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
2024-10-04 17:52:22
作者: 王朝柱
冼星海自從那天聆聽周副主席灼教悔之後,大有茅塞頓開之感,懂得了祖國的需要,就是白己的工作這簡單的道理。然而,什麼樣的工作才是祖國的霎要呢,他並沒有完全搞懂。尤其是在戰時的陪都西遷,大小機關、各類學校相繼向內地疏散,武漢三鎮處於一片混亂的時候,這個結論對他而言,又變得模糊起來。雖然他心裡暗自說:「跟著周公走,一定是真正的救亡之路。」然而,在如何運用音樂創作來體現救國的問題上,他又感到有些茫茫然了,所以,他的精神上還是很苦悶的。
武漢的淪陷已迫在眉睫了。蕭玲仍然關在監獄裡,這就更增添了冼星海心情_L的苦痛。他終於弄清了蕭玲被捕的原因,是組織工人救亡歌詠隊,被當局誣衊為從事工人運動,反對政府。他第一次明白了這樣一個概念:國民黨的政府,不能代表親愛的祖國見為祖國而戰,並不等於為當權的政府而戰:然而代表中華民族的祖國又在哪裡呢?他無從去找, 自然解救祖國的道路也就變得越發茫茫然了! IN玲的安危,緊緊地繫著冼星海的心。雖說周副主席極力設法營救,可事情都有個萬一啊里每當他從夢裡驚醒之後,他總是仟悔地說:「蕭玲了是我害了你,為了我你才留在武漢的……產隨著日月的流逝,冼星海這種懺悔之心、懷念蕭玲之情愈厲害了。
創作的靈感,來源於火熱的生活。往昔冼星海那不竭的樂思,正是轟轟烈烈的抗日救亡作用於他的心靈的結果。如今,他看到的是國民黨軍隊的敗退,黨政大員兢相出走,大武漢眼見著就要失守,他再也沒有情緒謳歌這些腐敗無能的當政者了!創作,是藝術家的主要社會活動;作品,則是藝術家有感而發的心聲。象冼星海這樣一位創作欲望極強的作曲家,突然中斷了創作實踐,這對他又是何等痛苦的事啊!
一天下午,郭沫若廳長在張曙的陪同下來到冼星海的住處,一見面就說:「星海同志,周公打來了電話,說是在家等你,快坐上我的車去吧,」
冼星海稍稍沉思了一下,說:「郭廳長,一定又是要我坐陪,去吃鄧大姐為您做的川味飯菜吧?」
不對!是請你一個人去吃粵味的飯菜。」郭沫若風趣地說:「周公在電話中說:今天只有黃鱔,沒有蛇肉,只好請星海同志包涵一點!將來全國勝利了,我再請他吃廣東名萊龍虎鬥」。
冼星海聽後愕然, 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怎麼,請我一人去吃粵味飯菜?……」遂邁步走出宿舍,坐上郭廳長的轎車駛出了曇花林。
冼星海來到路伽山的山頂,徑直走進了周副主席的樓門。一進屋就見鄧穎超大姐坐在竹凳上,手裡抓著一條活蹦亂跳的武昌魚,在用心刮魚鱗。她滿臉堆笑說:
星海同志,老家來人啦,今天請你坐陪;也算請你吃一餐廣東飯菜。」
冼星海自然懂得「老家來人」的意思,但為何要他趕來坐陪呢?他又如墜五里霧中。他顯得有些拘謹,說道:「這多不好意思!占用了您的寶貴時間。」
「這話可就越說越遠了!『」鄧大姐指著樓上笑著說:『快去吧!恩來在樓上等你哪。」
冼星海告別了鄧大姐,忐態不安地走進周副主席的辦公室,聽見周副主席正在小聲打電話:「……李慧同志!把她也帶來吧,就說老家來人啦,一塊聽聽家裡的事……對,對!今天是合家團圓,皆大歡喜「……好,好!一會再見生 」周副主席放下話機,轉身看見了冼星海,微笑著示意,要他動作輕些,旋又小聲說:
「星海同志,請坐,請坐!」
冼星海坐在單人沙發上,有些緊張地問:「周公,您找我有事嗎?」
周副主席興致很濃地點了點頭,幽默地說:。今天請你來,主要是坐陪吃飯。其次,老家來了一位同志,他聽說你精神。上苦悶得很,就自報奮勇『保證治好你的思想病』 」
冼星海被這詼諧的言談逗笑了,他搖了搖頭說:「我從來沒有聽說世上還有治思想病的郎中呢。」
「有!有……」周副主席談笑風生地接著說:「病菌引起的疾病,要使用能殺死病菌的藥物;由於國家的命運造成思想上的苦悶,就必須要請能指明國家前途的大夫會診,通過講解國家的希望在哪裡,來解除病人思想中的疙瘩。有意思的是,老家來的這位同志,還是你的一位老戰友,他滿有把握地說,見他一面,病情好一半;深談交心,保證除去病根」
「周公!我這位老戰友是誰?他怎麼能住在您的家裡?」冼星海驚奇地問。
周副主席「噓」了一聲,示意不要激動,說:「輕聲點!不要性急,讓他再睡一會兒,很快你就會見到這位老戰友的!」
這時,室內傳出了因過於疲勞,畝音有些暗啞的說話聲:
「星海同志,你馬上就知道我是訛了。」
冼星海聞聲驚得站起身,一面從記憶中搜尋這並不算陌生的話音,一面愕然地注目通向內室的獷少頃,夏童穿著一身灰色的八路軍戎裝由內室走比。冼星海驚喜地大步迎土去,不由分說首先來了一個洋式的見面禮―、一擁抱,接著又異常激動地說:「你這位老兄,一去就沒有音信,快告訴我,從什麼地方飛來的?」
夏童爽朗地大聲笑了,遂又用拳頭拍了拍胸脯,十分驕傲地說:『奉朱德將軍之命,從太行山飛來的!」
冼星海無比羨慕地看著夏童,嘖嘖地說著:『你真幸福!」
周副主席忙說:『戰時陪都早就西遷了,蔣委員長也要告別廷座孤城大武漢。為了做個樣子以掩中外視聽,準備請第十八集團軍總司令朱德將軍來武漢商談救亡抗日的大計。夏童同志是奉命趕來武漢打前站的。
冼星海捶了夏童一拳,大發感慨地說:「你快給我講講太行山上軍民打鬼子的故事吧。」
「你這個題目出得太大了,三天三夜我也講不完啊里 ,夏童搖著頭說。
冼星海突然想起了周副主席剛才說的那番趣談,他又故意逗趣說:「請問自報奮勇的郎中同志。你用什麼辦法來醫治我精神上的苦悶病呢?」
「這,這……冶哈……」夏童很快悟出了冼星海的話意,忍不住大聲笑著說:『當著周公的面,給當代最著名的作曲家治思想病,這不就象俗話說的,在關公面前耍大刀,在孔聖人面前賣三字經嘛:不敢,不敢!……」
「能者為賢,賢者為師嘛t不要客氣,不要客氣……」周副主席走到夏童、冼星海的中間,請這二位久別重逢的戰友落座。然後有意提醒說:「夏童同志!星海同志是作曲家,我看不要用泛泛的政治術語和他交談,最好還是用音樂語言和他談心。
冼星海聽說夏童要用音樂語言和他談心,感到格外諒奇,脫口而出:「夏童,你,你也學會作曲了?」
「哈哈……我全身也沒有一個音樂細胞,打死我也寫不出一句調調來!夏童從上衣口袋中取出一頁油印的土造紙的歌篇,交給冼星海說:「給你!這是你的一位老同行寫的。太行山上的軍民,敵後的群眾可喜歡啦!
冼星海雙手展開油印的歌篇,低頭一看:《游擊隊歌》, 賀綠汀詞曲。他高興地問:「夏童!抗敵演劇隊到了太行山啦t你見到他們沒有?」
「見到了,見到了,」夏童微笑著說:「他們年初就到了太行山,朱總司令接見了他們,並派我給他們做嚮導。這張歌譜是第一次油印的,我一直當做紀念品保留著。這次奉命米武漢,又把它當做禮物給你帶來了。喜歡嗎?」
「喜歡生十分喜歡……』冼星海答說。
周副主席走到冼星海的身旁,坐在就近的那張沙發上,深沉地說:「夏童對我說,他是個音盲,在太行山上跟著賀綠汀同志學會了這首《游擊隊歌》。星海同志,你是作曲家,照著曲譜唱是沒問題的『看來就是我這半個音盲不會唱!怎麼樣?你們二人放聲唱,我小聲隨著你們。
冼星海點了點頭,看著曲譜的調名,沉吟了一會兒,便根據調的高低、感情標記、速度記號,先唱起來。夏童聽著冼星海那富有表情的歌聲,使他又想起了賀綠汀和他同睡在一條火炕上,小聲教他唱《游擊隊歌》的情景。因此,他也情不自禁地和著決星海的歌聲唱了起來。局劇主席從小就喜歡文藝,識潛的能力是很強的。尤其是當他和著冼星海、夏童的歌聲演唱時,更是高吭自女口:
我們都是神槍手,
每一顆子彈消滅一個仇敵,
我們都是飛行軍,
哪怕那山高水又深,
在密密的樹林裡,
到處都安排同志們的宿營地,
在高高的山崗上,
有我們無數的好兄弟……
《游擊隊歌》深深地打動了冼星海的心靈。如畫的詞意,向他展現了游擊隊的生活、戰鬥、理想、決心。他在歌唱中漸漸地省悟到這樣一條道理:四萬萬同胞全都變做各自為戰、各村為戰、各地為戰的游擊隊,中國抗日救亡的勝利不就到來了嗎?如果一切有良心的藝術家也深入敵後,變成一名拿著筆的游擊隊,這救亡抗日的勝利不就來得更快一些嗎?……《游擊隊歌》的演唱結束了,冼星海仍然痴痴地注目著這張油印的歌篇,沉浸於這生動、形象的音樂中。
周副主席欣喜地看著冼星海那凝思不語的表情,笑著說:
「夏童同志旦你看,這就叫對症下藥,是吧?
「是!您說得完全正確。」
冼星海收好歌篇,旋即又無限感嘆地說:「真是樂如其人,使歌者如臨其境裡夏童,你一定知道這首歌曲產生的背景和經過吧?」
「知道,知道!尹夏童連連點頭。
「我看你就給星海同志講一講吧!這對根治病因是很有作用的。」周副主席幽默地說。
夏童說了聲好,接著就講起來了:「賀綠汀同志隨同演劇一隊到了太行山八路軍總部。朱總司令向演劇一隊的同志們介紹了敲後抗戰的情況。賀綠汀同志遵照總司令的指示,隨演劇隊深入到敵後,積極地為教亡抗戰的軍民演出。另外,他從我黨領導的抗日游擊戰場上,看到了中華民族抗日救亡的前途,激動得睡不著覺,一夜之間,就寫出了這首《游擊隊歌》!
冼星海聽後大有茅塞頓開、豁然開朗之感,他說:「周公,我從這首《游擊隊歌》的音樂中,看到了中國的希望,也找到了真正救亡的道路,」
周副主席笑了,詼諧地說:「星海同志,夏童這堂音樂課上得怎樣?比我講許多救亡抗日的大道理強多了吧!」
冼星海點了點頭,懇切地說:「老同學!我感謝你這位醫洽精神苦悶症的郎中,我的思想病真的好了」。
夏童笑了,指著周副主席說:「你答謝錯了,真正醫治你的 f精神苦悶症的郎中不是我,是周公! 」
「是周公?」
「對!是周公。」夏童遂又深倩地說:「當我問起你的情況以後,周公向我講了你的病史,接著又開了這副藥到病除的方子。實事求是地說,周公是郎中,我是藥劑師。」
冼裏海激動得叫了一聲「周公!……,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周副主席又寓意深長地說:『在革命隊伍里,同志們都應該相互幫助,不使一個同志落伍。今天,你治好了精神苦悶病,抗日的軍民就又有了新的救亡歌曲唱,這是有益於中華民族求得解放的大事業!任何時候都不要忘了,同心同德是救國的根本。
周公,我一定不辜負你的期望!」
「好,好!我十分高興……,周副主席示意冼星海落座,從桌上取來一頁文稿,嚴肅地說:「星海同志!太行山是八路軍總部所在地,也是敵後抗戰的根據地。這兒有一首《在太行山上》的歌詞,請你幫忙給譜成曲吧里不過要求是很高的,一定要譜成一首戰歌,旗還要新穎易唱,便於流傳!
冼星海接過歌詞認真地看了一遍,抬起頭看著周副主席那雙期望的目光,堅定地說:『請周公放心,有夏童做顧問,我有把握譜好!』
夏奄和周副主席交換了眼色,滿意地說:「看來,我離開武漢的時候,這首《在大行山上》就真的跟著我飛上太行山了!」
「要飛向全中國……」周副主席補充說。
「我一定努力達到這樣的水平!」冼星海把話題一轉:「夏童,分後,在革命的隊伍中找到稱心如意的伴侶了嗎?」
「沒有,天天打仗,找對象比打鬼子還難。」夏童自我解嘲地說:「這輩子要想不打光棍啊,只好厚著臉皮向周公求救。在這個問題上,總司令可幫不了多少忙!」
周副主席開心地笑了,風趣地說:「我最多把江絲線交到你們手裡,但不負責做牽線人,更不硬去拴。俗話說得好,捆綁不是夫妻嘛!」
「對,對!就象總司令在破除買賣婚姆大會上說的那樣,只准當革命伴侶的介紹者,不准做包辦婚姻的媒人!」夏童話鋒一轉問道:「老同學,如今你是大名鼎鼎的作曲家啦,一定又找到新的意中人了吧?」
「這,這……」冼星海窘得不知該如何回答。當聽到。又找到新的意中人,的「又」字時,他的心顫抖了一下。露易絲、蕭玲兩個人的形象同時閃現在他的眼前,攪得他心慌意亂。他難為情地看著周副主席,似乎在說:『周公,還是您告訴夏童吧!』」
這時,室外突然傳來了一位女同志的「報告」聲,周副主席開心地說了一句:「請進來! 洲李慧和蕭玲象一陣風似地闖進來。蕭玲緊緊地握住周副主席的雙手,抽泣著說著:『周公,我要去延安!我要去延安……」李慧驚異地伸出雙手,用力地握住夏童的手小聲地談論著。周副主席指著有些尷尬的冼星海,笑著說:。蕭玲,去延安是可以的,你先徵求徵求他的意見吧。」
蕭玲轉過身來,看見冼星海正張著嘴朝她傻笑,昔日爭吵的火氣立刻散去了大半。但是她那女性的自尊心使她又故意把嘴一暇,說: 份我不能再徵求他的意見啦里革命是自願的,誰也不能強求誰,還是各走各的路好!」
冼星海看見周副主席在微笑著向他使眼色,他心領神會地走到蕭玲面前,虔誠而真摯地說:「請你原諒,你是對的……」
「星海!」。…」
蕭玲激動地展開了雙竹,若不是有心計的李慧大聲乾咳了一下,她真會將朝思落想的冼星海擁抱在懷裡。聰明的蕭玲突然把臉一沉,伸展出來的雙手碎然併攏,用力推了冼星海一把,故做生氣地說:。去!誰稀罕你的檢討。」
蕭玲這隨機應變的招數可真叫靈,連冼星海也笑了。
周副主席微笑著說:「不要感情用事,兩個人要好好商量一下。星海同志!你要高質量地完成《在太行山上》的創作。蕭玲同志!廳長有言在先,吃了你們的喜塘,才準星海同志離開三廳。」
蕭玲同志羞怯地低下頭,小聲說:「那,那就服從命令嘆!
周副主席看著正在竊竊私語的夏童和李慧又語意雙關地說:
「你們二人也是一對老相識了。李慧同志,武漢會很快落入敵手,我看你就跟著夏童同志上太行山吧!」
得令。」李慧突然雙腿併攏,行了個軍禮,逗得在場的人捧腹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