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回 黛玉噩夢中驚醒
2024-10-04 16:39:30
作者: (清)曹雪芹著;富強改寫
賈政不想讓寶玉每天在園子裡閒逛,就專門請了個先生教他念書。寶玉每天都去上學,怡紅院也就清淨了不少。寶玉不在家,襲人就隨手做點針線活,一邊做一邊想著寶玉現在天天念書,丫頭們也不再像以前那樣只知玩鬧,早要如此,晴雯怎麼會落得如此下場!襲人想著想著,心裡悲傷,不自覺地哭了起來。她心裡想著找個人聊聊天,剛好黛玉這兩天病了,就想過去看看。便放下針線,去了瀟湘館。
黛玉此時正坐在那裡看書,一見襲人來了,趕緊起身讓坐。襲人連忙迎上來問道:「姑娘這幾天身子可好些?」黛玉說道:「哪有那麼快,不過是稍微好了一點,你在家裡幹什麼呢?」襲人說道:「如今寶二爺上了學,房中也沒什麼事,因此過來看看姑娘,說說話。」
兩人正在那裡聊著家常,只聽院子裡一個婆子問道:「這裡是林姑娘的屋麼?」雪雁出來一看,模模糊糊記得是薛姨媽那邊的人,便問道:「有什麼事?」婆子說道:「我家姑娘派我給林姑娘送東西。」雪雁說道:「稍等一下。」雪雁進來回了黛玉,黛玉便讓她把人帶進來。
那婆子進來先請安,站在那裡也不知說什麼好,只是盯著黛玉上下打量,看得黛玉反倒不好意思起來,就問道:「寶姑娘叫你送什麼?」那婆子才笑著說道:「我們姑娘讓我過來給你送一瓶蜜餞[1]荔枝。」回頭又看到了襲人,便問道:「這不是寶二爺屋裡的襲人姑娘麼?」襲人笑著說道:「媽媽怎麼認得我?」婆子笑著說道:「姑娘們有時去我們太太那兒,我模模糊糊記得是你。」說著,一邊把瓶子遞給雪雁,一邊又回頭看看黛玉,笑著對襲人說道:「怨不得我們太太老說,這林姑娘和你們寶二爺是一對,今兒一見,果真跟天仙似的。」襲人見她說話造次,連忙打岔說道:「媽媽,你累了,快坐下喝茶吧。」那婆子笑嘻嘻地說道:「不了,我還有事呢。」說完,就顫顫巍巍告辭出去了。
黛玉雖然惱這婆子出言莽撞,但想到是寶釵派來的,也不好把她怎麼樣,等她出了屋門,才說了一聲:「告訴你們姑娘,就說讓她費心了。」那婆子只管嘴裡嘀嘀咕咕地說道:「這樣的好模樣,除了寶玉,誰還能受得起。」黛玉只裝沒聽見,襲人笑著說道:「怎麼人越老,就越會胡說八道,叫人聽著又生氣,又好笑。」雪雁把瓶子遞給黛玉看,黛玉說道:「我懶得吃,你先放起來吧。」又說了一會兒話,襲人才回去。
到了傍晚,黛玉卸了妝,正準備睡覺,猛抬頭看見了那個荔枝瓶,不禁想起了白天婆子的那番話,心裡像針扎一般的疼。此時又是夜深人靜,千愁萬緒一下都湧上了心頭,又想:「自己身體不好,年紀又大了,寶玉雖然心裡沒有別人,但是又不見老太太和舅母有半點意思,深恨父母在時,何不早定了這樁婚姻。」心內七上八下,輾轉反側,嘆了一會兒氣,掉了幾滴眼淚,穿著衣服就躺下了。
睡夢中,朦朦朧朧就見一個小丫頭走來說道:「賈雨村老爺過來了,請姑娘出去坐坐。」黛玉說道:「雖然我自小跟他讀過書,但又不是男孩子,見我幹什麼?」就對那個小丫頭說道:「你就去說我身上有病,不能出來,你替我請安就行了。」小丫頭說道:「只怕是要給姑娘道喜,南京有人來接了。」說著,就見鳳姐和邢夫人、王夫人、寶釵等人,都過來笑著說道:「我們一來道喜,二來送行。」黛玉慌忙說道:「你們在說什麼呀?」鳳姐笑著說道:「你怎麼傻了,難道還不知道你父親升了官,又娶了一位繼母。如今想著總把你放在這兒不好,就託了賈雨村做媒,將你許給了你繼母的什麼親戚,還說是續弦[2],所以來人把你接回去。」聽得黛玉是一身冷汗。
黛玉恍惚中看見父親做官的樣子,心裡著急,就說道:「沒有的事,鳳姐姐胡說。」只見邢夫人向王夫人使了個眼色,說道:「她還不信呢,咱們走吧。」黛玉含著淚說道:「二位舅母再坐坐。」眾人不言語,都冷笑而去。黛玉此時心裡干著急,又說不出來,哽哽咽咽,又好像看見了賈母,心裡想著只有賈母能救她了,就趕緊跪下,抱著賈母的腰說道:「老太太救我!我死也不回南邊去。況且有了繼母,又不是我親娘,我情願跟著老太太一塊兒過。」只見老太太繃著臉說道:「這不關我的事,續弦也好,就是多了一份嫁妝錢。」黛玉哭著說道:「倘若讓我跟著老太太,絕不花家裡的一分錢,只求老太太救我。」賈母說道:「不行呀,女孩子,總是要出嫁的。」黛玉說道:「我情願在這裡做個奴婢,也不回去,求老太太做主。」賈母不言語,黛玉就抱著賈母的腰說道:「老太太,你向來是最慈悲的,也是最疼我的。到了這要緊的時候,怎麼就不管我了。我是你的外孫女,雖然隔了一層,但我的娘是你的親閨女呀,看在我娘的分上,你也該護著我呀。」說著,就撞到賈母懷裡大哭。只聽賈母說道:「鴛鴦,你扶姑娘去歇歇,我被她鬧得也乏了。」
黛玉一看已是無路可走了,再求也沒用,不如自己了斷了乾淨,站起身來,就往外走。深痛自己沒有親娘,老太太和姐妹們,平時待我再好,也都是假的。又一想:「今天怎麼不見寶玉,或許他還有辦法。」就見寶玉從遠處走了過來,笑嘻嘻地說道:「妹妹大喜呀。」黛玉聽了這話,更加生氣了,也顧不得什麼了,把寶玉緊緊拉住說道:「我今天才知道你是個無情無義的人。」寶玉說道:「我怎麼無情無義了,你既然有了人家,咱們就該各干各的了。」黛玉越聽越傷心,拉著寶玉哭著說道:「好哥哥,你真願意我嫁給別人?」寶玉說道:「我當然不願意,這些年我對你怎麼樣,你心裡還不清楚麼。你要是不信我,我就把心挖出來給你看。」說完,就拿著一把小刀,往自己胸口上一划,只見鮮血直流。把黛玉嚇得是魂飛魄散,忙哭著說道:「你這是幹什麼,不如先殺了我吧。」寶玉說道:「不怕,我把我的心拿給你看看。」說著,就用手在劃開的地方亂抓,黛玉嚇得直哆嗦,抱著寶玉痛哭。突然聽見寶玉說道:「不好了,我的心沒有了,活不了了。」說著兩眼一翻,撲通一聲就倒在了地上,黛玉放聲大哭,只聽紫鵑叫道:「姑娘,姑娘,快醒醒。」
黛玉一轉身,突然醒了,才知道是一場噩夢。喉嚨里還在哽咽,心還在亂跳,枕頭已經濕透,身上也都是冷汗,又想著父親已經死了,哪裡能升什麼官。紫鵑幫她蓋好被,黛玉翻來覆去,怎麼都睡不著,只聽外面淅淅瀝瀝,又像風聲,又像雨聲,剛停了一會兒,又響起來了。剛要睡著,就聽外面的竹子上不知來了多少鳥,唧唧啾啾,叫個不停。隔著窗戶,漸漸有陽光透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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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此時已經完全清醒了,一會兒又咳嗽起來。紫鵑連忙給她拿過痰盒,黛玉對著痰盒咳了一會兒,就躺下了。紫鵑去倒痰盒,出了門,有了點陽光,就見那痰中有好多的血,嚇了紫鵑一跳,不覺失聲叫道:「哎呦,這還了得!」黛玉在裡面問道:「怎麼了?」紫鵑忙說道:「沒什麼。」說著,紫鵑心中一酸,眼淚就流了下來,聲也變了。
黛玉因為喉嚨中有些血腥味,早就疑惑,又聽見紫鵑說話帶悲音,心裡也就猜到了八九分,就叫紫鵑進來。紫鵑推門走過來,手裡還拿著手帕擦眼淚。黛玉說道:「大清早好好的,你哭什麼?」紫鵑勉強笑著說道:「誰哭了?我只是早上起來,眼睛不舒服。姑娘感覺身上怎麼樣,昨天咳嗽了大半夜。」黛玉說道:「還不就那樣。」紫鵑說道:「姑娘身體不好,依我看,自己也要多開解些,身體才是最重要的,俗話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況且老太太和太太,哪個不疼姑娘。」這一句話,又勾起黛玉的夢來,只覺得心口一疼,眼前一黑,神色都變了。紫鵑趕忙端來痰盒,雪雁捶背,好半天才吐出一口痰來,痰中帶著幾縷血。紫鵑和雪雁嚇得臉都綠了。兩人在旁邊守著,黛玉便昏沉沉地躺下了。紫鵑看著不好,連忙叫雪雁去叫人。
雪雁才出屋門,只見翠墨等人笑嘻嘻地走了過來,說道:「林姑娘怎麼這麼晚了還不出門?幾位姑娘都在四姑娘那兒看畫呢。」雪雁連忙擺手,讓她們別說了,翠墨等人嚇了一跳,忙問怎麼了。雪雁就把剛才的事都告訴了她們。眾人聽了吐了吐舌頭,說道:「你們還不快去告訴老太太,這還了得。」雪雁說:「我馬上就去。」說完就走了。
這邊探春和湘雲正在惜春那兒看畫,就見翠墨進來,把黛玉的事情和大家說了。探春聽了很詫異,說道:「真的麼?」翠墨說道:「我們進去看了看,臉色也不對了,連說話都沒力氣了。」惜春說道:「林姐姐是多麼聰明的一個人,但就是看不破,一點事都要認真起來,可這天下的事,哪能都那麼認真?」探春說道:「既然這樣,我們就過去看看,如果真是病得厲害,我們就去告訴老太太,找個大夫給瞧瞧,才是正事。」
於是,湘雲和探春就帶著丫頭們,到了瀟湘館。到了房中,黛玉一見是她們,又想起在夢中老太太也不過如此,何況是她們?心裡是這樣想,但面子上總要過得去,就讓紫鵑扶她起來,忙讓坐。探春和湘雲坐在床沿上,看到黛玉這樣,心裡也傷感。探春說道:「姐姐身上又不舒服了?」黛玉說道:「沒什麼大事,就是覺得身上有點軟。」紫鵑在黛玉身後,伸手指了指那痰盒。湘雲到底年輕,性情又直爽,伸手就把那痰盒打開看。不看還好,一看真的是嚇了一跳,說道:「這是姐姐吐的,這還了得。」剛才黛玉昏昏沉沉,吐了也沒仔細看,見湘雲這麼說,就回頭看了一眼,心裡一下子就涼了半截。探春見湘雲冒失,連忙解釋道:「沒什麼,不過是肺上火,發了點炎,帶出一點血,也是常事。就這雲丫頭,最愛大驚小怪。」湘雲紅了臉,後悔不該失言。
探春見黛玉精神不好,趕緊讓她躺下歇歇,自己和湘雲就出了瀟湘館,往賈母那邊走。到了賈母那兒,剛好雪雁也到了,提到了黛玉的病,賈母很心煩,說道:「怎麼就這兩個玉,總是多病多災的。這林丫頭也大了,身上卻總是多病。我看那孩子就是心太細。」眾人聽了也不知該怎麼回答。賈母又對鴛鴦說道:「明天找個大夫去她屋裡瞧瞧。」鴛鴦答應著出來,告訴了婆子們,婆子們自去傳話。
第二天,鳳姐找來大夫給黛玉診脈,又開了藥,讓她慢慢調理。寶玉看她病了,急得不行,也沒什麼好辦法,只能每天都過去探望。黛玉這一病,身子比以前還要糟了,即使天天吃藥,也不見大好,再加上夜裡做的那個夢,整日是愁眉不展,病病懨懨,心裡有話卻又無處訴說。
[1][蜜餞]蜜餞也稱果脯,是以桃、杏、棗或冬瓜、生薑等果蔬為原料,用糖或蜂蜜醃製後而加工製成的食品。除了作為小吃或零食直接食用外,蜜餞也可以放於蛋糕、餅乾等點心上作為點綴。
[2][續弦]古時以琴瑟來比喻夫妻,故稱喪妻為斷弦,再娶為續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