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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葫蘆僧亂判葫蘆案

2024-10-04 16:37:28 作者: (清)曹雪芹著;富強改寫

  黛玉早上醒來後,拜見完賈母,就去了王夫人那裡。正好看見她與王熙鳳在看一封來自金陵的書信,邊看邊竊竊私語,還把兄嫂處的兩個媳婦叫來說話。黛玉很是納悶,但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後聽見探春等私底下議論,原來是金陵城內姨母薛家的兒子薛蟠,依仗家中的財勢,在外面橫行霸道,如今竟打死了人。現在應天府正審理此案,薛家派人來報,說希望能讓他來京城躲一躲。

  應天府的知府名叫賈雨村,曾是父親為黛玉請的老師。他之前曾做過地方官員,但因為得罪權貴而被免職。後來朝廷重新起用被革職的官員,他藉機去求了黛玉的父親林如海,希望能再謀得一官半職。林如海則修書一封,把他推薦給了黛玉的舅舅賈政。就這樣,靠著賈政的關係,賈雨村得到了應天府知府一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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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賈雨村剛一上任,接到的就是一樁人命官司。詳細問後才知道,原來是兩家爭買一個婢女,互不相讓,以至於大打出手,傷及人命。雨村立即傳來原告審訊,那原告說:「被打死的是我家主子,一日買了個丫頭,誰想到是人販子拐來賣的。這人販子先收了我家主子的銀子,說好三日之後來接人,背地裡他又偷偷把這個女子賣給了薛家。被我家主子知道了,就去找賣家,想把這個女子給要回來。這薛家本是金陵一霸,倚仗財勢,竟叫奴才把我家主子打死了。現在主犯已經跑了,只剩下幾個局外人。我告了一年的狀,竟沒人能替我做主,求老爺能緝拿兇手,伸張正義,小人沒齒不忘老爺的大恩大德!」

  雨村聽了大怒道:「還有這等事!兇犯竟然這樣跑了!」正要發籤[1]把兇犯家屬拿來拷問,只見案邊一個門子[2]對他使眼色不讓他發籤。雨村心裡很是疑惑,只得停下了手。退堂進了密室,令僕人都退下,只留下門子一人。門子忙上前請安,笑問:「老爺這些年升官發財,才八九年,就忘了我了?」雨村道:「看著眼熟,一時想不起來了。」門子笑道:「您是貴人多忘事,可還記得當年葫蘆廟裡的事嗎?」

  雨村一聽大驚,這才想起了往事。這門子原是葫蘆廟裡的一個小沙彌[3]。雨村當年因為家貧,進京趕考時曾住在那裡,不承想在這裡遇見了他,笑道:「原來是故人!」便讓他坐下聊。雨村問:「為什麼你剛才不讓我發籤呀?」這門子說:「老爺到此上任,難道沒有抄一份本省的『護官符』[4]嗎?」雨村一聽很是詫異:「什麼是護官符?」門子說:「如今凡是做地方官的,私底下都會備一份單子,上面列的都是本省最有權勢和錢財的富紳姓名,各省都一樣;如果不知道,一旦得罪了他們,不只官位保不住,連性命都有危險。剛才所說的薛家,老爺怎麼得罪得起!」說完,從口袋中取出一張抄好的「護官符」來給雨村看:

  賈不假,白玉為堂金作馬。

  阿房宮,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個史。

  東海缺少白玉床,龍王來請金陵王。

  豐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鐵。

  門子說道:「這四家就是賈、史、王、薛四大家族。他們互為姻親,一損俱損,一榮俱榮,相互照應呀!今天被告的『薛』就是豐年大雪的『薛』呀,不單靠其餘的三家,他們還有很多世交親友也在朝廷上,老爺如何去拿他呀?」雨村笑問門子道:「聽你這樣說來,可知該怎樣了結此案,你大概也知道兇犯跑到哪裡去了吧?」

  門子笑道:「不瞞老爺說,不但這兇犯在哪兒我知道,連死主我也知道。被打死的人叫馮淵,年紀在十八九歲,是一名小鄉宦[5]的兒子,父母都已經死了,也沒有兄弟姐妹。也不知道他前世做了什麼孽,一眼就看上了這個被拐賣的丫頭,想要買來做妾,且發誓一輩子不娶第二個,可見很是鄭重其事。誰知這人販子竟又偷偷將她賣給了薛家,想卷著銀子逃跑,結果被兩家給抓住了,打了個半死。可兩家誰都不肯收銀子,都要人。那薛公子一向蠻橫,怎麼肯讓,便指使手下把馮淵暴打了一頓,可憐那馮淵被抬回去後三天就死了。這薛公子打了馮公子,奪來了這個丫頭之後,竟和沒事人一樣,直接帶了家眷去了京城,人命這些小事,自有他的兄弟在料理。」

  門子繼續說道:「老爺可知這被賣的丫頭是誰?」雨村說:「我怎麼可能知道。」門子冷笑道:「她就是原來住在葫蘆廟旁的甄老爺[6]的女兒,小名叫英蓮。說起甄老爺,他曾經資助您上京趕考,還算是您的大恩人呢。」雨村一聽大驚失色:「怎麼會是她!早聽說她五歲就被人拐走了,怎麼現在才賣?」

  門子說:「這人販子專門拐賣幼女,等養到十二三歲,再賣到別的地方。這英蓮,當年我們天天哄她玩,還記得她眉心當中有一個米粒大點的胭脂嗎?那是從娘胎裡帶出來的,所以雖然過了七八年,我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雨村問:「你怎麼會碰見她?」門子說:「事也湊巧,那個人販子恰恰租了我的房子居住,一日趁人販子不在家,我悄悄去問過她。她只說小時的事不記得了。本以為她能嫁給這馮公子,也算是一個好姻緣,可以不再受苦。可天下就有這麼多不如意的事情,偏偏就又被賣給了薛家。這個薛公子,就是個混世魔王,平日裡無惡不作,花錢如流水,硬是把英蓮搶了過去,現在也不知死活。可憐這馮公子,空歡喜一場,花了錢,還送了命!」

  雨村聽了,嘆息道:「倘若英蓮真的跟了這位馮公子,倒是件美事。想那薛家公子,雖然富貴,但肯定驕奢淫逸,妻妾如雲,真是一個苦命的孩子啊!先不說別人,這個官司該如何判才好?」門子笑道:「老爺當年是何其英明,現在怎麼沒了主意!小的聽說此次老爺能升任至此,是賈府和王府出了力的關係。薛蟠是賈府的親戚,老爺何不順水推舟,做個人情,把此案了結,以後也好去見賈、王兩位大人。」雨村低了頭,半天方說道:「依你該怎麼辦?」門子道:「小人想了一個極好的主意,老爺明日坐堂,只管虛張聲勢,動文書,發籤拿人。兇犯自然是拿不來的,原告如果不依,只要將薛家的族人或者僕人抓來拷問,小的在暗中調節,令他們報薛蟠已經暴斃身亡,再聯合族中和地方衙門共同交來一份保呈,說薛蟠已死,同時老爺可當堂判一些喪葬費給馮家。那馮家也沒什麼人了,不過是為了錢,有了銀子,他們也就無話了。老爺覺得此計可行嗎?」雨村笑道:「不妥,不妥,待我再考慮考慮。」

  第二天坐堂時,雨村自是詳加審問,發現馮家果然人口稀少,不過是想藉此要點銀子,但薛家依仗權勢,不肯相讓,所以官司一直未判。看清其中玄機之後,雨村遂胡亂判了此案,馮家人得了銀子,便也不再說話了。隨後,雨村又急忙修書給賈政和京營節度使王子騰,不過說「令甥之事,已經完結,不必過慮」的話。其實,此事全賴葫蘆廟內沙彌門子指點,雨村又怕他說出自己貧賤的過去,心中不大放心,不久後還是尋了一個他的錯處,遠遠將之充軍了事。

  再說那個打死馮淵的薛公子,乃金陵人,本也是書香門第,只是因幼年喪父,又是家中獨苗,母親就難免溺愛縱容,長大後也是一事無成。其母王氏是現任京營節度使王子騰的妹妹,和榮國府賈政的夫人王氏是一母所生的姐妹,四十歲左右,只有薛蟠一個兒子,還有一個女兒,比薛蟠小兩歲,乳名寶釵。這寶釵生得皮膚白嫩,舉止端莊,才情稟賦遠勝過她哥哥十倍,父親活著的時候就十分疼愛她。因近日朝廷要選官宦之女入宮,陪公主郡主學習,寶釵一向知書達理,且聰明好學,王母就想把寶釵送入京城待選。薛蟠聽說京城乃是第一繁華之地,早就想去遊玩一番,怎知臨行之前,遇上了英蓮,覺得她長得不錯,便將其搶了去,還打死了馮淵。闖禍之後,他又若無其事地帶上母親和妹妹去了京城。人命官司,在他看來,不過就是花幾個臭錢的事,沒什麼了不起的。

  再說京城的王夫人,得知薛蟠官司一事有賈雨村從中調節,懸著的心也就稍稍放下了。過了幾日,忽聽人報:「姨太太帶著兒子女兒,全家到了京城,車已經在門外了。」真是大喜過望,趕忙把他們接到了廳里,姐妹多年不見,悲喜交集,自不必說。拜會了賈母之後,薛姨媽一行便被安排在賈府東南角的梨香院居住。

  薛蟠本不願意在賈府居住,但由於很快與賈府內的那群紈絝子弟[7]混熟了,吃喝嫖賭,無一不做,因此樂不思蜀,被引誘得似乎比先前還要壞上十倍。賈政雖然教子有方,治家有道,但是族人太多,公務繁忙,也就無暇他顧了。

  [1][發籤]簽,是封建官府交給差役拘捕犯人或辦理其他事務的憑證,一般為木製,長條形,插於公案上的簽筒中。發籤,即取出來交給差役執行使命。

  [2][門子]舊時在官衙中侍候官員的差役。

  [3][沙彌]為求寂、息慈、勤策,即止惡行慈,覓求圓寂的意思。在佛教中,指已受十戒,未受具足戒,年齡在七歲以上,未滿二十歲時出家的男子。

  [4][護官符]舊指地方上權貴的名單。官員只有保護他們的利益,才能保住自己的官位。

  [5][鄉宦]舊稱鄉村中做過官又回鄉的人。

  [6][甄老爺]原名甄士隱,《紅樓夢》人物,名費,字士隱。家住閶門外十里街仁青巷的葫蘆廟旁。稟性恬淡,不以功名為念。終身未養一子,只年近半百時生有一女甄英蓮。曾經在夢中從一僧一道那裡見識了「通靈寶玉」,並聽到他們談論絳珠仙子與神瑛侍者之事。為人善良,曾救濟過窮儒賈雨村。後來,女兒在元宵夜被人拐走,家又遭遇火災,被迫帶著妻子和兩個丫頭投奔岳丈封肅。由於封肅嫌貧愛富,致使其貧病交攻,最後跟從「跛足道人」出家。

  [7][紈絝子弟]舊指官僚、地主等有錢有勢人家成天吃喝玩樂、不務正業的子弟。紈:細絹;紈絝:細絹做的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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