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2024-10-04 17:51:29 作者: 王朝柱

  「八.一三的炮聲,把上海淹沒在一片火海里。 日軍改派松井石根大將赴滬指揮。幾天之內,增援侵略軍達五萬人之眾,並配備戰艦三十艘:飛機上百架,對上海發起了猛玫,在蔣介石不抵抗政策的指導下,上海眼看就要淪陷了。

  郭沫若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提出了把文化的觸角伸向全國各地,用文化藝術去鼓動全民族的抗戰。經過短時間的串聯,組織一部分人去延安,留下的多數人組成了十個《上海話劇界救亡協會戰時移動演劇隊》,和一個《孩子劇團》。他們肩負著民族的希望, 即將奔赴各個戰區前線,為抗戰貢獻力量!

  一夭深夜,在一座寬綽的大廳里,上百名文藝戰士齊聚一堂,十分認真地聽著郭沫若的演講。冼星海被分在以洪深為隊長、以主演《夜半歌聲》的金山為副隊長的《上海話劇界救亡協會戰時移動演劇第二隊)},專職負責音樂工作。郭沫若講完抗戰的形勢之後,接著又詳細地論述了把文化的觸角伸到敵後,成立戰時演劇隊的重要意義。會議結束之前,有關人士將一面由郭沫若親筆起簽的《上海話劇界救亡協會戰時移動演劇第一隊》的隊旗,授予以王震之為隊長,賀綠汀、崔黨、丁里、歐陽山尊等為隊員的一隊,把第二隊的隊旗授予洪深。

  接著郊沫若用力握住冼星海的手:「你寫的救亡歌曲告訴了我,你是站在人民大眾立場上的,是決心把音樂服務於祖國的生我們每一個文化戰士,都應當做一名服務於祖國服分於人民的號手!」

  冼星海望著郭沫若,興奮地點點頭。

  郭沫若又問冼星海:「聽說,你有一位非常好的母親,行前-要安撫好老人,並帶去我的問候。」

  張曙走過來,緊緊地握住冼星海的手說:「你隨洪深兄去江北前線。我將隨壽昌兄去湖南,讓我們共同努力,在黃河上下,大江南北,播下救亡抗日歌詠的種子吧!」

  冼星海想到了一年來和張曙在上海開展救亡歌詠運動的經歷,異常堅定地說:

  「我一定盡力而為,相信我們的共同努力,是會開花結果的!」

  郭沫若站在一邊,聽著兩位時代的歌手分別時的寄語,深受感動,詩興勃發,風趣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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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到歌手相會時,號聲響遍江南北!」

  與會的文藝戰士,都被郭沫若這幽默的詩句,衷懇的祝願,引得大聲笑了起來。

  沉沉的夜幕籠罩著整個上海。隆隆的炮聲驚醒了人們的酣睡。這些天來,變得過分蒼老的黃蘇英老太太,不時地打開屋門張首探望,希望冼星海快些回到自己的身旁。她走進廚房,捅開爐子熱上雞湯。剛剛煮好麵條,外屋就傳來了冼星海的話聲:「阿媽!我回來了。」黃蘇英急忙端著雞湯麵走出廚房,放在桌上,看著有些憔悴的冼星海,心疼地說:

  「海仔,你瘦多了!」

  「沒事,我壯實得很。」冼星海故做歡喜的樣子端起面碗,吃得那麼香甜。

  俗話說得好,母親最知孩子的心。冼星海越是裝得高興,黃蘇英的心生執找是難過。她回身擦了擦就要溢出眼眶的淚水,小聲問:

  「海仔!你們出發的日期定下來了嗎?」

  「定、定不下來……」冼星海因伯母親過於傷感,出了口的話又改了嘴。按照預先想好的話題說:「阿媽,上海就要失守了,一定很不安全,你還是回廣州吧!」

  「不!你一天不離開上海,我就啥你一夭!」黃蘇英走到先星海的身旁,有些激動地說:「一七月七,鬼子攻打北平;八月十三,又派兵打上海。按照這樣下去,我人到了廣州, 日本鬼子的大炮也該轟廣州了!」

  冼星海放下飯碗,十分不安地說:

  「廣州熟人多,我不在你溝身邊,精神上不會太孤單。可你一人留在上海……」

  「我不怕, 找黃蘇英倔強地說:「我要在上海看著小鬼子是怎麼敗的,我還要在這間屋子裡等著你回到阿媽的身邊!」

  冼星海聽了母親的這番話,內心既痛苦又紛亂,可是他又只能用強裝出的笑顏寬慰母親。等黃蘇英洗過飯碗:「阿媽,很晚了,休息吧,」

  黃蘇英雖說知道兒子又要離開自己,奔赴抗日的前線,是死是活,難以預卜,心裡很是難過。但是, 當她聽說行期還沒定下來,就又懷著極大的滿足,躺在床上睡著了。冼星海又要告別年邁的母親,心裡惶恐不安。原因是上海在激戰,母親時時都有生命的危險,他離去之後,有個三長兩短的可怎麼辦呢?另外,他十分清楚,此次離別不同以往,相見之日茫然無期。個人為祖國捐軀無所眷戀,只是受了大半輩子苦的阿媽,剛剛過了一年安逸的日子,很快又要回到做娘姨、洗衣服那種生活,做為孝子,內心是留有深深的創傷的。冼星海不願母親知道明天一早就要離去,生平第一次向母親說了謊話。 當他躺在床上準備入睡,聽見母親那均勻的呼吸聲時,又想到了母親醒來以後不見兒子的情景。他輾轉反側,難以成眠,輕輕地溜下床頭,小心地打開檯燈,提著腳走到母親的床邊,久久地凝視著安然入睡的面容。剎時,母親坎坷的一生,為了支持他實現音樂理想,忍痛吃苦的往事一齊湧上心頭,化做酸楚的淚水,撲撲簌簌地淌在了地下。冼星海難過地熄掉了檯燈,輕輕地走出臥室,坐在寫字檯前打開檯燈,展紙提筆,給母親寫下了下面這封告別信:

  親愛的阿媽:

  我奔赴前線杭日去了。怕引起你離別的拐痛,行前沒有時你說,我想你會理解我的,也會原驚我的。 當你醒來看到這封信時,我已經和戰友們在徐家匯附近登船遠去。希望你節哀、保重, 象你得知我奔赴戰場時說的那樣:海仔!上前線打鬼子去吧,我一定笑著送你出征!

  親愛的阿媽,上海不安全,還是回廣州去吧!路費、生活費放在桌上。另外,這架鋼琴可以變賣,補充你日常生活費用的不足!

  你的兒子

  冼星海放下自來水筆,取出沙票放在桌上,回身走到鋼琴旁邊,雙手用力地撫摸著琴身,回憶著它陪伴自己創作了一首又一首救亡歌曲,異常感傷地搖了搖頭,依戀不舍地暗自說:「再見了,我是何等地需要你啊……」冼星海右手拿起提琴,左手拎著一隻新皮箱,復又走進臥室,剛要俯身親吻慈愛的母親的面頰,做為最後的告別禮,他又十分理智地站起身來。心裡暗自說了一句:「阿媽,再見了,願你健康!……」兩眼淌著滾滾的淚水,心神恍惚地轉過身去,大步踉蹌地走出了家門。

  徐家匯聚集著成千上萬的逃難百姓。左邊蘇州河中的木始,滿載著難民沿河而去。遠方響著隆隆的炮聲、槍聲,近前是大人哭、孩子叫聲,景象悲慘, 目不忍睹。天蒙蒙亮了,洪深、冼星海、魯人、劉浪等人分乘三輛祥生汽車,徑直駛出法租界。在駛向徐家匯的大路上,每個人的心情都十分沉重,誰也不和誰說話。冼星海回身望著燃燒的戰火,感到母親的身影疊印在烽火中,似乎看見她老人家揮動著雙手,高聲呼喊著向他撲來。他清醒了一下神志,整眉凝思,眺望著遠方,暗自祝福著:「親愛的阿媽里我們又分別了,祝願你老人家永遠健康!」

  汽車停在了徐家匯,演劇二隊的戰友們相繼跳下汽車。魯人背著簡便的行裝,雙手擎舉著《上海話劇界救亡協會戰時移動演劇第二隊》的戰旗,一馬當先走在逃難的人群中。洪深、冼星海等十多名戰友背著行裝、拿著道具,排成一列縱隊向前走去。在河邊小碼頭上,站著十多位提前趕來送行的戰友,為首的長者是郭沫若。

  張曙站在河堤上翹首眺望,突然發現了舉著戰旗的魯人,興奮地說:

  郭先生您看,還真有幾分出征的樣子吧?

  郭沫若手搭涼篷,望望獵獵作響的戰旗,看看這一行雄赳赳,氣昂昂的文藝戰士,急忙笑著說:

  「有,有……走里幫著他們提行李去。」

  張曙等人聞聲而動,迎著跑去一剎時間,出征和送行的兩支隊伍匯合了,你搶我奪,熱鬧了一陣。郭沫若來遲了一步,大件行李被搶光了,他只好從冼星海的肩上搶過小提琴,跟著大家奔向碼頭。魯人第一個跳上那隻泊在岸邊的送糞用的木船,把演劇二隊的戰旗插在船頭上,回身走到靠近眺板的船幫,接過一件件行李、道具,整齊地擺在船艙里。

  洪深握生郭沫若的手,十分感動地說:

  「郭先生!沒想到您會趕來送行,這叫我們的心裡……」

  「要心安理得!」郭沫若寓意深遠地說:「你是從事戲劇工作的,古今中外的戲劇史上,何曾出現過一代戲劇家、藝術家奔赴戰場的先例?」

  「沒有!這是中華民族的需要,也是抗戰時代的偉大創舉廠洪深堅定地答說。

  冼星海從郭沫若的手中接過小提琴,深有所感地說:

  「十多年前,您在廣州投筆從戎,做了我國當代第一位戎馬書生。我們只是沿著您走過的路,繼往開來地走下去而已!」

  這些話語,似乎引起了郭沫若對往事的回憶,他吟哦片刻,感慨地說:

  「那時,我也不是第一名投筆從戎的書生里在敵人的屠刀下,有的為革命者獻出了青春,用熱血譜寫出了最為壯麗的篇章;有的變成了落荒者,成為看破紅塵的頹廢派;有的拜倒在敵人的面前,做了可恥的叛徒,用戰友的頭顱做為晉升的階梯……當然,也有不少百鍊成鋼的勇士,他們是中國的希望,代表著未來!我希望你們要做激流勇進的革命者,不要充當知難而退的落荒者!」

  洪深聽後全身滾動著熱血:「郭先生理謝謝您的叮囑。我們要用殷紅的鮮血,去譜寫中華民族的歷史;用我們手中的文藝武器,去開創一代文人的新風!讓我們的子孫永遠記住:一切為了祖國里為了民族!

  「要用你們開拓的路,告訴後來的文藝家:要永不停歇地怒吼、吶喊,充當時代的號手!」郭沫若說完又看著冼星海那深沉的神態,關心地問:「星海!你母親怎麼沒來送行?」

  冼星梅極力控制著感情:「她、她老人家不願為我送行……

  「星海!星海,……」

  冼星海聞聲驚得驀然回身,只見母親黃蘇英背著一個小包袱,一面淒楚地大聲喊著,一面沿著大路搖晃著身軀跑來。他不禁地大喊了一聲:『阿媽生,飛身衝下河堤,迎著母親跑了過去。他為了不使母親過於傷悲,把就要湧出眼眶的淚水咽下肚裡,非常虔誠地說:

  「阿媽!你沒生我的氣吧? 」

  「這是說哪兒的話!」黃蘇英解下背上的包袱,強做笑顏地說:「海仔!媽知道會有今天的,這是為你趕做的棉衣,帶上它,去吧!……」

  冼星海接過包袱,一陣說不出的暖流涌遍全身。同時,一陣酸楚打心底生起,他感到世間的語言,。沒有一句能表達對母親的敬意和愛戴。他默默地把母親攙扶到長堤之上,引到郭沫若的身邊:「阿媽!這位就是郭沫若先生。」

  黃蘇英仰起臉龐,看了看郭沫若,聲音顫抖地說:「郭先生!星海對我說了,您為了咱們國家不亡,拋下了妻室兒女,一個人回到了上海,領著大家救亡抗日……為了打日本鬼子,我也高興地蘭星海出征!」

  郭體若的心靈被儀撼了,他身不由己地伸出雙手,緊緊地握住黃蘇英的手,激動得好一陣子說不出話來。最後,他幾乎是頗栗地說:「老人家,您、您真是我國當代最偉大的女性,……」

  特命登船而去的演劇二隊的戰友們,紛紛趕到黃蘇英的面前,默默地向送兒出征的母親告別。最後,冼星海又小聲地說了一句:「阿媽,保重……」毅然回身,大步走上了木船。在一片送行的告別聲中,木船駛離河岸,沿著河道向前駛去。演劇二隊的戰旗迎風開路,船上、岸邊的人群都在揮手,壯別之聲,久久迴蕩在徐家匯的晨空。

  一輪朝陽冉冉升起。冼星海佇立船尾,繼續遙望著碼頭。眼睛漸漸地模糊了,心裡在喊著:「上海,再見了里母親,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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