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

2024-10-04 17:52:18 作者: 王朝柱

  翌日清晨,藍藍的晴空中沒青一絲烏雲,居住在武漢這座『大火護」中的人民都知道,「秋老虎」又要大耍威風了。

  冼星海吃過早飯,帶上草擬好的辭是報告,憤您地走進了郭沫若設在曇花林的廳長辦公室。未等他開口,值班秘書就主動地告訴他說:

  「星海同志里郭廳長已經三天沒來上班了,有事去武漢大學找他吧。」

  冼星海遲疑了片刻,關心地問:「是郭廳長的身體欠安嗎?」

  「不是!」

  

  「是郭廳長在家草擬文件、撰寫文章嗎?」

  「也不是。」

  「那……他為什麼三天不來曇花林上班呢?。

  「不知道,您去問郭廳長吧。」

  郭沫若廳長嚴於職守,盡職盡責,團結數以百計的文化人於曇花林,為教亡抗日早出晚歸,八方奔波,這是有目共睹的事實。冼星海經常為了一句唱詞,還要趕到三廳廳長辦公室,和郭沫若推敲切磋,沒有一次遇不上的時候。他為什麼突然三天不來上班了呢?……冼星海帶著無法解開的謎團, 口袋裡揣著措詞強硬的辭呈報告,向著郭沫若的寓所武漢大學走去。

  武漢大學的校舍,錯落有序地建立在風景優美的洛枷山上立如郭沫若在《洪波曲》一書「物外桃源」一節中所描寫的那樣,校舍「全部是西式建築的白至宮殿。山上有蔥籠的林木,遍地有暢茂的書草,山下更有一個浩渺的東湖。湖水清深,山氣涼爽,而臨湖又還有浴場設備。」武漢大學疏散之後,校舍變成了軍官訓練團的團部,蔣介石兼任團長,陳誠任副團長,較大的幾座教員宿舍便成了他們的官邸。郭沫若廳長的宿舍背山面湖,掩映在綠樹之中,是一幢三層的小樓。坡下,是細沙平鋪的湖岸,垂地的柳絲搖曳起舞。坡上即是路枷山的山頂,堪稱人間仙境。

  郭沫若用完早餐,獨自走到三層樓房的涼台上,扶欄憑眺東湖浩森無際的湖水,歷歷住事重現眼前。當他想到政治部部長陳誠已調任九戰區任指揮長官,副部長黃琪翔被貶到五戰區任副司令,象張厲生、賀衷寒這樣的政治小丑出任政治部副部長、秘書長之職以後,稿得部內人事糾紛,無法排解。連郭沫若這樣老資格的政工元老打報告,也要遵照政治部的公文程式,書寫『謹呈賀衷寒秘書長轉呈張厲生副部長……職郭沫若。」象這樣的行文,無疑$IJ激著郭沫若的自尊心。做為大革命時代北伐軍的政洽部副主任郭沫若寫這樣的文字,實在是一種嘲弄、污辱。郭沫若望湖興嘆,憤慨不已,轉身走進自己的書齋,提筆展紙,瞬間草擬了一份辭呈報告。這時,秘書把冼星海引進屋來,郭沫若匆忙擲筆起身,十分熱情地說:

  幾天不見,甚是想念。請坐里快請坐……」

  冼星海看看郭沫若氣色很好,精神矍棟,毫無欠安之感。待他問清了郭廳長今天無人相訪之後,就乾脆取出了辭呈報告,雙手呈交給郭沫若,頗有情緒地說:

  「郭廳長,請收下我的辭呈報告吧。」

  郭沫若聽後,先是一征,然後接過辭呈報告,看完之後,一面說著「真乃是無獨有偶啊! ……」一面又把桌上那份剛剛寫好的辭呈報告遞給冼星海,感慨地說:

  「星海同志!這是我草擬的一份辭職書。」

  冼星海惶然接過,讀完後吃驚地問:「郭廳長!您、您怎麼也要辭職?……」

  這時,書桌上的電話鈴聲響了,郭沫若拿起耳機接電話:

  「餵……我就是啊……一對、對!他在我這兒……好、好!一定去,一定去!再見。」郭沫若放下電話,把手中的辭呈報告還給冼星海,順手又接過自己的辭職書,放進衣袋裡,嚴肅地說:

  「星海同志,周公來電話,要你我去他家吃午飯,當面向他辭職吧!

  冼星海陪著郭沫若沿著山路向上走去,只見鄧穎超大姐站在瘩枷山靠近山頂的一幢小樓前邊,微笑著說:

  「思來正在和陳誠通電話,要我來迎候你們。」

  郭沫若一邊說著:「思來的心總是那麼細,我又不是什麼稀客,還煩勞你在門前迎候。一邊帶著冼星海走進一大間樸實無華的辦公室。周副主席一面伸手示意郭沫若和冼星海在沙發上落座,一面繼續接電話:

  「……陳部長!貴黨在咸寧抓了我黨同志,是違犯國共合作的原則的,至今未做處理,則更是不能允許的!……好,好竺再見!」

  周副主席放下電話,熱情地和郭沫若、冼星海握手。這時,鄧穎超端來兩杯清茶,分別送到郭沫若、冼星海面前的茶几上。周副主席微笑著說:

  「郭廳長玄聽說您有三天沒有辦公了,一定是身體不舒服了吧?今天,我讓小超特意準備了一點川味飯菜,幫您開開口胃。星海同志是廣東人,可能吃不慣四川飯,今天是坐陪,改天再請小超給你做點廣東風味的小吃。」

  冼星海不愧是一位傾心藝術的作曲家,他聽了周副主席這番話後,滿肚子的怨氣一下散去了,甚至連呈交辭職報告書的事也忘了。然而,從寫完《女神》,多次聲明再也不是詩人的郭沫若廳長,仍然非常關心政治部的工作。他遞上那份辭職書,滿腹牢騷地說:

  「周公里謝謝您的關心,我的身體嘛一直很好!三廳開張以來,我自己的貢獻很少,。巴慮多時,還是急流勇退,取下我這頂烏紗帽的好!」

  周副主席認真地看了一遍辭呈報告書,隨手放在桌。上,沉吟片刻說:「郭廳長,三廳工作是有意義的,您的工作成績也是眾所皆知的。您應當看到,三廳這個崗位依然是重要的旦您還記得我曾對您說過的話吧,有您做第三廳的廳長,我才可考慮接受他們的副部長,不然那是毫無意義的!」

  郭沫若倏地站起身來,十分激動地說:「周公,眼下的政治部等於改組,象張厲生、賀衷寒之流都升任副部長、秘書長,三廳還靛怎樣開展救亡工作?按照他們定的調子宣傳,就等於欺騙,坑害老百姓,我希望能到自由的天地里去做抗日的工作。另外,我是一個自尊心很強的人,要我在張厲生、賀衷寒的門下受氣,我:是吃不消的!」

  錢副主席聽後葬然而起,他那雙炯炯有神的目光都快要著火了,他仍然極力地控制著激動的感情,非常嚴厲地說:「郭沫若同志喧為了革佘的利益,一切都得忍受!我們受的委曲,比這大得多呢?」

  郭沫若自打和周副主席相識,一直到南昌起義後, 由周副主席介紹他加入中國共產黨,十多年以來,他從沒看見過周副主席如此嚴厲的面色,更沒有聽過周副主席這樣擲地有聲的話語。他很清楚自己此時、此地的身份和地位。他在用心思索周副主席這幾句話語的含意後,激動的情緒漸漸地消失了,他聲音低沉地說:

  「周公!我和盤托出了自己的想法,今天,也很想聽聽您的意見。」

  周副主席經過長時間的沉默,遲緩地轉過身來,首先請郭沫若落座品茗,然後才十分動感情地說:『武漢這座城市,給您我都留下了難以忘懷的記憶,十一年前國共分裂了,轟轟烈烈的大革命被斷送了,共產黨人的鮮血染紅了祖國的大地。您悲憤交加地離開祖國,亡命日本,一去就是十年啊!我憤然請纓,告別了武漢, 自南昌起義始,就投身到十年內戰的戎馬生活中,請想一想吧,您為什麼拋下妻室兒女,毅然回國?我又為什麼來到這裡,竟然在陳誠的部下述職?…………一切個人的委曲算得了什麼?還有比國家的興衰、民族的危亡更大的恥辱嗎?

  室內靜寂無聲。周副主席由於過分激動,胸部在明顯地起伏著。他隔窗遠眺著武昌城的建築,陷入了沉思之中。郭沫若也從沒聽過周副主席說過這樣申明大義,又充滿著戰友之情的批評,他默默地品嘗著每一句話的分量。冼星海第一次看見周副主席發這樣大的脾氣,而且對象又是自己敬仰的郭沫若廳長。但是,當他想到自己找郭廳長、找周副主席辭職一事,驚得立時出了一身冷汗。當他再回憶周副主席說的每一句話,似乎都是對他而發的。尤其當他把自己辭職的緣由,和周副主席說的:「一切個人的委曲算得了什麼?還有比國家的興衰、民族的危亡更大的恥辱!」的話兩相對照,他感到周副主席就象是一位頂天立地的中華丈夫,而自己的精神境界卻又顯得是這樣的渺小。他認為今天的場合,不是向周副主席講述自己的心事,惶然地站起身來,摸了摸揣在口袋裡的辭職報告,小聲說:

  「周公!您和郭廳長談吧,我告辭了。

  周副主席匆忙抓住冼星海的手,不安地說:「不要走,一起吃頓飯吧!剛才,我是太動感情了,請你一定要原諒!」

  冼星海望著周副主席那真誠的面容,深受感動地說:「不,不里您說的太好了,我的靈魂深處,的確受到了很大的震動。

  周副主席轉瞬之間,又想起了冼星海所經歷的坎坷之路,十分真摯地說:「郭廳長里我們都應當向星海同志學習!他為了追求真理,挽救祖國的危亡,從不把個人放在心裡。」

  周副主席這幾句稱道的話語,使冼星海愧悔不已,十分沉痛地說:「周公,您不要說啦,我「二錯了,改天再向您做檢討吧!

  冼星海說罷匆匆離去。

  周副主席看著他的背影,非常不安地說:「郭廳長!星海同志這是怎麼啦?」

  郭沫若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猶如這些天來憋在心裡的怨氣一吐而盡,感慨地說:「他和我得了一樣的病。今天,也是來向您辭職的里您給我開的藥方他先服用了,沒有向您遞交辭職書就打道回府了。

  他為什麼也要辭職?」

  「簡單說,他感到在武漢找不到救國的出路,可又不明白您為什麼還留在這裡搞救亡抗戰。另外,他的未婚妻蕭玲同志昨天突然失蹤了,估計是被他們逮捕了!」

  周副主席沉吟了一會兒,感慨地說:「一個把心撲在救亡抗日事業上的藝術家,一旦迷失了救國之路,那是會很痛苦的,至於蕭玲同志失蹤的事,昨天夜裡張曙、田漢就向我報告了。眼下當務之急,必須幫助星海同志認清什麼才是真正的救國之路旦 。

  「對,星海同志一旦認清了方向,他會為苦難的民族、危亡的祖國做出更大的貢獻! ?

  「郭廳長里我們是多年的戰友啦,說什麼都不會介意的。可剛才說的那些話,對星海同志就過重了,我擔心他有些接受不了。今天,您先替我向他解釋一下,過幾夭我再和他談談。關於蕭玲同志的事,也務必請他放心吃」

  郭沫若起身收回辭職書,笑了笑說:「周公!這頓飯不吃了,我這就到三廳上班,第一件事,找星海同志談心。

  周副主席緊緊握住郭沫若的手,激動地說:「改天再請您和星海來吃川味的飯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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