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回 寶玉誤娶薛寶釵

  襲人自從知道寶玉和寶釵定了親，想著寶釵為人寬厚，以後也會善待她們，心裡十分高興。但轉念一想，自己這些年跟在寶玉身邊，最明白他的心思，他的心裡恐怕只有林姑娘，那年就因為紫鵑說了句林姑娘要走的玩笑話，他便哭得死去活來，差點沒丟了性命。現在如果他知道娶的是寶姑娘，而不是林姑娘，還不一定怎麼鬧呢。除非他真的人事不知，如果稍微明白點，恐怕不是沖喜，反是催命呀。襲人心想要是不把話說明白，恐怕只會害了三個人。襲人打定主意，就去了王夫人屋裡。

  襲人到了王夫人那裡，見屋裡沒人，跪下便哭。王夫人見她這樣，趕忙把她拉起來，問她怎麼了。襲人說道：「這話本不該我說，但現在也是沒有辦法了。」王夫人讓她慢慢說，襲人就接著說道：「寶二爺的親事，老太太和太太已經定了寶姑娘，這當然是好事，但就我這些年看來，寶二爺心裡只有林姑娘，沒有寶姑娘啊，那年只因為聽到林姑娘要走，就鬧得差點沒瘋掉。現在如果讓他知道娶的是寶姑娘，真不知會怎樣啊！」王夫人聽了，也覺得她說的話在理，自己也沒了主意，就讓襲人先回去，自己去找賈母商量。

  王夫人到了賈母那兒，就和賈母說了這件事。鳳姐剛好也在，就說道：「這事也好辦，不如就告訴寶玉娶的是林姑娘，到時拜了堂，即便看出是寶姑娘，木已成舟，他再想怎麼樣也沒辦法了。」賈母聽了，笑著說道：「你個鬼靈精，屬你主意多，就按你的意思辦吧。」

  這天，鳳姐吃過早飯，就來到寶玉房間，對他說道：「寶兄弟大喜呀，老爺已經選擇了吉日，要給你娶親了。你高不高興？」寶玉聽了，一點反應都沒有，也不答理人。鳳姐又笑著說道：「給你娶林妹妹好不好？」這回寶玉一聽，拍著手大笑起來。這回鳳姐也看不透他是明白還是糊塗，就說道：「老爺說了，你要是好了就讓你娶林妹妹，要是還這麼傻，就不讓你娶。」寶玉聽了忙說道：「我不傻，你才傻呢，我要去看林妹妹，讓她放心。」鳳姐忙拉住說道：「林妹妹要做新媳婦了，當然害羞，怎麼肯見你。」寶玉聽了，像是懂了，就坐了下來。鳳姐見他這樣，是又好笑，又著急，想著襲人的話還真是不假，一提林姑娘，好像是比先前明白些了。鳳姐和寶玉又說了幾句話，就轉身出來告訴賈母。賈母聽了笑了笑說道：「如今先不用理他，讓襲人好好安慰他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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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邊，王夫人把賈家要提前娶親的事和薛姨媽說了，薛姨媽只能同意。回去後，她把這事告訴了寶釵，寶釵聽後低頭不語，暗自流淚。薛姨媽好言安慰，又勸了一些話，寶釵就回房間睡了。薛姨媽又讓人給牢里的薛蟠帶去口信。薛蟠只說不用等他，讓寶玉和寶釵儘快成親。賈母見家裡已經收拾得差不多了，就和薛姨媽商量了一下，把娶親的日子定在了幾天後。

  寶玉這時雖然失玉，人也變得糊塗了，但一聽見是娶黛玉為妻，真是從古至今、天上人間，第一件讓他順心滿意的事，身子頓時好了起來，雖然不像從前那樣有靈性，但也不痴傻了，天天盼著結婚的日子早點到，恨不得能馬上見到黛玉，整天樂得是手舞足蹈。

  娶親這天終於到了，寶玉忙叫襲人幫他穿戴好，坐在屋裡等，只是一直盼不到吉時，就問襲人：「林妹妹就在園子裡，為什麼這麼長時間了，還不過來？」襲人笑著說道：「到了時辰才能來。」這時，就聽鼓樂齊鳴，前面由一隊丫頭們提著十二對大紅燈籠領路，後面是一個大紅轎子被人抬著，從大門進來。落轎後，寶玉忙出去，請新人[1]下轎。丫頭扶著新人走下轎，寶玉見新人蒙著蓋頭[2]，穿著大紅袍，笑得合不攏嘴。再看旁邊扶著的丫鬟，原來是雪雁，寶玉還在想怎麼不是紫鵑來，但又一想：「雪雁是林妹妹從南邊家裡帶過來的，紫鵑是老太太那邊賞給她的，出嫁當然是雪雁陪在身邊最合適。」這雪雁本不想過來，但賈母的命令她不敢不從，看見寶玉樂的那個樣子，又想起林姑娘現在病得都不省人事了，他卻如此快樂，真是心寒到了極點。可寶玉哪裡知道這些，以為自己娶的是林妹妹，便高高興興扶著新人，進了屋，拜了天地，又給賈母、王夫人和賈政磕頭。禮畢之後，就送入洞房。賈政本來不信沖喜之說，只因為是賈母做主，不敢違拗。但今天見寶玉倒像個明白人了，心裡也十分高興。

  新人坐上床，就等著揭蓋頭。鳳姐早有防備，就讓賈母和王夫人等人進去照應。寶玉到底還是有些傻氣，便走到新人跟前說道：「妹妹，最近身體好些了麼？好幾天不見了，頭上蓋著這個幹什麼？」說著就要去揭頭蓋。賈母在旁邊看著，急得出了一身的冷汗。寶玉又一想：「林妹妹愛生氣，不可魯莽。」等了一下，仍是按捺不住，伸手就把頭蓋揭開了。這時雪雁因為惦記林姑娘的病，就讓鶯兒來替換，自己已回瀟湘館去了。寶玉看著眼前的人兒不像黛玉，卻像是寶釵，心裡不信，便一手拿著燈，一手揉著眼睛看，可不就是寶釵！只見她盛裝艷服，臉色微紅，不勝嬌羞。寶玉發了一會兒呆，又不見雪雁，此時心裡是一點兒主意都沒了，還以為是在做夢，只管呆呆地站在那裡。眾人忙把他扶過去坐下，只見他兩眼直勾勾的，一句話都沒有。賈母害怕他又犯病，便親自扶他上床，寶釵在一旁低頭不語。

  寶玉定了定神，見襲人在身邊，就輕輕地問道：「我這是在哪兒？不是在夢裡吧。」襲人說道：「今天是你的好日子，不要什麼夢不夢的胡說，老爺可在外面呢。」寶玉悄悄拿手指著問道：「坐在那邊的美人是誰？」襲人捂住嘴笑，過了一會兒才說道：「是新娶的二奶奶。」眾人聽了，也都笑起來。寶玉問道：「二奶奶是誰？」襲人說道：「寶姑娘。」寶玉說道：「林妹妹呢？」襲人說道：「老爺做主娶的是寶姑娘，怎麼又說起林姑娘了。」寶玉說道：「我剛才看見林妹妹了，還有雪雁，怎麼能說沒有呢？」鳳姐走過來，輕輕說道：「寶姑娘就在屋裡坐著呢，別胡說，回頭得罪了她，老太太可不讓。」寶玉聽了，更加糊塗了，本來神智就不清，現在更沒主意了，也不管別的，哭著鬧著要去找黛玉。賈母忙上前安慰，寶玉只是哭鬧，一句話都聽不進去，大家看見寶釵坐在屋內，也不好明說。賈母只好讓人點起香，給他定定神。寶玉哭鬧夠了，就昏睡過去，寶釵在裡屋也穿著衣服躺下。賈政因為明天就要起程，也就早早回去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賈政拜別賈母后，去外地上任了。賈母想讓寶玉出來給他磕頭送行，賈政說道：「不必麻煩了，只要他從此以後認真讀書，我就比什麼都高興。」賈母聽了，很欣慰。家裡眾親友擺酒送行，送了十幾里地才辭別。賈政憂心家事，但皇命不可違，只能忍痛離別赴任去了。

  寶玉自新婚那日以後，就覺得頭昏腦漲，懶得動彈，連飯都不吃，每天就是昏睡。賈母忙請醫診治，喝了好多湯藥，就是沒效，到了最後，連人都認不明白了。薛姨媽來看了幾次，心裡懊悔不已。寶釵看見寶玉這樣，心裡怨母親辦事糊塗，但事已至此，只能認命。府里為了寶玉的事情連著鬧了好幾天，寶玉卻病得越來越嚴重，連坐都坐不起來了。王夫人和薛姨媽慌了手腳，遍請各地名醫，卻沒一個人能治得了此病。只有城外破寺內住著一個窮大夫，說是能治此病，來診脈後開了藥，王夫人忙讓人煎藥後給寶玉喝下。到了晚上，寶玉果然清醒了一些，還管人要水喝，大家才稍稍放了心。

  [1]［新人］新娶的妻子或新嫁的丈夫。

  [2]［蓋頭］古時候婚禮時，新娘頭上都會蒙著一塊別致的大紅綢緞，被稱為紅蓋頭，這塊蓋頭要入洞房時由新郎揭開。最早的蓋頭約出現在南北朝時的齊國，當時是婦女避風禦寒使用的。從元朝開始，蓋頭在民間流行起來，並成為新娘不可缺少的喜慶裝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