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元春回家省親
2024-10-04 16:37:51
作者: (清)曹雪芹著;富強改寫
為了元妃回家省親一事,賈府上上下下忙碌了幾個月。到了十月末,才差不多都準備完了。工程項目的帳也都結清了,各種古董裝飾也都擺好了,各類飛禽走獸也都放養了。賈政又請賈母過來檢查一遍,看看一切是否妥當。都安排好了,才向皇上請示。皇上傳來聖旨,恩准元妃正月十五元宵節,回家省親。到了正月初八,有太監來看了別墅,安排好舉行各種儀式的地方,還有人來教賈府各種禮儀。正月十四日,花燈煙火都備齊了,賈府上下通宵未眠。
終於到了正月十五晚上,賈母等有爵位[1]的,都按品級穿戴整齊。省親別墅內更是富麗堂皇,張燈結彩。賈赦等男親等在西街門外,賈母等女眷等在榮府大門外。一時間整條街都靜悄悄的,沒人敢說一句話。
這時外面忽然響起馬蹄聲,十多個太監氣喘吁吁地跑過來,邊跑邊拍手。接著是一對對各司其職的太監陸續到位,之後遠處隱約傳來鼓樂聲。隨後是一對對手捧貴妃用品的侍女走來,最後才是八個太監抬著一頂金頂金黃繡鳳的大轎,緩緩而來。
賈母等人慌忙跪迎,早有太監過來將賈母攙扶起來。大轎進了大門,在東面的一座院落門前停下,太監跪請元妃下轎更衣,接著抬轎入門,太監方才散去。元春更衣後走出門,看見眼前的景致,嘆道:「太奢華了!」有個太監正跪著等她上船,元春就上船遊覽,只見這兩岸掛滿了彩燈,樹上也都繫著各種羽毛,光彩奪目,十分好看。一會兒船入一石港,元春看見上面有一燈匾,寫著「蓼汀花漵」四字。其實這些字都是上次賈政讓寶玉寫的,不知怎的都用上了。原來這元春和寶玉是一母所生,寶玉出生時,元春已經很大了,她本就極疼愛這個弟弟。進宮後,也時常捎來書信,要父母撫育他成才。考慮到這些,賈政就把寶玉題的這些字都用上了。
再說元春看這四個字,說道:「『花漵』就好,何必『蓼汀』?」太監報給賈政,他立即撤下「蓼汀」二字。船到了岸邊,元春下船上轎,只見前面石牌坊上寫道「天仙寶境」。元妃命換上「省親別墅」四字。來到行宮內,只見香屑遍地,火樹銀花。元妃問:「此處為什麼沒有匾?」太監說:「這是正殿,他人不敢擅自題詞。」元妃點點頭坐下,兩邊開始奏樂。太監帶著賈赦、賈政等在門外候著,元妃傳令:「免禮。」
元春更衣後,乘了省親車駕,來到賈母房內,要行家禮,賈母等忙跪下止住。大家相見,都忍不住熱淚盈眶。元春又傳口諭,請薛姨媽、寶釵來見。接著丫頭們也來拜見。母女姐妹聊些家常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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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政在外面隔著帘子請安,元春說道:「小戶人家,雖然粗茶淡飯,但也能共享天倫之樂。如今我們雖然大富大貴,卻是骨肉分離,又有什麼樂趣呢?」賈政一聽此話,不免心酸,但也只能說些官家套話。元春又問道:「怎麼不見寶玉?」賈母說道:「沒有官職的男丁,不敢擅自入內。」元妃忙命人把他帶來。寶玉過來先行國禮,元春讓他過來,拉他入懷,摸著寶玉的額頭笑著說道:「長高了。」話剛說完,就淚如雨下。
尤氏和鳳姐過來請元妃去遊園。元妃帶著寶玉和大家一塊兒參觀起了園子,看見布置得精緻艷麗,元春誇讚了一番,但也勸道:「以後不可以這樣奢華。」飯後元妃讓人拿來紙筆,挑選自己剛才比較喜歡的地方,加以改動,把園子題名為「大觀園」,把「有鳳來儀」改成了「瀟湘館」,「紅香綠玉」改為「怡紅院」。寫完,她笑著說:「我的才能一般,今天也是勉強寫的,各位姐妹不如都來作一首詩,根據門匾上的名字命名就可以。」
不一會兒,眾姐妹都把詩作完了,連李紈也勉強湊成一首七言律詩。在迎春三姐妹中,屬探春最有才華,但也覺得自己不能和寶釵、黛玉相比。元春看後評論說:「還是是薛、林二妹所作的與眾不同,我們姐妹不能比啊。」其實黛玉本想今夜大展才華,將眾人壓倒,卻因元春限題一匾一詩,只好胡亂作了一篇。
寶玉這時只作出「瀟湘館」與「蘅蕪院」兩首,正作「怡紅院」,頭一句就寫下「綠玉春猶卷」。寶釵正好看到,趁眾人不注意,悄聲說:「因貴人不喜『紅香綠玉』,才改為『怡紅快綠』,你偏用『綠玉』二字,豈不是跟她唱對台戲?詠芭蕉的典故不少,再想一個。」寶玉說:「怎麼也想不起來了。」寶釵嘲笑說:「將來金殿面試,恐怕你連『趙錢孫李』都忘了。『冷燭無煙綠蠟干』[2],忘了嗎?」寶玉說:「姐姐是我的『一字師』了。」寶釵怕耽誤他的工夫,轉身走了。黛玉見寶玉還在那兒構思,走過來一看,才寫了三首,就替他作了「杏簾在望」一首,寫好後,揉成紙團扔到寶玉跟前。寶玉忙抄好,遞給了元春。元春看完,很是高興,贊道:「果然有長進了。」令太監傳到外面。賈政等看了,也都稱讚不已。
作完詩後,眾人又一起看戲。不久太監來請元妃回宮,說時辰已到。元妃不由得淚流滿面,卻又勉強笑著,拉著賈母和王夫人的手不忍放開,再三地叮嚀:「不須記掛,好生保養。如今天恩浩蕩,允許一個月進宮探望一次,想要見面,也是很容易的,不用這麼悲傷。只是若明年再回來省親,不可以再這麼鋪張浪費。」賈母等人已經哭得哽咽難言了。元妃雖然不忍離別,但是皇家規矩多,不能出錯,只好強忍傷心上轎回宮去了。
榮、寧二府為了元妃省親,鬧得人仰馬翻,筋疲力盡。辦完事收拾東西,又是好幾天。別人還可躲清閒,鳳姐兒仍忙得團團轉。寶玉閒極無聊,無所事事。襲人新年都沒回家,現在被家中的人接去團聚一下,寶玉更是沒了意思。一日自己就跑到襲人家裡去,襲人的母親看見寶玉十分驚訝,一時不知該如何款待。襲人怕寶玉有什麼閃失,就叫哥哥雇來一頂轎子,連忙把寶玉送了回去。
晚上,襲人回來對寶玉說道:「我要回老家去,不能再伺候你了。」寶玉一聽吃了一驚,忙問怎麼回事。襲人說她母親、哥哥明年要贖她。寶玉不肯讓她走,她說:「就是宮中的彩女,也是選入新的,放出老的,別說你們家。」寶玉說:「那老太太也不肯放你。」襲人說:「我不過是個平常的人,比我強的多著呢!我先服侍老太太,又服侍了史大姑娘,又跟你幾年。我們家來贖,只怕老太太連錢都不要,就放我出去。你這裡也不是離了我就不行。」寶玉竟忘了襲人是因父死家貧,自幼賣到賈府,契約上寫明是不許贖身的,不由著急,連連央求襲人不要走。其實襲人只是想勸諫寶玉,才拿此說事。她見寶玉淚流滿面,低聲下氣,就說:「你要留下我,得依我三件事。只要你依了,刀擱脖子上我也不走。」寶玉說:「好姐姐,別說三件,就是三百件我也依。只求你守著我,等我哪一天化成灰,不,化成一縷青煙,被風吹散,你愛到哪裡就到哪裡。」
襲人說道:「這頭一件要改的就是不要再說化成煙之類的混話!」寶玉笑道,說:「好,改了。」襲人接著說道:「第二件就是,不管你喜不喜歡讀書,在老爺面前,你也得裝出喜歡讀書的樣子,不能在老爺面前頂嘴,少叫老爺生氣。他心裡想的是,你家世世代代都是讀書人,偏偏生了你一個不喜歡讀書的人,本就心裡又氣又惱,怎奈你還時常口出狂言,怎能怨他時不時地就要打你。」
寶玉笑著說道:「再不說了,我那時小不知天高地厚,信口胡說的,以後再也不敢說了。還有什麼?」襲人接著說道:「再有一件重要的,就是不許再吃人家唇上抹的胭脂[3]了,也要改了那愛紅的毛病。」寶玉說:「都改,都改!」襲人說:「你都依了我,拿八抬大轎抬我也不出去。」寶玉說:「你長在我這裡,沒轎抬你。」
二人正說著,只見秋紋走了進來,說:「已經三更天了,也該睡了。」寶玉把表拿過來看,果然已經很晚了,洗漱之後,就睡下了。
[1][爵位]爵位,又稱封爵、世爵,原本是指諸侯獲封賜的封建等級,因此爵位本來是與封建制度密切相關的。
[2][冷燭無煙綠蠟干]出自唐朝詩人錢珝之詩《未展芭蕉》。
[3][胭脂]胭脂是面脂和口脂的統稱,是和妝粉配套的古代女性的主要化妝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