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6
2024-10-04 18:22:41
作者: 李振平
孟艷在傳喚筆錄上簽字。
她說:「畢警官,信兒的奶奶從養老院打來電話,說她想信兒了,我能不能帶信兒去看看她?」
「去吧。」畢隊長准許。
「信兒有個住養老院的奶奶?」小袁問,她頭次聽說。
「吳董事長的母親,信兒叫她奶奶。」孟艷表情難堪。
一行人下樓,孟艷一家三口坐進白色寶馬轎車,信兒從車窗伸出頭,朝兩位警官揮著小手:「叔叔阿姨再見。」
目送白色寶馬轎車離去,小袁說:「這家人不會跑吧?」
「信兒在,這家人能跑哪兒去?」畢隊長說。
「吳董事長的母親是信兒的奶奶,這輩分要看怎麼算了,也對,也不對。」小袁的話裡帶有諷刺的味道。
警車跟在白色寶馬轎車後面不緊不慢地行駛著。
畢隊長說:「我對這位吳董事長的母親、吳老太太久仰大名,今天看看她的真容。」
駛出市區,白色寶馬轎車開了近一個小時,開進一家三面環山名為「鶴年堂」的高級養老院。這裡條件不錯,按收費標準從高到低分為ABCD四個區。
A區單人套間裡,電動輪椅上坐著一位老嫗。她白髮稀疏,一口牙掉光了,滿臉刻著柑橘皮一樣的深深的皺紋,眼神常常固定地看一個地方。據大夫診斷,她患有初期的阿爾茨海默症,就是老年痴呆。她的病情進展得比較快,再過半年,就會誰都不認識了,包括她最親近的人。
養老院登記簿上,老太太姓段,沒有名字。她今年九十一歲高齡,二十幾年前住進養老院,因為不同原因換了幾家,來到鶴年堂後,一住十年,再沒離開過。她來自鄉下,年輕守寡,只有一個兒子,兒子是個大老闆。她為人孤僻,與其他老人概不來往,大多數時間待在她的單人套間裡,沒有去過老人們集體活動的公共娛樂室。
天氣好的時候,護理員用輪椅推著段老太太到外面走走,曬曬太陽,她不跟人交談,別人問候她,她像是沒聽見,一度被人誤認為又聾又啞。養老院的人都傳說她陰壞得很,一次,一個行動遲緩的老人沒有及時給她的輪椅讓路,她就假意裝睡,從輪椅踏板上伸下一隻腳,把那個老人絆倒,害得那個老人髖骨骨折,再也下不了床,不久去世了。事後,她還沒責任,養老院向那個老人的家屬賠了錢。從此,人人都避開她。據專門照顧她的護理員說,她特別怕鬼,尤其是每逢冬季天陰下雪時,她整夜不熄燈,跪在佛像前,捻著念珠,嘴裡念念有詞。
前年,半夜下起大雪,窗外刮著呼嘯的寒風,雪粒打在窗玻璃上。
天上響起這個季節難得聽見的隆隆雷聲。
護理員按例查房,查到她的單人套間,一見被子下面沒人。深更半夜的,她去哪兒了?
她只穿一身單衣,在牆角縮成一團,雙手抱頭,捂住耳朵,嚇得面無人色。沉悶的冬雷每響一聲,她的身體就抖一下。她指著窗戶,口口聲聲地說,一個白衣女鬼向她索命。
一扇窗子沒關嚴,冷風吹起白色的窗簾。
那次,她大病一場,險些一命歸西。
每月第一個周六下午,兒子來探望她一次,每次半小時,母子關起門說話,不許外人在場。最近幾年,常有一對年輕夫婦領著一個小男孩來看她。每當小男孩來時,她就像返老還童,活力重返身上,一張陰鷙的老臉被陽光照亮,變得慈祥可親。
因她是吳董事長的母親,養老院的人尊稱她吳老太太。
冬季,天短夜長。白色寶馬轎車在鶴年堂養老院內停下時,血紅的落日一半沉入黑色的西山。
輪椅上的吳老太太等候在A區月亮門外。信兒叫著「奶奶」,飛跑過去。吳老太太樂得咧開沒牙的嘴,伸開雙臂,說:「我的乖孫子,慢點跑,別摔著。」祖孫兩人抱在一起。
她與信兒極親,對孟艷與吳鋼態度冷淡。
單人套間裡,小桌上,放著一隻包大紅紙、扎金飄帶的禮盒。
吳老太太說:「乖孫子,奶奶給你的,打開。」
信兒小手拆開禮盒,黃絲墊上平躺著一部新型號的名牌筆記本電腦。信兒咯咯地笑了,笑聲好聽,充滿童真與快樂。他不用大人幫忙,熟練地接通電源,打開電腦,玩起來。
這台筆記本電腦是吳老太太請養老院的院長替她買來的,她要求買最貴、最高級的。吳老太太含笑看著信兒,一雙老眼溢出慈愛,濃到化不開,她流露的是真情。
無論多麼陰冷的心,總有一處溫暖的地方。
吳老太太這時才說:「你坐吧。」
孟艷在小沙發上坐下,吳鋼還是站著,在這位老太太面前,從小時候起,沒有他坐的地方。
孟艷說:「信兒還小,您給他買這麼貴重的東西,太嬌慣他了,對他的成長……」
吳老太太不愛聽了,她說:「我要做的事,誰也管不著,攔不住,我兒子、你們吳董事長都不敢說三道四。在我這兒,沒你說話的份兒。」
孟艷閉上嘴。
吳老太太說:「問你個事。」
吳老太太要問什麼,孟艷自以為猜到了。在來的路上,她想好如何回答,對吳董事長失蹤一事,一個字「瞞」。能瞞一時是一時。
「我兒子在哪兒?」
「這個時候,吳董事長可能在他的辦公室,也可能出去應酬。來之前,他把我叫去,讓我給您帶一盒野山參,我忘拿了……」
吳老太太說:「我問的是我兒子失蹤三天,是死是活,屍首在哪兒?」
敢情這位老太太全知道了,她心裡一點不糊塗。
孟艷只能說實話:「吳董事長在哪兒,公安機關正在全力尋找,很快就會有結果的。」
「我昨夜夢見我兒子了。他沉在一條冰河裡,河水又黑又冷,他朝我伸出一隻手,他說他是被一男一女害死的,要我替他申冤,報仇。」吳老太太滿嘴鬼話。
「他說沒說那一男一女是誰?」孟艷問。
「他說,這對男女就是他身邊的人。」吳老太太的雙眼突地冒出精光,一瞬不瞬地盯住孟艷與吳鋼。
吳老太太眼神如同錐子般刺過去。她高度懷疑孟艷與吳鋼因怨生恨,聯手害了她的兒子吳董事長。她認為,人人都有狼性,沒有干不出來的壞事。
心中有鬼的人經受不住她這樣的目光。
孟艷不敢與她對視,偏過一點頭,說:「吳董事長也許沒死,也許還活著。」
吳鋼眼睛看著地面。
吳老太太在這對夫妻身上沒有詐出明顯的心虛、害怕的表現。她又恢復成老眼昏花的樣子,說:「死活要看天意,報應來了,誰也躲不開,逃不掉。你們給我辦件事。」
孟艷與吳鋼等著她說。
「我老了,活不到明年的今天了,趁我還明白,我有樣東西留給信兒。你們給我找個公證員,明兒下午來養老院,我的贈與要辦公證,免得我死之後出亂子。」
「您要把什麼留給信兒?」
「這是你應該問的嗎?」
「我只求信兒平平安安,不要招災惹禍。」
吳老太太臉一陰,說:「我害誰都不會害我的親孫子,我給信兒留下的東西是別人跪下來求我都求不到的。」
孟艷不放心,這個快死的老太婆要將什麼災禍留給信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