人的大醜事,會受到所有正派人的指責,一輩子抬不起頭。人工流產需要提供若干證明,不像今天跟治便秘一樣隨意。為了女兒的名聲,劉淼的母親不得不去找段氏,找了三次,只差跪求。終於,段氏勉強同意認劉淼為兒媳。她一臉無奈地再三說,她這樣做愧對那位姓丁的鄉下姑娘,委屈了兒子吳禮,完全是為劉淼母女著想,她將因此受到上天的懲罰。劉淼母親被感動得連聲叫她「好姐姐」。
吳禮與劉淼的婚禮在劉家大宅院舉行,只貼了幾個紅喜字,兩家主要親戚到場吃頓飯。
來客端起酒杯正要干,門開了,吳義站在門外。他的眼睛裡滿是疑問。吳禮請他入席,並向來賓宣布,宋代玉瓶失竊案,因證據不足,檢察機關對吳義做出不起訴的決定,今天上午他被放出看守所。
儘管證據不足,可「賊」的嫌疑還在,並沒有洗刷乾淨,來賓們對吳義敬而遠之。
婚禮自始至終,吳義的目光就沒有離開過劉淼。他心碎地發現,劉淼小腹微微隆起。
婚禮尚未結束,吳義醉眼乜斜地出了院門,來到大街上。他借著酒勁跟人打架,用一隻手捏碎對方的腳踝。上午出的看守所,下午他又回去了。吳禮慷慨仁義,向傷者賠付了全部費用,取得諒解,吳義因傷害罪被從輕判處有期徒刑一年六個月。
劉淼多次到監獄探視,吳義拒絕與她見面。
往事如煙。近三十年過去了,劉淼忘不掉那個疑問的眼神,她該怎樣回答?
樓上什麼東西落地,響了一聲。
劉淼眼望天花板,發出聲響的是位於正上方的書房。她裹緊被子,再聽,像是有人來回走動,聲音似有若無。
書房鬧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