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2024-10-04 17:51:26 作者: 王朝柱

  「八.一三」抗戰的槍炮聲,把上海各界人民一齊動員起來了。數以百萬計的市民有的捐款,有的走上街頭做宣傳,有的向前線運送炮彈……。

  上海全市的黃包車工人,在李大叔等人的倡議下停止拉客,一齊奔赴抗日的最前線,搶救掛花的傷員,然後再分送各家醫院。群眾站在馬路兩旁,為他們準備好了避署解渴的綠豆湯,以及香甜可口的飯菜。用李大叔自豪的話說:「我是吃著抗日的百家飯,天天拉著打鬼子的傷員!」

  八月中旬的一天清晨,天麻麻亮,李大叔打著急促的車鈴,不住地喊著「讓開!讓開!我拉的是打鬼子的傷員。」

  這時,從岔路拐彎的地方跑出一位逃難的紳士,他提著皮箱,一邊追趕李大叔的黃包車,一邊大聲喊著:

  「停車!快停車!我多給你車錢! 」

  李大叔聞聲轉過頭來,看了看這位紳士的狼狽相,大聲地說了一句:「上前線打鬼子,我一個錢也不要」然後,又用力打著車鈴,高聲地喊著:「讓開里讓開!」沿著大街向前跑去。

  「李大叔!李大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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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冼星海、張曙、魯人、劉浪等數卜人背著樂器,抬著簡易的道具,一個個全都化好了裝,整隊快步跑過來。

  「星海!你們這是去哪兒演出?」

  「上前線!」冼星海氣喘吁吁:「李大叔!聽說前線吃緊,不知道數哪一段打得最激烈?」

  「打得夠苦的了!將士們都快彈盡糧絕了!」

  「為什麼?」眾人驚愕地問。

  「我也說不清楚!」李大叔擺著頭說。

  這時,坐在黃包車上的重傷員,吃力地翹起頭。大家圍攏過來,看清他肩上扛著上尉軍銜。只聽他破口大罵:

  「南京當官的都是一群烏龜王八蛋!我們在松滬前線流血抗戰,他,他們還斷了我們的彈藥、給養!我日他姥姥的,他們拿著中國的土地送禮,還拿著老百姓的小命打哈哈,他,他們才是一夥真正的漢奸,走狗……,這位上尉軍官過分激動,昏迷過去了。李大叔告訴大家,這位上尉連一長打紅眼了,在陣地上堅守了四天四夜,小鬼子沒能突破他的防線。昨天夜裡,他們連的子彈快打光了,還剩下不到六十個弟兄,他瘋了似的大聲說:「用刺刀也要守住陣地!」

  大家都明白了戰鬥的結局,相繼沉重地低下了頭。李大叔取下搭在肩上的毛巾,擦了擦面頰上的淚花:「你們不是要上前線勞軍碼,在臨時設的戰鬥醫院裡,有一批就要開上去的將士,我看你們大家就給他們鼓彼勁去吧!」

  全體文藝戰士一致同意李大叔的建議。冼星海剛要上前拉黃包車,魯拉住了冼星海,指著自己化妝成農民的樣子,說了一句「請看吧,我拉黃包。乍不更合乎身份嗎?」遂拉起黃包車向前走去。

  臨時設的戰地包紮所,是租用的一家教會醫院。在門診大樓的門前,沿牆排著一隊黃包車,在等待著醫生、護士處理車上的傷員。在醫院的廣場上,坐著幾百名全副武裝等著開赴前線的士兵。楊德烈學著宋美齡親赴前線勞軍的樣子,帶著《五花歌舞斑》趕到這家醫院做慰問演出。柳鶯也在裡邊。今天,她為了洗卻漢奸的壞名聲,第一個登場演出。她站在即將開赴前線的將士面前,操著德文演唱了舒伯特的《小夜曲》。結果反應冷淡,敗下陣來,哭喪著臉走到楊德烈的身邊,嘟嚷著罵了一句:「對牛彈琴!」就又躲在一邊生悶氣去了。

  易青萍的身份暴露之後,旋即加入了《五花歌舞班》。她在生活上是楊德烈的倩婦,在業務上則是《五花歌舞班》演唱黃色流行歌曲的歌星,台柱子。她遭到了柳鶯的妒忌。易青萍深知楊德烈和柳鶯昔日的風流史,為了取得新主子的寵愛,她用盡了壞女人所有的招數,把楊德烈搞得飄飄然,氣得柳鶯暗自咬牙切齒。今天,當柳鶯遭到冷場,正氣得要哭時,易青萍卻跳姍地走到近前,笑著說:「不要難過,你丟了面子,讓我再給你爭回來里看我的吧……」易青萍說完,扭著屁股,踱著小碎步走上場,朝著待命上前線的將士點點頭,唱起了《何日君再來》。

  「何日君再來,快回家問問你媽去吧!」

  「現在是小鬼子來啦,你她娘的是想洋鬼子了吧?!」

  「你聽聽她唱得這又騷又浪的酸味!真是個不要臉的傢伙!」

  聽著、聽著,戰士們已經在下邊罵上了。

  正在這時,魯人拉著那位上尉連長走進了醫院大門,一股令人作嘔的靡靡之音迎面撲來。他急佗把車按照次序排好, 向李大叔交待了幾句,就匆匆趕到了演出隊伍的跟前。他見冼星海、張曙等戰友們看著易青萍不要臉皮的歌唱,一個個氣得臉色鐵青。他大聲地兌:

  「還等什麼里擺開場子上陣, 向將士們、傷員們演出《保衛蘆溝僑》!

  冼星海從債慈的情緒中醒來,右手握著指揮棒,激昂慷慨地高聲說:

  「戰友們!大家都不要忘了剛才那個連長說的話。有些人在勸說我們的將士向日本鬼子投降,我們就要用《保衛蘆溝橋》鼓舞將士們上戰場,和日本鬼子刺刀見紅!好,開始和他們唱對台戲!」

  冼星海高高舉起指揮棒,振臂揮舞,樂隊奏響了號角似的前。奏。張曙拉著手風琴,劉浪演奏著小提琴,魯人等演員依據戲的要求先後上場,在草坪空地上演出了戰鬥廣場劇《保衛蘆溝橋》。那激昂有力、動人心肺的主題歌聲迥響在教會醫院的上空,打動著每一個將士、傷員的心弦。

  即將開赴前線的將士看了這精采的演出,感動得淌下了熱淚。在軍官的命令下解散了隊伍,把演出場地圍得里三層、外三層,水泄不通。那些躺在黃包車上等待治療的重傷員,也忍著疼痛翹起了頭,觀看這象真事一樣的演出,聽著這代表了他們心愿的歌聲。

  不知何時,李大叔也被吸引過來,他兩隻眼睛一眨不眨,看得真是入迷極了。

  突然,遠方又傳來了隆隆的飛機馬達聲。隨之,醫院中響起了廖人的防空警報聲。頃刻之間,演出的演員,看演出的將士亂做一團,你推我操,八方奔命。這時,醫院廣場草坪上的人跑光了,只有李大叔幾個黃包車工人留在院中,設法把那些傷員背到安全的地方。突然一陣強大的氣流迎面湧來。他本能地放下黃包車,回身撲到負重傷的連長身上。「突突……」一陣掃射,地上冒起一溜白煙。只見李大叔全身一癱,晃了兩晃,倒在地下……

  「李大叔! 」

  冼星海、魯人、張曙、劉浪等人從四面八方跑了過來,喊著「李大叔!李大叔……」在這一片慌亂之中,郭沫若和洪深也趕到了現場。精於醫學的郭沫若先生,俯身摸了摸李大叔的嘴鼻、胸部,無比悲痛地說:

  「同胞們里戰友們!他巳經獻出了生命!讓我們一同為他致哀衛」

  洪深為了轉移戰友們的悲痛,指著郭沫若,介紹說:「戰友們全這位就是郭沫若先生。他看了大家的演出,深受感動……」

  眾人和郭沫若握了手。冼星海走到郭沫若跟前,飽含著憤怒的淚水,說:

  「郭沫若先生里我們拼命地為苦難的祖國吶喊,結果卻是北平淪陷,上海危在旦夕。我們祖國的出路在何方?我們教國的道路又在何方?」

  郭沫若被冼星海如此熾烈灼愛和恨打動了,他凝思片刻,非常沉痛地說:「你間得好哇旦先把烈士的遺體掩埋好,咱們再一起研究這救國的道路:」

  冼星海悲痛地點了點頭,默默地拉起黃包車,把那位負重傷的連長送到急救室,又和護士一道把他拍擔架上。這位乞力地取出一攝鈔票,淌著滾滾的熱淚說:

  「先生,我很慚愧啊!這是我的一點心意,請您代我交給他的親人吧,」

  冼星海的腦海中,立額浮現必了李慧的形象,他難過地搖了搖頭說:「李大叔唯一的親人還關在監獄裡,這錢你就留給自己養傷吧,」

  冼星海拉著黃包車趕回現場。魯人和劉浪把李大叔的遺體抬上黃包車,一人扶著一隻車把,冼星海悲劫地拉車,眾人簇擁其後,步履沉重地出發了。冼星海微微地抬起頭,遲滯的目光望著正前方,暗自說:「我回國以後,乘坐過這輛黃包車;李慧被捕,我避難的時候仍然是坐著這輛黃包車……而今,我這個乘客變成了拉車人,黃包車的真正主人,卻變成了死於日本槍彈的乘客……」冼星海的眼睛模糊了,救國之路在何方的問號越來越大,一時又難以得到解答。從遠方繼續傳來一陣陣槍炮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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