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7

  鶴年堂養老院大門口，白色寶馬轎車駛出，一輛黃綠色的計程車開入，吳良律師坐在後排座。

  他與孟艷一家三口相視而過。

  今天下午，一個自稱是吳老太太專職護理員的女人，給吳良打來電話，說吳老太太要見他。讓他六點準時到，晚一分鐘，吳氏集團首席法律顧問這份差事別想再幹了。吳良心裡犯嘀咕，吳老太太找他什麼事，好事，壞事？

  他沒見過卻聽說過吳老太太。傳言中，那是個老巫婆一樣的人物。

  

  他攔住一個保安問路，朝A區走去。

  A區月亮門前，他與畢隊長、小袁相遇，雙方打個招呼。吳良猜想，警察來幹什麼，調查吳老太太？他猜對了，畢隊長與小袁剛從院長辦公室出來，兩位警官了解到吳老太太的有關情況，畢隊長對吳老太太懼怕白衣女鬼一事問得細而又細，還讓小袁做了記錄。

  小袁問：「吳良來幹什麼？」

  畢隊長說：「我估計，吳老太太召他覲見，料理後事。」

  「這幾天，吳家人個個上躥下跳，吳老太太也不閒著，她能搞出什麼名堂？」

  「你查一下吳氏集團的工商檔案，一看就明白了。」

  小袁坐進警車，打開筆記本電腦，從吳氏集團工商檔案的首頁查起。

  吳良正正領帶，敲單人套間的門。

  「請進。」一個女聲。

  房門虛掩，吳良走進去。一個糟朽的老太婆靠在輪椅上，女護理員往她嘴裡一勺一勺地餵著面片，湯水流到她前襟墊著的小毛巾上。吳良想，這就是人們常說的那位精明似鬼的吳老太太？不過如此，老得像段爛木頭。

  餵完面片，女護理員收拾碗勺，走了。

  吳老太太閉目養了會兒神，吳良沒打擾。只聽吳老太太說：「你是小良子？」

  「我是。」吳良恭順地說。

  吳老太太說：「我跟你爸爸的奶奶是表姐妹，論輩分，你該叫我太奶奶。」

  吳良叫聲「太奶奶」。

  「走近點，讓太奶奶看看，小伙子一表人才，今年有三十了？孩子多大了？」

  「太奶奶，我還沒結婚哪。」

  「你跟我孫女吳美挺般配，才貌相當。」

  「太奶奶，您給做個媒。」

  「行，你嫁給她做老婆，合適。」

  「太奶奶，我是男的！」

  這是一個老糊塗，吳良鬆懈下來。他隨便地東看一下，西看一下，他的評價是套間布置得一股子鄉下味兒。

  吳老太太像個鄉下老婆婆，和和氣氣地跟吳良嘮著家常閒話。不被覺察中，她的眼皮微啟一道縫，將吳良上下看了一遍。她說：「我這屋裡沒值錢的東西，你瞧夠了嗎？小良子，你的眼珠子太活，心眼兒一定多。」

  吳良立時收斂，做出老實本分的樣子。他想，老太婆夠精，不可大意，不能小看了她。

  吳老太太與吳董事長說話的語氣音調極為相似，她說：「有件事交給你辦。」

  「您吩咐。」

  「這事不許對外人講。」

  「您放心。」

  「事情辦好了，重獎；辦不好……」

  「您重罰。」

  「怎麼罰？」

  「您隨便。」

  「罰你喝太奶奶的洗腳水。你幫太奶奶寫份贈與書。」

  聽完吳老太太的話，吳良差點笑出聲。吳老太太十萬火急地把他叫來，只為寫份贈與書，一件不費吹灰之力的小事嘛。他說：「太奶奶，我保證半小時內搞定。」

  吳老太太說：「我有樣東西留給我的信兒。」

  「信兒？哪個信兒？」

  「吳信，他是孟艷的兒子，我的乖孫子。」

  吳良用食指摳摳耳朵，為了聽得更清楚一點。他問：「信兒是您的孫子？親的還是乾的？您要留給信兒一樣東西？什麼東西？」

  吳老太太說：「你不僅眼珠子活，舌頭也活，話多。」

  「太奶奶，我得問清楚了，才好給您寫呀。」

  吳良無端地感到心神不安。他從隨身帶的黑公文包里取出筆記本電腦，原先那台二手貨在吳董事長失蹤那天夜裡被賊入室偷走了，這是趙慧給他新配發的。他問：「太奶奶，我坐哪兒寫呀？」

  「坐地上，坐我面前。」

  吳良只好盤腿坐到地板上，打開筆記本電腦，等著吳老太太發話。

  吳老太太說得很慢：「我把我在吳氏集團的百分之十的股份留給信兒。」

  吳良一字沒打，定定地看著吳老太太。

  吳老太太戲謔地說：「儘管我九十一歲了，小伙子，你這麼盯著我看，我也會害羞的。」

  「您說您有吳氏集團的股份？」

  「百分之十。」

  「您說要把這些股份留給信兒？」

  「全給信兒。」

  「您說信兒是您的孫子？」

  「親孫子。」

  「您不是在跟晚輩開玩笑吧。」吳良想到一個問題，說，「您的腦子……」

  吳老太太掏出一張紙，上面有個紅章，說：「看看吧，今天上午醫院開的診斷證明，你的太奶奶頭腦清醒，思維正常，是個完全民事行為能力人。」

  吳良對吳老太太有了全新的認識。

  吳良打好贈與書，念給吳老太太聽，她不識字。吳老太太要求改了兩處措詞。在吳老太太的監督下，吳良用養老院的設備複印出十份，吳良作為代書人、養老院院長與女護理員作為見證人在贈與書上簽字，吳老太太按的手印。全過程錄像備查。

  吳老太太這一套做得很嚴謹，不亞於專業律師。

  吳良要走，吳老太太說：「明天你再來一次。」

  「還來？」

  「太奶奶的贈與書要辦公證，你必須在。」

  「我來。」吳良答應得慢了點兒。

  吳老太太說：「小良子，你想不想知道，放著那麼多律師不請，太奶奶為什麼偏要用你？我兒子吳董事長失蹤那天夜裡，你對我孫女吳美不安好心，你這個天生的壞種，你想欺負她。」

  吳良想起來了，那夜，吳美用小刀逼他承認企圖強姦，還錄了音。這個吳老太太是在以此脅迫他。

  吳老太太又說：「只要你忠心給太奶奶辦事，太奶奶不會虧待你。想不想讓我孫女吳美娶你？」

  吳良說：「太奶奶，小良子對您絕對忠心不二。」

  吳老太太笑得可親極了，她說：「真乖，聽話的孩子有糖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