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8

  天黑透了。吳良站在鶴年堂養老院門口，找不到計程車。他心裡罵著老不死的吳老太太，裹緊衣服，頂著寒風，朝兩里地之外的公共汽車站走去。

  

  一輛警車在他身邊停下。

  「吳大律師，回城？」

  吳良一扭頭，見問話的是坐在警車裡的畢隊長。他像見了救星，說：「回城，捎我一段？」

  「上車吧。」

  吳良連聲道謝，上了警車。他對兩位警官說：「一會兒回到城裡，我請客，李記的乾鍋肥腸。」

  小袁說：「不吃你的臭肥腸。」

  畢隊長問：「吳老太太請你來的吧？」

  吳良大拍馬屁：「神探，一猜就准。」

  「據我所知，幾個孫子孫女裡面，吳老太太最疼的就是信兒。」

  「你早就知道信兒是吳老太太的親孫子？」

  「孟艷告訴我的，信兒管吳老太太叫奶奶。」畢隊長的話沒毛病。

  「我才知道，驚出一身汗。」

  「吳老太太在吳氏集團有百分之十股份，全留給信兒了？」

  吳良一拍大腿說：「你說得真對，吳老太太把我叫來，讓我寫的就是這份贈與書。畢隊，你在套我的話吧？我這趟順風車沒白坐。」吳良還算不傻，醒悟過來。

  畢隊長呵呵地笑。

  吳良在刑警隊附近下了車，然後攔住一輛計程車。在車裡坐穩當了，他掏出手機打給趙慧：「趙總，我有急事向您匯報。」

  趙慧家的客廳里，三男一女圍坐在沙發上。

  為了省電，吊燈沒開，只亮著一隻五瓦的小燈泡。四個人臉色晦暗，只聽吳良說：「這事概括成一句話，吳老太太將她在吳氏集團百分之十的股份全部贈與了她的親孫子信兒。」他喝口茶，潤潤說乾的喉嚨。他沒提明天還要再到養老院幫著吳老太太辦贈與公證。

  「信兒真是我奶奶的親孫子？」吳仁苦笑著說，「信兒昨天還叫我大伯伯，今天成了我同父異母的弟弟，往後見了面，我該叫他什麼好呢？」

  趙慧說得很難聽：「以後見了孟艷那隻騷狐狸精，你我得叫她一聲小媽。」

  吳良說：「滑稽，太滑稽了。」

  趙慧用手揉著太陽穴抱怨：「我的頭痛死了。」

  吳仁的頭也一下一下地跳著痛。自從義叔給夫妻倆請來銅佛後，好像並沒鎮住白衣女鬼的鬼魂，夫妻倆依舊夜夜睡不安穩，不僅頭痛得越來越厲害，還大把大把地往下掉頭髮。

  趙慧說：「小良子，都怨你，你就不該去養老院。你不去，招不來這堆破事。」

  「吳老太太召見，我能不去嗎？」

  「你不會編個瞎話，說你得了要死的病。」

  「我沒想到，吳老太太叫我去，為的是寫這麼一份贈與書。要是早知道，我躲得遠遠的，說什麼也不會去呀。哎，趙總，去養老院之前，我請示過你，你可沒說別去。」

  「反正都怨你。」

  吳仁說：「不要吵了，吵得我頭都大了。」

  趙慧將怨氣發泄到她的丈夫身上：「看看你那個笨樣兒，難怪你奶奶不喜歡你，不把股份留給你。」

  「這事我沒責任。我跟你說過好幾次，咱們應該常去養老院看看奶奶，給她老人家買些水果、點心，你不捨得花錢，你不去，也不讓我去，這下好了吧。」

  「我哪知道你奶奶有吳氏集團百分之十的股份。」

  「孝敬長輩跟股份是兩碼事。」

  「一回事！孟艷那個狐狸精假心假意，她帶著信兒看你奶奶，就是奔著股份去的。」

  「孟艷不像你想的那麼壞。」

  「你替孟艷說話，你是不是看上她了？你別痴心妄想了，她是你的小媽！」

  吳仁氣得說了句：「不可理喻。」趙慧立起兩道掃帚眉，正要大發作。吳義拍了一下茶几。趙慧被鎮住了，她悻悻地瞪了一眼吳仁。

  吳義說：「小良子，五位繼承人都是誰，我想聽聽。」

  「吳董事長交給我遺囑的時候說，五位繼承人都在場的情況下拆開、宣讀，這份遺囑才有效。」吳良賣弄起他的專業知識，接下去說，「吳董事長有三個子女，吳仁、吳智、吳美，劉淼是董事長夫人，這四位是法定繼承人。還有一個繼承人是誰，以前一直藏在雲霧中，現在看來一定是信兒。法律規定，非婚生子同樣享有繼承權。五位繼承人湊齊了。」

  「信兒有繼承權，誰定的法律？」趙慧一萬個不服，「這不是鼓勵亂搞亂生嗎？哎，小良子，你說過，丁香是五個繼承人之一呀。」

  「我什麼時候這麼說過？」吳良不認帳。

  「你的律所著火那天，你對義叔說的。」趙慧猜想，「遺囑繼承人里沒有吳智，他是強姦犯的兒子，對不對？」

  吳良不知該怎樣自圓其說。

  吳義問：「遺囑上怎麼寫的？」

  吳良說：「我記不清了。」

  「你對吳美說過，遺囑是你寫的，你不會記不清楚。」

  「寫遺囑那天我喝多了，我這人一喝多腦子就斷片，我真想不起來了。」

  吳義鐵鉗一樣的大手搭在吳良的後脖梗子上。吳良的小細脖子不比一隻小雞的更結實，他不得不說實話：「遺囑不是我寫的，我就是跟吳美吹吹牛，吳董事長交給我的時候，遺囑是密封好的。義叔，我騙誰也不敢騙您呀。裡面寫的什麼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負責保管，我對天發誓，若有半句假話，活不過今晚零點。」

  吳義的大手拿開了。

  吳良摸摸脖子，討好地說：「我算了算，吳董事長持有吳氏集團百分之九十的股份，如果五位繼承人平分，每人可得百分之十八。」

  「信兒那個野種可得百分之二十八。」趙慧說。

  「趙總，您不愧是搞財務的。信兒得到的最多，加上吳老太太贈與他的百分之十，信兒總計持有吳氏集團百分之二十八的股份，是第一大股東。作為信兒的法定代理人，孟艷可以代表信兒行使股權。」吳良說完，他看到三張紫漲的面孔。

  好一會兒沒人說話。

  趙慧打破沉默，她恨聲道：「吳家人聯合起來，跟孟艷斗，不信斗不倒她。」

  吳仁說：「沒人跟你聯合，你把人得罪光啦。」

  「我得罪誰了？」

  「我妹妹吳美被人追討高利貸，她求你幫忙，你幫了嗎？」

  「我憑什麼幫她，那是她活該。」

  「你讓門衛把我弟弟吳智攔在門外，不讓他進吳氏集團大廈，還說我沒這麼個弟弟，他是假冒的。吳智都不接我的電話了。」

  「愛接不接，以後他給你打電話，你也不接。你媽呢？你是她的大兒子，她總得向著你，站在你這邊吧。」

  「我媽不喜歡你這個兒媳婦。」

  這麼算下來，吳仁與趙慧反而成了孤家寡人。種瓜得瓜，趙慧收穫的正是她種下的。

  趙慧問：「義叔，您說怎麼辦？」

  「從根本上解決。」

  隨著吳義的話音，窗外響起嗚嗚的風聲。趙慧悄問：「您的意思是，殺了……」吳仁攔住她的下半截話，說：「義叔不是那個意思。」

  趙慧揣測說：「義叔，您的意思是只要證明信兒與吳董事長不具有親子關係，問題就從根本上解決了？」

  吳義點頭稱是。他對吳仁說：「你父親做過一次親子鑑定。看到鑑定結論時，你父親非常生氣，氣得要死。」

  吳仁問：「為什麼？」

  趙慧說：「還用問，信兒不是你爸的種。」

  吳義說：「你父親又做了第二次鑑定。」

  「結果呢？」

  「你父親失蹤了。」

  趙慧問：「信兒這個小崽子到底是誰的野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