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9

2024-10-04 18:22:19 作者: 李振平

  小院的門虛掩,大狗虎子臥在門口。

  

  小屋裡,只有吳義一人,他倒滿一茶杯白酒,喝了一口。他抓塊塑膠袋裡的滷牛肉塞進嘴,有力的牙齒幾下嚼碎粗硬的肉塊,然後吞下。加上一大碗方便麵,這是一個老光棍簡單的午飯。

  虎子認識吳仁,它聞了聞吳鋼。對於吳仁、吳鋼的到來,吳義沒有拒之門外。他在等吳鋼上門。

  三人圍桌而立,因為只有一把椅子。吳鋼逐個打開盛菜的塑料餐盒,往三隻臨時找出來的樣式不同的杯子裡倒酒,他帶來的是二鍋頭,因為義叔只喝這種白酒。他雙手舉杯,說:「義叔,晚輩敬您。」

  他先捏著鼻子喝了一大口,火辣辣的白酒直衝腦門,嗆得一口氣沒喘上來。

  吳仁捶他的背說:「不能喝就少抿一點,逞什麼能,快吃口菜,壓壓酒,你今天這是怎麼了?」

  吳義喝白開水似的一口喝下滿滿一杯,他雙目直視吳鋼。「義叔」有一雙虎爪似的大手。

  吳鋼給空杯斟滿酒,又叫了一聲「義叔」,說:「我到今天還記得,小時候,您拉著我的手,領著我逛廟會,給我買糖葫蘆吃。八歲那年,我到護城河玩水,腿抽筋了,差點淹死,是您救的我,我今生今世不會忘記,在我心裡,您就是我的親人。」吳鋼情真意切,絕不是裝出來的。父母雙亡後,他初次到吳董事長家,一個幾歲的孩子,在陌生的環境中不免感到膽怯,一個門神似的叔叔過來,蹲下身,把他攬進懷裡,一雙虎爪似的大手讓他安心。

  這一情景宛如發生在昨天。

  吳鋼舉起酒杯,說:「義叔,我再敬您。」

  吳義眼裡的堅冰融化了一點,他奪過吳鋼的酒杯,放到桌上。

  「義叔不讓你喝,你就別喝了。」吳仁說。

  三個吳姓家人吃起菜。

  吳仁沒話找話:「這菜味兒不錯,那家酒館的廚子在全國比賽中拿過大獎,手藝地道。」

  沒人搭他的話茬兒,只有咀嚼聲。

  吳鋼嘴裡不知吃的什麼,沒滋沒味。他走進這個小院,是想親耳聽義叔說一說,他要怎樣做,才能給孟艷找到一條生路。他認為,義叔的所作所為,是為了吳仁與趙慧在吳氏集團的地位與利益。孟艷已被趕出來了,按理說不再構成威脅,為何還要追著打,非要趕盡殺絕不可嗎?是否另有緣由?吳鋼想到一種可能,趙慧與孟艷素來不睦,勢同水火,而趙慧是個心胸狹隘、睚眥必報的女人,或許她想借義叔之手摺磨孟艷,出口憋了幾年的惡氣?

  想到這兒,吳鋼倒起苦水:「這兩天,孟艷只喝幾口粥,瘦了一圈,連著我也吃不好,睡不著。」

  吳仁說:「人是鐵,飯是鋼,不吃飯哪行。」

  「唉,孟艷接連受到打擊,人一下垮了,不思茶飯,不願見人,我想送她回她父母家多住幾天。你跟嫂子說說,別再記恨她了。」

  「不會的,趙慧快把她忘了。」

  吳仁一句話道出趙慧的個性。趙慧是個自卑又自大的女人,對於與人爭鬥,她有種病態的嗜好。她的確從不放過得罪她的人,如果那些人被她打倒,踢到一邊,再碰上時,她最多冷笑一聲,昂著頭走過去,懶得理會那些手下敗將,有的乾脆被她忘掉了。吳鋼想,還有一種可能,或許孟艷留在本市不走,被吳義誤解為她想東山再起,捲土重來?

  吳鋼說:「孟艷這一走,就不回來了,她在南方一個小城市找了一份工作。她已經心灰意懶,只想過份安穩日子。」

  吳仁半杯酒下肚,酒精在燃燒,他生出幾分豪氣,說:「她想再回吳氏集團也行,看在你的面子,既往不咎。當然,這事兒我得先跟你嫂子,還有義叔商量一下,我一人做不了主。」

  吳鋼說:「不啦,她沒臉再跟本市工商界人士打交道,你的心意我領了。」

  「幾時走?」

  「接受完公安部門的調查,一天不耽擱,坐頭一班飛機走。」

  「一家三口都走?」

  「都走。」

  吳鋼一邊跟吳仁說話,一邊偷看吳義的臉色。吳義只是喝酒,從吳仁與吳鋼進門到酒快喝完了,他還沒說過一個字。

  「義叔,您看這樣行嗎?」吳鋼小心地問。

  「孟艷一個人走。」吳義說。

  「您的意思是我不走,孟艷帶著信兒走?」

  「你帶著信兒,留下。」

  「我們一家分開?我跟孟艷是夫妻,在她最困難的時候,我不能扔下她不管,我應當在她身邊,跟她一起走。」

  「你走,不攔,信兒不走。」

  吳義的話堅決,有力,不容爭辯。瞬間,吳鋼腦中閃過一道電光,原來一切問題的癥結在信兒身上。吳義用陰暗手段折磨孟艷、促使她精神崩潰並要將她趕走,目的是把信兒牢牢控制在手裡,作為人質。信兒從出生之日起,命中注定將成為某些人嫉恨的對象,隨著吳董事長的失蹤,紛爭亂起的一天提前到來了。吳義這樣做,吳鋼完全明白其中深藏的原因。吳鋼最不願意去想、最怕的事發生了!他說:「義叔,我知道您擔心的是什麼,信兒是我和孟艷的兒子,我們不會去爭別人的財產。我保證我們一家走了之後,永不回來。義叔,請您相信我。」

  「相信你?憑什麼?」

  「憑我的人品,您是看著我長大的。」

  吳義搖搖空酒瓶,說:「我曾經相信過人,後來不相信了。」

  吳鋼近於哀求:「請您高抬貴手!信兒還小,只是一個不懂事的孩子,他只有五歲,求您放過他。您看這樣行嗎,信兒認您做爺爺。」

  這句話一定是哪兒說錯了,吳義眼中冰芒重又凍結。

  吳鋼苦求無效,怒火中燒,憤言:「義叔,我再叫您一聲義叔。兔子急了咬人,不要欺人太甚,我有責任保護孟艷與信兒,為了老婆孩子我敢拼命,我是個男人!」

  「你是男人?是嗎?」吳義冷笑。

  吳鋼被深深刺痛了,他昏了頭,雙手握拳,疾衝上前。吳義隨手一揮,將他推出門外,倒在地上。吳義眼中閃過一絲憐惜之情,想扶沒扶,他說:「你是個仁義的好孩子,不要怨我,世上有些事不該做,又不得不做。」

  吳仁閃在一邊,他沒想到這頓飯吃成這樣,他後悔跟吳鋼來義叔的小院,回去要挨老婆的罵了。

  大狗虎子喉嚨里發出低吼。

  傳來一聲貓叫。那隻波斯貓又來了,這次它攀爬在古槐樹的枯枝上,居高臨下。它敏捷地跳了下來。

  吳義拍拍虎子說:「去,咬死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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