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3

  小袁研究著面前這個女人。

  孟艷膚色白皙，高鼻樑，一雙會說話的大眼睛，長發，瘦臉型，身材高挑勻稱，是位西式風味兒十足的現代美女。前晚，在王朝酒店天字第一號包間初次見面時，她給小袁的印象是矜持、才華逼人與傲氣。現在，她萎縮在沙發椅上，眼睛哭紅了，惶惑不安，像只在寒風中發抖、孤立枝頭的小鳥。小袁認為這是自知有罪因而心虛的表現。

  畢隊長給孟艷倒了一紙杯熱水。

  孟艷去接，手抖得碰翻紙杯，熱水從茶几流到地上。她更加驚慌失措。

  

  畢隊長又給她倒了一杯。

  畢隊長沒有急於問話。對孟艷的正式傳喚，他安排在會客室進行，這裡與審訊室的環境、氣氛大不相同。小袁問為什麼。畢隊長說，孟艷騙取五百萬工程款的行為過於拙劣，隨便被人抓住尾巴，她那種高智商的人，不應犯這樣低級的錯誤，事情或許另有名堂。

  「孟總，你在大學學什麼專業？」畢隊長沒有按程序問被傳喚人的姓名、年齡、住址與職業等個人基本情況。

  「企業管理。」孟艷聲音很小。

  「你喜歡文學？」

  「年輕的時候曾經喜歡。」

  「你現在也不老。我這兒有本《校園詩刊》，裡面有首小詩，你寫的，這句寫得挺好。」畢隊長翻到一頁，念道，「我不要穿水晶鞋，因為它夾腳，我願赤足在草地上奔跑。」

  「那時我上大二。」孟艷坐直了一點。

  「你不想做被王子看上的灰姑娘，你想憑自己的能力實現理想。」

  「理想？不切實際的夢想。」孟艷身體抖動了一下，「你們搜查我家了？」

  「沒有，這本《校園詩刊》是你丈夫吳鋼送來的，我跟他閒聊了幾句。他說，這句小詩代表過去的你，你曾是一個不喜歡水晶鞋的姑娘。他和你的兒子信兒就等在外面，咱們談完了，他們父子倆接你回家。」畢隊長的幾句話有效舒緩了孟艷的情緒。

  孟艷說：「畢警官，我看得出來，你跟別的警察不一樣。我原來以為……」

  「呵呵，以為我會吹鬍子瞪眼，像個閻王殿上的黑臉判官？」

  「謝謝你沒有那樣對待我，請問吧。」

  傳喚開始。

  所有被傳喚的人都會抱有不同程度的牴觸、敵對的情緒，他們被迫回答問題，並非心甘情願地配合警方的調查。今天對孟艷的傳喚進行得比較順利，她如實回答小袁的每一個提問，而且主動解釋一些相關的細節。

  「為什麼請外面的公司施工？」

  「數據中心升級改造工程技術含量高，如果交給一般資質的公司去施工，難以達到要求的質量標準，必須請專業公司。吳氏集團下屬的建築工程公司過去主要是蓋樓、鋪路，不具有相應的技術力量。」

  「誰決定的？」

  「我。經過綜合考察、招投標後確定的外包公司，吳董事長在發包合同上籤的字。」

  「吳董事長沒有不同意見？」

  「沒有。他在王朝酒店宴請過外包公司的老闆與項目經理。」

  「工程造價有沒有虛報？」小袁突然問。

  「有。」孟艷回答時沒有半秒鐘的遲滯。

  「虛報了多少？」

  「五百萬。」

  孟艷的態度平淡極了，就像從菜市場出來的家庭主婦回答西紅柿多少錢一斤的詢問。

  小袁的眉毛不由自主地一聳。

  孟艷察覺到了，她問：「你們抓……叫我來，為的就是這件小事？」

  小袁說：「小事，虛報工程造價五百萬，侵占巨額公款，還是小事？」

  「吳氏集團是私人企業，準確地說，是吳家的產業。吳家的錢怎麼花，花到哪兒，吳董事長說了算，談不上侵占。這五百萬可以視為回扣，要拿回來的。」孟艷的話輕鬆至極。

  畢隊長問：「誰讓你這麼辦的？」

  「吳董事長。」

  「口頭指示？」

  「對。」

  「這是那份合同？」

  「是的。」孟艷看了看，認可後，退還給畢隊長。她說：「合同上有吳董事長的簽字。」

  「這個簽字怎麼歪七扭八的，與吳董事長以往的筆體不一樣。」畢隊長像是隨便一問。

  「那天，吳董事長的手被旋轉門擠了一下，腫了，拿不住簽字筆。」孟艷的解答合情合理。她完全坐直了身子，整整衣服，理理頭髮，不再是剛來時淚汪汪的樣子了。

  她的變化被小袁看在眼裡。

  畢隊長問：「孟總，你大學畢業後，一直在吳氏集團工作？」

  「是的。」

  「聽說有幾家公司先後找過你，請你到他們那兒任職，你都沒答應。你是為了報答吳董事長的知遇之恩？」

  孟艷拿起紙杯，喝了一小口水。

  畢隊長說：「吳氏集團有條不成文的規矩，非吳家人不用。孟總，你姓孟，又是女性，數年內脫穎而出，坐到集團副總經理的位子上，證明你的才幹出類拔萃，遠在其他人之上，所以取得讓許多人羨慕的成功。」

  「畢警官，你過獎了。」孟艷捧著紙杯，用裡面的熱水暖手，她感到冷。

  畢隊長幹嗎要說這麼一堆恭維孟艷的話？小袁聽著肉麻。畢隊長接下來要說什麼？

  畢隊長說：「孟總，據我了解，對你的每次破格提拔，都得到吳董事長的大力支持。五年前，是他力排眾議，一錘定音，親自任命你為集團副總經理。對於吳董事長的失蹤，你應當是最感到痛心的人。」

  孟艷如芒在背，看她的樣子，比上警車時還要難受十倍。

  畢隊長不失時機地問：「對於吳董事長的失蹤，你有什麼要對警方說的？」

  孟艷輕輕地搖了搖頭。

  畢隊長跳躍性提問：「孟總，前天，你動過那輛兩廂車嗎？」

  「沒有。」孟艷迅速回答。

  「你不問問我說的是哪輛兩廂車？那是你到吳氏集團開的第一輛車。」

  「也許別人開過。」

  「那輛兩廂車只有一把鑰匙，鑰匙在你手裡。」

  「不小心，我的那把鑰匙丟了。」

  孟艷目光有些游移，但不像在撒謊。

  去檢查那輛兩廂車的刑警回來匯報：自前天上午，該車停在溫泉山莊回城山路出口以北兩公里的一處果園旁，兩天來沒有移動；鑰匙留在車上，沒拔下來；油箱加滿，車況良好。

  這輛兩廂車並未到過吳董事長失蹤案發現場。

  是誰把它停在那兒的？

  為什麼停在那兒？

  畢隊長問最後一個問題：「前天下午三點到五點你在哪兒？」

  孟艷回答不變：「逛街購物。」

  傳喚結束。

  在筆錄上簽字後，畢隊長送孟艷走出會客室，要求她近期不要離開本市，有些情況需進一步找她核實。

  吳鋼與信兒等在門外。

  信兒撲進媽媽的懷抱，吳鋼為妻子圍上白色的羊絨大披肩。畢隊長問：「你兒子今年五歲？」孟艷似沒聽見。

  一家三口坐進白色寶馬轎車。

  小袁拿著一隻女士手袋追出來，說：「孟艷的，她忘拿了。」

  畢隊長說：「不急著還給她。」

  畢隊長回味著剛才捕捉到的孟艷的一個動作：吳鋼為她圍羊絨大披肩時，她向旁邊輕微地躲了一下，她不喜歡丈夫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