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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回 薛蟠悔娶迎春誤嫁

2024-10-04 16:39:26 作者: (清)曹雪芹著;富強改寫

  第二天,寶玉早早起來,就去了邢夫人那裡。原來賈赦已將迎春許給孫家,這孫家老家在山西,祖上是軍官出身,祖父是當年榮國府的門生,兩家也算是世交。如今孫家只有一人在京,名叫孫紹組,相貌魁梧,體格健壯,擅長舞刀弄劍,年紀不滿三十,又世襲了祖上的官職。賈赦見他還沒有娶妻,家世也相當,就選中他做女婿。把這事告訴了賈母,賈母卻不願意迎春找個習武之人,但想兒女之事,自有天意,而且是他親生父親做媒,自己又何必強出頭。因此,只說「知道了」三個字,其餘的也就沒多講。賈政卻很厭惡孫家,也知道孫紹祖口碑不好,勸過賈赦幾次,無奈賈赦不聽,也只能算了。

  寶玉不曾見過孫紹組,只聽大家說娶親的日子近了,今年就要過門的。又聽見邢夫人說把迎春接出大觀園,在家待一段日子。聽得寶玉心裡就更加傷感了,辭別了賈母,轉身就回到園子裡,正在樹下痴痴呆呆坐著,忽然聽見背後有人笑著說道:「你又發什麼愣呢?」寶玉忙回頭一看,原來是香菱。

  寶玉忙道:「我的好姐姐,怎麼好久也不進來逛逛?」香菱笑著說道:「你薛大哥回來了,我就沒有以前那麼自由了。剛才去找鳳姐,丫鬟們說她去稻香村了,我剛要去找,誰想碰見了你。我還要問你,晴雯姐姐怎麼好端端的就沒了?這二姑娘和寶姑娘都搬出了園子,這地方一時間怎麼空落落的。」寶玉一味答應著,拉著她去怡紅院喝茶,香菱說道:「現在不行,等我找到璉二奶奶,說完正經事,再去你那兒。」寶玉忙問道:「什么正經事?」香菱說道:「還不是為了你哥哥娶嫂子的事。」寶玉說道:「原來是這事,到底是哪一家呀?聽著吵吵了半年,一會兒張家,一會兒王家的。這些人家的女兒,也不知造了什麼孽,好端端的被別人議論。」

  香菱說道:「如今定了,你哥哥上次出門時,順路去了個親戚家。那家也是個大戶人家,城裡城外都叫他們是『桂花夏家』。」寶玉忙問:「為什麼這麼叫?」香菱接著說道:「那家本姓夏,非常富貴。其餘的田地不用說,光是桂花就種了十幾畝地。連宮裡的盆景都是他們家進貢的。如今夏家老爺沒了,就剩一個奶奶帶著一個親生姑娘過日子。」

  寶玉又問:「那你家大爺是怎麼看上這位姑娘的?」香菱笑著說道:「一是緣分,二是情人眼裡出西施吧。當年兩家也有些來往,小的時候他們就在一起玩過。這次你哥哥去他們家,夏奶奶因為沒有兒子,見你哥哥長得這麼大了,高興得不得了,又讓他們兄妹兩個見了面。幾年不見,夏姑娘已經出落得和朵花似的,你哥哥一眼就看上了,回來就央求太太去提親。太太以前見過這姑娘,也覺得門當戶對,就同意了。只是娶得太急,我們這都手忙腳亂的了。」寶玉說道:「雖然這麼說,但我倒替你擔心。」香菱問道:「這叫什麼話?我不懂。」寶玉笑著說道:「這有什麼不懂的,只怕再有個人來,薛大哥就不疼你了。」香菱一聽,頓時紅了臉,說道:「你怎麼就會胡說,怪不得人人都說你是一個親近不得的人。」說完,轉身就走了。

  寶玉見她這樣,悵然若失,呆呆地站在那裡半天,只得無精打采,回到怡紅院來。他一夜都沒有睡安穩,第二天就發起了高燒。王夫人見他這樣,以為是晴雯的事鬧的,心中不免後悔,但嘴上也不能說,讓大夫給開了藥。寶玉吃了一個月,才漸漸好起來。

  

  這邊薛蟠已經娶親進門,擺酒唱戲,異常熱鬧。又過了幾天,迎春也出了嫁。寶玉想到姐妹在一起的時候,是何等的親熱,今日一別,不知何日才能再見面,即使見面,也不可能像以往那樣親熱了。想到這兒,又覺得心裡淒涼,不自覺地哭了出來。

  香菱自從那日見了寶玉後,以為寶玉是故意唐突,心裡想著還是遠遠避開他才好,以後連大觀園也不常進了。現在薛蟠娶親過門,香菱想著薛蟠娶的太太是大家閨秀,一定端莊穩重,自己也有了護身符,便在一旁小心地侍候著。

  再說薛家的新奶奶夏金桂,今年十七歲,長得還算有些姿色,也認識幾個字。只是從小就沒了父親,又無兄弟姐妹,母親就難免溺愛,凡女兒的一舉一動,母親都百依百順,所以就養成了蠻橫跋扈的性格,論潑辣,不比鳳姐差多少。在家中做小姐的時候,和丫頭們賭氣,輕則罵重則打。如今出嫁,要做當家奶奶,更得拿出些威風來,才能鎮得住。今又見薛蟠脾氣暴躁、舉止輕浮,如果現在降不住,以後還了得,所以處處得理不饒人。薛蟠本就是個喜新厭舊的主,如今剛娶的妻子,還覺得新鮮,凡事都讓著她一些。那夏金桂見他這樣,便步步緊逼,過了兩個月,薛蟠的氣焰就被慢慢比下去了。

  一天,薛蟠喝了酒,回來和金桂商量事情,金桂執意不肯。薛蟠便忍不住罵了她幾句,賭氣走了。這金桂便哭得像淚人一般,茶飯不進,裝起病來。大夫來看,只說是氣著了,急得薛姨媽狠狠地罵了薛蟠一頓,說道:「如今你也娶了親,怎麼還這麼胡鬧!人家跟鳳凰似的,好不容易養了個女兒,看你像個人,才給你做老婆。你不說收收心,安分守己地過日子,還這樣胡鬧,喝了點酒,就回來折磨人家,這會兒還得花錢吃藥白遭罪。」

  一席話,說得薛蟠後悔不已,反過來安慰金桂。金桂見婆婆這樣說,心裡更加得意,就是不理薛蟠。薛蟠沒了主意,只能服軟,過了十多天,才把金桂哄好了。自此之後,薛蟠更是加倍小心,氣焰又下來半截。那金桂見丈夫倒了,婆婆又善良,所以凡事更加張狂,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寶釵看出了其不軌之心,每每隨機應變,暗地裡以言語彈壓她。金桂看她不好惹,也就不敢在她面前太放肆。

  誰知薛蟠天性是得隴望蜀[1],又見金桂的丫頭寶蟾(chán)長得有幾分姿色,而且舉止輕浮,便時常要茶要水的,故意挑逗她。寶蟾雖明白,但害怕金桂,不敢亂來。金桂早就看香菱長得漂亮,心裡妒忌,想要除掉。想著不如把寶蟾給了薛蟠,他也就和香菱疏遠了,自己正好可以藉機除掉香菱。寶蟾是自己人,以後也好相處。所以就遂了薛蟠的心意,讓香菱過來和自己睡。

  過了半個月,這金桂忽然裝起病來,說自己心痛難忍,四肢不能動,大夫看了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鬧了兩天,又從金桂的枕頭裡翻出個紙人來,上面寫著金桂的生辰八字,用針扎在紙人的心和四肢上。大家趕快把這事告訴了薛姨媽,薛姨媽手忙腳亂地過來,薛蟠見狀,立刻要拷打眾人。金桂說道:「別冤枉大家了,大概是寶蟾搞的鬼。」薛蟠說道:「你誣賴好人,她都有好長時間不在你房裡了,香菱天天跟著你,先拷問她就知道了。」金桂冷笑道:「拷問誰,誰又能承認。依我說,大家都裝作不知道,管我死活,也沒什麼要緊的,我死了你再娶好的,本來就嫌我多餘。」一面說,一面痛哭起來。

  薛蟠被這些話給激怒了,順手拿起一根棍子,抓住香菱,不容分說,劈頭蓋臉就打了下去。香菱叫屈,薛姨媽忙跑來制止,罵道:「也不問明白就打人,這丫頭也服侍了你好幾年,什麼時候不是小心謹慎,她怎麼能做那麼沒良心的事!你也不問個青紅皂白,就亂打人。」金桂見婆婆這樣說,怕薛蟠心軟,便放聲大哭起來,說道:「這半個多月,你把寶蟾霸占了。只有香菱跟著我睡,我說是寶蟾,你護著。現在又賭氣去打香菱,根本是在做戲,只等我一死,你就去娶那更標緻的人!」薛蟠聽了這些話,更是著急。

  薛姨媽見她那百般無賴的樣子,真是十分可恨。而且句句要挾兒子,偏偏兒子被她挾制慣了,就是硬氣不起來。俗話說清官難斷家務事,實在也是沒辦法,氣得只能罵薛蟠,說道:「你個不爭氣的孽障,狗也比你體面些!我知道你是個喜新厭舊的主,白白辜負了香菱的心。既然覺得她不好,你也不許打。我現在就讓人把她賣了,大家就都清淨了。」一面說,一面把香菱帶了出來。

  薛蟠見母親動了氣,早已低下了頭。金桂聽了這話,便隔著窗子又是哭又是鬧。薛姨媽聽了氣得直哆嗦,說道:「這是誰家的規矩,婆婆在這裡說話,媳婦隔著窗戶拌嘴,虧你還是大戶人家的小姐,滿嘴大呼小叫的,喊的都是什麼。」薛蟠見金桂這樣號叫,急得是直跺腳,是說也不好,勸也不好,央求也不好,只能唉聲嘆氣,嘴裡不住抱怨說自己運氣不好。

  薛姨媽被寶釵勸進了屋,又命人把香菱賣了。寶釵笑著說道:「我只知咱們家買人,什麼時候賣過人?母親真是氣糊塗了。讓別人聽見,不是要笑話咱們了?哥哥嫂嫂嫌她不好,就留著我使喚吧,我正缺人呢。」薛姨媽說道:「留下她還要惹氣,不如賣了乾淨。」寶釵笑著說道:「跟我也一樣,再也不叫她到哥嫂那屋去,不是跟賣了一樣麼。」香菱早已跑到薛姨媽跟前,痛哭哀求,不願出去,情願跟姑娘,薛姨媽只得罷了。自此,香菱就跟了寶釵,再也不去薛蟠屋裡。雖然如此,不免對月傷悲,挑燈自嘆,身體也一日不如一日了。

  那金桂吵鬧了幾次,又開始嫌棄寶蟾。寶蟾可不像香菱那樣好欺負,也是個乾柴烈火的個性,又和薛蟠情投意合,早就不把金桂放在眼裡。見金桂作踐她,便不肯服軟。先是兩人拌嘴,金桂急了,就又打又罵。寶蟾雖不敢還手,也是撒潑打滾、尋死覓活,鬧得家裡是雞犬不寧。薛蟠被她們鬧得沒辦法,就躲了出去。這金桂樂得一個人在家,高興了就叫人來打牌、喝酒,喝多了就胡言亂語。薛家母女也不去答理她,薛姨媽只能暗自在屋裡落淚。薛蟠此時也沒了主意,後悔不該娶這麼個禍害。寧榮二府,上上下下,無人不知,無人不嘆。

  這邊迎春自從嫁到孫家之後,也好久沒回來了。那日,回家來待幾天,把孫家的婆子送走後,迎春才哭哭啼啼地對王夫人和眾人說出了自己的委屈。只聽她哭著說道:「這孫紹組好色、好賭,而且酗酒,喝多了,動不動就拿我撒氣。還說是老爺欠了他五千兩銀子,是拿我過去抵債的。時常賭輸了,回來就把我揍一頓,攆到下人房裡去睡。」一面說,一面哭得嗚嗚咽咽,連王夫人和眾姐妹都跟著落淚。王夫人只能勸解道:「遇見了這樣的人,又能怎麼辦呢?想當初你叔叔也勸過大老爺,不讓他定這門親,可是大老爺不聽。我的兒,這就是你的命呀。」迎春哭著說道:「我不信我的命就這麼苦,從小就沒娘,幸虧到嬸子這邊過了幾年靜心的日子,如今偏是這個結果。」

  王夫人一面勸,一面讓人服侍她歇息。寶玉見迎春這樣,心裡很傷心。王夫人見他一個人在那兒落淚,就過來勸了一會兒,又囑咐他不要告訴賈母,免得她傷心。迎春在家住了幾天,孫家的人就過來接,迎春雖然不願意回去,但想到孫紹組的惡行,只能含淚告別眾人,回孫家去了。

  [1][得隴望蜀]已經取得隴,還想攻取西蜀。比喻貪得無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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