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
2024-10-04 17:52:42
作者: 王朝柱
一九三九年的初春,戰鬥在國民黨第二戰區、活動在黃河東岸呂梁山西麓的抗敵演劇三隊來到了延安。冼星海得知這一消息後,一早就趕到了西北大旅社。在服務員同志的帶領下來到了演劇三隊的住處。
冼星海敲敲門。坐在門旁的小瑛起身開門,驚喜地叫了一句「星海老師!隨即又激動地撲到冼星海的懷抱里。同志們紛紛起身,爭著和冼星海握手,頓時,窯洞裡變得異常熱鬧起來。冼星海滿懷戰友重逢的喜悅,一一和演劇三隊的同志們握手問好。最後走到炕邊,著著光未然打著夾板的胳膊,關切地問:「未然同志,你的傷勢好些了嗎?」
先未然有些吃力地站起來,伸出那隻好手用力握住冼星海的手說:「不知為什麼,來到延安,這傷也不覺得疼了二中央的領導同志對我很關心:請來最好的大夫給我看病,這隻胳膊總算保住了!
冼星海微笑看。 當他再巡視大家的神態,又想起同志們正在開會,便說:「你們繼續開會吧『我不打攪了,過一會兒我再來!」
光未然急忙伸出那隻好手,一把拉住冼星海,微笑著說:『星海同志,我們是在開會,應當說是在開一個重要的會議。不過你可不能走,這台戲離了你可就唱不成了!」
小瑛也趕過來攔住冼室海,十分懇切地說:『您可不能走!您再晚來一會兒啊,我就要去請您哪!」
冼星海從光未然和小瑛的話中,已經猜個A九不離十了。但是伯萬一鬧笑話,他還是笑著說:「看你們說的,把我都快弄糊徐了!有什麼大事求我啊?我可是只會教書、作曲。」
「就是請你為我們作曲里 」光未然拿起那探文稿,說;「同志們來延安學習、匯報,勁頭可足啦:都希望向黨中央、毛主席匯報演出新的節目。我把在黃河東岸寫的一首長詩《黃河吟》,改寫成了一部《黃何大合唱》的歌詞,你來之前,我給大家朗誦了一遍,都很滿意。可惜的是,你還沒有為它插上音樂的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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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瑛站在一邊,說道:「星海老師!我們三隊的同志們,就等著用這首《黃河大合唱》向黨中央、向毛主席匯報演出呢!」
「未然同志!快把《黃河大合唱》的歌詞給我看看吧!」
光未然將文稿交給了冼星海,同志們殷切地看著冼星海認真地翻閱詩稿。大家從他那興奮的表情,完全窺測出了他內心無法抑制的激動。冼星梅很快看完了詩稿,他緊緊地握住光未然那隻好手,聲音有些微顫地說:「交給我吧,我有把握把它譜好!」
剎時之間,窯洞裡響起了熱烈的掌聲。小瑛激動地喊著:
「我們有新節目了!我們有新節目了……」
光未然從身邊拿起兩個紙包,風趣地說:。星海同志!我知道你作曲是離不開糖的,這是我從山西給你帶來的兩包白糖。」
「未然同志!河是我們的民族搖籃,做為她的兒子,一定要把她譜成中華民族偉大精神的頌歌!」
「星海老師!您什麼時候把這部《黃河大合唱》譜完啊?同志們可都急著排練呢?」
冼星海撫摸著小瑛的頭,說:「小瑛!你就當個聯絡員吧,每天來我家一次,保證你每次都不空手而歸。怎麼樣?」
「行里行……」小瑛高興地跳不起來。「星海同志,咱們本來就是一家人,今天,大旅社的同志們要設宴款待我們,你啊就留在這兒吃午飯吧。
「對!一塊會餐,吃飯……未然不讓星海走。
冼星海伸出右手,指著自己起伏跳動的心胸,很是幽默地笑著說:「看旦黃河的水已經流入我的心房,還等著我為它譜寫出怒吼的歌聲呢!」
「哈哈……」窯洞裡又響起一片笑聲。
冼星海告別了西北大旅社,快步走在延河岸邊。他望著塗塗湍流的延河水,回憶著奔騰不息、濁浪排空的黃河,延水和黃河重疊在一起,化做一條澎湃咆哮的巨大洪流,永不停息地流瀉。剎時,各種讚頌黃河的音樂動機一齊撲入他的腦海,漸漸地變成富有生命力的靈感火花,攪得他心神恍惚,隨著黃河怒吼的各種旋律的展開,他忽而感到自己奔跑在浪尖之上,忽而又立在巨瀾之中,忽而又習慣地伸出雙手,指揮著一瀉千里的黃河……。冼星海懷著難以抑制的創作衝動,狂奔在延河的岸邊……他終於一頭撲進了自己居住的窯洞,坐在炕沿上,大口地喘著粗氣,匆佗把《黃河大合唱》的文稿放在炕桌上,依據歌詞的要求,簡單地做出了音樂的布局,旋即揮筆寫完創作札記,「黃河本事」。
確立了《黃河大合唱》的主題,和每一段的中心內容、整體的音樂布局。
初春之夜還是很有些涼意的。』蕭玲由抗大趕回家中。冼旱海縮著身子趴在臨窗的炕桌上,用譜筆做指揮棒,忽而輕輕地指揮著,還一邊小聲哼唱,忽而匆忙俯案疾書,記下他構思成熟、流瀉而出的音符,忽而又從紙包里抓一把白糖放在嘴裡,邊吃著白搪,邊哼著新的旋律,完全沒有注意到妻子已經回到了自己的身邊。蕭玲十分了解冼星海的創作習慣,沒有打斷他的創作思路,悄悄地躲到了外屋。瀟玲又非常體貼冼星海的辛苦,把過冬剩下的木炭全部放在火盆里點著,然後,她又把炭盆端進內室,小心地放在炕邊。為冼星海馭寒生暖,這時,冼星海猛地一摔譜筆,「啪,的二聲,嚇得蕭玲一怔,不禁問道:『你、你這是怎麼啦。
「我巳經寫完了《黃河船夫曲》!」冼星海仍然未能從樂曲的旋律中解脫出來,更沒有想到蕭玲剛由抗大趕回家,便說:
「玲,快給我煮些紅棗來吃。」
蕭玲小聲問:「要紅棗幹什麼?是想讓延安的紅棗也促促你的創作靈感嗎?」
冼星海又拿起潛洛,頭也不抬,信手抓了一把白糖放在嘴夏,心不在焉地說:「對!對……快去煮吧。」
蕭玲看著冼星海又把一張析諳紙放在坑桌上,幸福扮爹:著點點頭,轉身走出了窯洞。
創作中的痛苦,莫過於感到了的東西而不能化做藝術的語言。冼星海完全感到了壯麗輝值為《黃河頌》的音調,隱隱地飄然於遠方,然而它仍然先法打它完整地撲捉到,迅速地記在譜紙上。他點燃菸斗,大口地抽著 長時間都未能從痛苦的創作沉思中解放出來。
蕭玲把一碗煮好的紅棗放在炕桌上:「這段寫不出來先放放嘛!來,快趁熱吃顆紅棗吧,說不定這延安的棗子,也能幫你寫出一段音樂來呢,」
蕭玲依偎在炕頭的被子上漸漸地入睡了。冼星海決計先不譜寫《黃河頌》一曲,他順手拿起一顆紅棗放在嘴裡隨意地嚼著。少頃,又抓了一把白塘放在嘴裡,暗自回憶著黃河兩岸的風光,以及老百姓所遭受的災難。忽然一個有著痛苦呻吟的表情,但還潛伏著希望和鬥爭的靈感湧入心頭。他舞弄著手中的菸斗,小聲地哼唱著這歌謠體的旋律,當他順口配上了「黃水奔流向東方……」的歌詞時,他猛地扔掉手中的菸斗,急忙拿起譜筆,在分譜紙上飛速地寫著依黃水謠》的旋律。
窯洞中的炭火漸漸地熄滅了,如豆的燈火也失去了它的光輝。等到東方升起了一輪紅日,金色的陽光塗在窗紙上的時候,冼星海終於譜完了《黃水謠》。他滿懷著勝利的喜悅,收好譜筆、譜紙。蕭玲蜷縮在被橡旁邊睡得正香。他輕輕地溜下炕,走出了窯洞。他認真地做著體操,活動著倦乏的身軀,深深地吸了幾口清新的空氣, 舀了一盆涼水,把頭伸到水盆中,神志立刻清醒了許多。他拿著一條羊肚子手巾,用力地擦著滿頭的涼水,困神很快被趕走了。他信步走回窯洞,巳經起床的蕭玲正在哼唱《黃水謠》。「冼星海快步走到炕邊,一把奪過蕭玲手中的曲潛,興奮地說:「這是一首女聲二部合唱,一個人無法試唱出全貌來,咱倆一塊試唱一下吧!」
蕭玲聞聲止不住地笑了,有意挖苦地說:「作曲家同志,你一夜沒睡覺,準是累糊塗了吧?」
「沒有啊,我請醒著呢!」
「這首《黃水謠》是女聲二部合唱,咱們倆怎麼個唱法?唱出來又是個什麼效果!」
冼星海被問得摸著腦袋不好意思地笑了。接著,又自言自語地說:「可,可也是啊里這,這怎麼辦呢?……」
「報告!」
冼星海聞聲驚喜地說了一句「救兵到了!」然後又高興地大聲說了一句:「有請小瑛同志:」
小瑛興沖沖地走進窯洞,伸著雙手又徑直地走到冼星海的面前,搖著頭做戲似地說:「討債的來了,快還帳吧!」
冼星海打了小瑛的手一下,說了一句:「債是黃不了你的!」回身取來小提琴。夾在領下。右手拿著琴弓說:「你來得正是時候,快幫佗試唱一下剛寫完的《黃水謠》。你唱女高音聲部,蕭玲唱女低音聲部,我用小提琴給你二人伴奏,」
小瑛聽說《黃水謠》寫成了,高興地跳了起來,她伸出雙手,觸做歌唱家姿態地說:「請把曲譜給我吧里在老師的面前不敢吹牛,看譜唱詞沒問題,第一遍還保證帶感情的。」
蕭玲被逗笑了,她伸手打了小瑛一下說:「少出洋相!新寫的曲譜在我這兒,快集中精神,爭取試唱得好一些。」
「好來!您就請瞧吧。」小瑛邊說邊把頭伸到蕭玲的耳邊,聚精會神地看著《黃水謠》的速度、表情以及女高音聲部的旋律,用心地醞釀著演唱時的感情。
冼星海很快奏出了富有感情的緩板前奏。 引子就要結束了,小瑛和蕭玲會意地點點頭,雙雙注目曲譜,格外認真地試唱起《黃水謠》:黃水奔流向東方,河流萬里長,水又急,浪又高,奔騰叫嘯如虎狼…」
冼星海一邊演奏小提琴,一邊細心地聽著這二部合唱的效果,仔細地比較著和自己預想的有多大的差距。但是,音樂有著潛移默化的感染力,很快,冼星海就被自己創作的音樂俘虜了,漸漸地忘記了這是首次試唱, 自然也就忘卻了音響效果的比較。他完全投入到《黃水謠》的音樂中,象是一位普通的演奏員,一面努力完成音樂的提示,一面又傾心地欣賞著音樂所帶給的美感。
開河渠,築堤防,
河東萬里成平壤,
麥苗肥啊豆花香,
男女老少喜洋洋。
自從鬼子來,
百姓遭了殃,
姦淫燒殺一片貓涼,
扶老攜幼四處逃亡。
小瑛自從隨演劇三隊來到第二戰區做酸地服務工作,長時何活動在黃河東岸,和黃河結下一r不解之緣。她不僅熟悉黃河西岸的風土人情,也十分了解老百姓淪為亡國奴的苦楚。所以她完全不是在試唱《黃水謠》,而是在借用這動情的音樂訴說她內心的生活感受。她的演唱以情帶聲,聲情並茂,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蕭玲雖說沒有小瑛這麼熱烈的反響,可是她也深知黃河兩岸人民的生活情況。另外,她和星海心心相印,十分容易被親愛的人兒的心聲所打動。她演唱的女低音聲部,是主旋律的補充,必然要受著小瑛演唱情感的影響。因而她和著小提琴的伴奏,配合女高音聲部的主旋律,也非常有表情地演唱著:
黃水奔流日夜忙,
妻離子散天各一方。
蕭玲和小瑛的試唱結束了,三個人仍然佇立在原地,繼續沉浸於《黃水謠》的音樂中。待到他們全都醒悟這是首次試唱之後,兩位演唱者又情不自禁地向作者拍手祝賀。冼星海把小提琴放在胸前,認真地說:
「先不要鼓掌稱頌,還是把你們首次試唱的意見,都要毫無保留地說出來!」
蕭玲試唱過後,打心眼裡充滿著喜悅,可她卻故裝生氣的樣子說:「好就是好嘛作曲家同志,不要在別人表揚的時候徵求批評意見。這樣的虛心啊,十有八九是做給別人看的!」
冼星海是位極其認真的藝術家,有時會把玩笑當真事,鬧出一些笑話來。今天,他聽了蕭玲這番傾心相愛的戲語,就沒有弄清這話中的真意,板起臉色,一本正經地說:「你這種意見帶有很大的片面性,絕不能以此類推他人。小瑛,還是談談你的真感吧!
小瑛究竟還未成人,待人看事仍留有幾分童稚氣。她望著冼星海那副嚴肅的表情,以為他對這首《黃水謠》缺乏自信心『所以她裝出一副藝術大家的樣子,果斷地說:『這首《黃水謠》真叫棒!好聽,易唱,准能在群眾中流傳開來!」
「真的嗎?」冼星海間。
「請相信我的話吧生星海老師,我的債討完了,該回去交差了。再見!」
『別急!我還寫了一首《黃河船夫曲》呢。
「快唱給我聽聽!」小瑛驚喜地說。
冼星海繪聲繪色地唱了一遍《黃河船夫曲》。小瑛拼命地鼓著掌,連聲贊曰:「好!好……一用未然老師的口頭禪說:千古絕唱,千古絕唱!」小瑛雙手接過《黃河船夫曲》的歌譜,哈自計算了一下,微笑著說:「嗯!按照這個速度嘛,再有三天,就寫完了這部偉大的《黃河大合唱》:」
冼星海搖了搖頭,語調深沉地說:「創作是不能用數學來計算的里有時,一天、一個月也寫不出一句滿意的旋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