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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回 黛玉焚稿斷痴情

2024-10-04 16:39:50 作者: (清)曹雪芹著;富強改寫

  這天,黛玉吃過早飯後,就帶著紫鵑到賈母這邊來,一是想給賈母請安,二是想著出去走走散散心。剛出了瀟湘館,沒走幾步,忽然想起自己沒帶手絹,就叫紫鵑回去取,自己一邊慢慢走一邊等。剛走到假山那裡,就聽到有人在那兒嗚嗚咽咽地哭。黛玉停住腳步,聽不出是誰的聲音,也聽不清那人嘴裡在叨叨些什麼話,心裡疑惑,便走了過去。到了跟前,就見一個濃眉大眼的丫頭在那兒哭呢,黛玉從未見過她,心想不定是誰屋裡的丫頭,心裡有什麼不順心的事,所以在這裡發泄發泄。那丫頭見黛玉來了,也就不敢再哭,站起來擦眼淚。

  黛玉問道:「你為什麼在這裡哭呀?」那丫頭一聽,又傷心起來,哭著說道:「林姑娘,你評評理,我做錯了什麼,姐姐就要打我?」黛玉聽了,不懂她在說什麼,就笑著問道:「你姐姐是誰?你又是誰?」那丫頭說道:「我姐姐是珍珠,我叫傻大姐。」黛玉一聽,才知道是賈母房裡的丫鬟珍珠,就笑著問道:「你姐姐為什麼打你呀?」那丫頭說道:「還不是為了寶二爺娶寶丫頭的事情。」黛玉聽了這話,如同被雷擊一般,心裡亂跳,略定了下神,把那個丫頭帶到僻靜地方,問道:「寶二爺娶寶姑娘,幹嗎要打你呢?」

  只聽那丫頭說道:「我們老太太和太太商量了,想趕在老爺起身上任前,把寶姑娘娶進家門。頭一件事是給寶二爺沖喜,第二件事是給林姑娘說婆家呢。」黛玉聽得已經呆了。那丫頭還接著說道:「我只跟襲人姐姐說了一句,咱們屋裡以後可要熱鬧了,這又是寶姑娘,又是寶奶奶的,以後可怎麼叫呢?誰知道珍珠姐姐上來就給了我一巴掌,說什麼我不聽上面的話,再胡說就把我攆出去。我怎麼知道上頭為什麼不讓說,他們又沒告訴我,就打我!」說著,又哭了起來。

  黛玉此時心裡,真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都涌了上來,也說不出是什麼滋味了。她愣了一會兒,說道:「你別胡說了,讓人聽見,還要打你,快走吧。」說著,自己轉身往瀟湘館走,感覺身上像有千百斤重,兩腳卻像踩著棉花,早已經軟了,只能一步一步慢慢地走。紫鵑取了手絹回來,看見黛玉在那兒晃晃蕩盪,眼睛直勾勾地瞅著前方,東轉西轉。紫鵑過去輕輕問道:「姑娘這是要去哪裡呀?」黛玉模糊說道:「我要去問寶玉。」紫鵑聽了,也摸不著頭緒,就扶著她去了賈母那裡。紫鵑見黛玉神情呆滯,也猜到她恐怕是聽到了什麼不好的話。只是現在寶玉已經瘋瘋傻傻,她又是這樣恍恍惚惚,兩人見面要是說出什麼不成體統的話,該如何是好?心裡雖然這樣想,但嘴上卻不能違拗,只能攙著她走過去。

  進了賈母的屋子,正趕上賈母在睡午覺,黛玉就沒有過去請安,直接去了寶玉的房間。屋內只有襲人在服侍,寶玉看見黛玉來了,也不給她讓坐,只是瞅著她傻嘻嘻地笑。黛玉自己坐下,也瞅著寶玉笑。兩個人也不問好,也不說話,也不推讓,只管臉對著臉傻笑起來。坐了一會兒,突然聽見黛玉說道:「寶玉,你為什麼病了?」寶玉笑著說道:「我為林姑娘病的。」襲人和紫鵑兩個人嚇得面色灰白,趕忙打岔岔開。紫鵑看黛玉神色恍惚,就說道:「姑娘,我們回去吧。」黛玉說道:「可不該回去了麼。」說完就轉身出來。說來奇怪,她突然不用丫鬟攙扶了,自己走得飛快,紫鵑忙在後面跟著。到了瀟湘館門口,就聽紫鵑說道:「阿彌陀佛,可算到家了。」只是話還沒說完,只見黛玉身子往前一歪,哇的一聲,一口血吐了出來,就暈死了過去。

  紫鵑忙把黛玉扶回房間躺下。過了一會兒,黛玉才漸漸甦醒過來,見紫鵑在哭,就問道:「你們哭什麼呢?」紫鵑見她已經不糊塗了,說話也明白,便說道:「姑娘剛從老太太屋裡回來,身上覺得不好,嚇得我們沒了主意,所以才哭。」黛玉笑著說道:「我沒那麼容易死。」原來黛玉今天聽見寶玉和寶釵的事情,這本是她這麼多年的心病,所以一時急火攻心,回來後吐了一口血,心中才漸漸明白過來,模模糊糊想起傻大姐的話,反倒不覺得悲傷,只求速死。

  紫鵑派雪雁把這邊的事情告訴賈母,賈母一聽,趕忙和王夫人等人一塊兒過來。大家見黛玉面色灰白,臉上沒一點血色,神氣昏沉,氣息微弱,一會兒又咳嗽了一陣,咳出的痰中都帶血,大家都慌了。黛玉微微睜眼,看見賈母在身邊,便氣喘吁吁地說道:「老太太,你白疼我了。」賈母一聽這話,心裡很難受,說道:「好孩子,別怕,養著吧。」黛玉微微一笑,就把眼睛閉上了。一會兒,大夫進來診脈,賈母等人就出去了。

  賈母看黛玉神色不好,出來後就對鳳姐說道:「不是我咒她,只是我看這孩子的病,恐怕是難好,你們也該幫她預備預備,不至於臨時忙亂,況且我們家這兩天還有正事呢。」鳳姐忙答應。賈母回到房中,把紫鵑叫來問了問,又把襲人叫過來問話。襲人就把這些年的事情,還有黛玉剛才來看寶玉的情形都說了。賈母說道:「孩子從小在一塊兒玩,感情好些是有的,可是如今大了,也該守著女孩的本分。如果心裡有什麼別的想法,那我可真是白疼她了。況且咱們這種人家,什麼事都好說,只是心病是斷斷不能有的。林丫頭要不是這個病,我花多少錢也要給她治;如果是這種病,不但治不好,連我也成了薄情寡義[1]的。」襲人聽了,連忙安慰。

  黛玉自從病了,雖然每天吃藥,但病卻一天比一天重。紫鵑在一旁勸道:「事情到了這個份兒上,我也不得不說。姑娘的心事,我們也都知道,不會有什麼意外的,姑娘不信,看寶玉就知道,病成那樣,怎麼能娶親?姑娘別聽外面傳的瞎話,自己安心保重才好呀。」黛玉微微一笑,也不回答,又咳嗽了幾聲,吐出好多血來。紫鵑看她,只有一息尚存,明知勸不過來,唯有天天守著流淚,每天都派人把這邊的事情告訴賈母。鴛鴦猜賈母近日已經不像從前那樣疼黛玉了,也就不常去回。況且這幾天賈母的心思都在寶釵和寶玉的事情上,沒有黛玉的音訊,也不大提起,只是請醫調治。

  黛玉從前生病,自賈母到眾姐妹,都常來問候。今見賈府中上下人等都不過來,連一個問的人都沒有,睜開眼,只有紫鵑一個人,想著人情不過如此,還不如早死早乾淨。她掙扎著起來對紫鵑說道:「妹妹,你是最知我心的,雖是老太太派你服侍我,但這幾年,我拿你就當我的親妹妹。」說到這裡,氣都喘不上來了。紫鵑聽到這話,一陣心酸,早就哭得說不出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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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了一會兒,黛玉一面喘,一面說道:「紫鵑妹妹,你扶我起來坐坐。」紫鵑說道:「姑娘身上有病,起來又該著涼了。」黛玉聽了,閉上眼不言語了。紫鵑沒辦法,只能把她扶起來,兩邊用軟枕墊著,讓她依靠。黛玉哪裡坐得住,只覺得渾身疼,但也硬撐著,叫雪雁把她的詩本子拿過來。雪雁忙把詩稿找出來,遞到她跟前。黛玉點點頭,又回頭看那箱子。雪雁不解,只是發呆。黛玉氣得兩眼直瞪,又咳嗽起來,吐了一口血。雪雁連忙去拿水,給她漱口。紫鵑猜到她肯定是要那塊帶字的手絹,那手絹是寶玉送給她的定情之物,上面還有寶玉親手寫的詩,黛玉一向都很珍惜,讓人放在箱子裡。紫鵑見她這樣就忙從箱子裡取出,遞到了黛玉的手裡。黛玉接過去就狠命地撕扯那手絹,但手都在哆嗦,怎麼能撕得動。紫鵑知道她是恨透了寶玉,但又不好說破,只說道:「姑娘何苦生氣?」黛玉點點頭,把手絹藏在袖子裡。

  黛玉閉眼坐著歇了一會兒,又說道:「拿火盆。」紫鵑以為她冷,就說道:「姑娘躺下,多蓋一件吧,那炭火恐怕你受不了。」黛玉搖了搖頭,雪雁只能端來火盆,放在地上。黛玉又示意,讓她拿近一些,雪雁只能把火盆往她那裡挪了挪。只見黛玉略微欠著身子,紫鵑用兩手扶著她,黛玉就把剛才的手絹拿出來,扔到了火盆中。紫鵑嚇了一跳,剛要過去搶,只見那手絹已經燒著了。紫鵑勸道:「姑娘,這又何必呢?」黛玉只當沒聽見,回手又把詩稿拿起來,看了一眼,就都扔到了火盆里。只見那詩稿和手絹沒一會兒就化成了灰燼。紫鵑在旁邊看著,只能幹著急。

  黛玉把眼睛一閉,身子往後一仰,差點沒把紫鵑壓倒,連忙叫來雪雁,兩人把黛玉扶著放倒。看見黛玉氣息微弱,恐怕不好,紫鵑想要去叫人,但天色已晚,不好驚動。只能和雪雁等人守在黛玉身旁,寸步不離。終於熬到了第二天早上,黛玉才稍稍緩過來一點,大家也才放心了。黛玉自從把東西都燒了,也了卻自己對寶玉的一片痴情,從此以後,萬念俱灰,只求一死。

  [1][薄情寡義]人際關係冷淡,對親人朋友從不熱情熱心,不管別人對他付出了多少,他總是認為是應該的,從沒考慮或者很少回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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