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2024-10-04 16:30:49 作者: (英)簡·奧斯汀 著;王晉華 譯

  威科漢姆對這次談話已經領教夠了,這使得他永遠也不願意再提起這個話題,來使自己尷尬或是使他親愛的姐姐伊莉莎白生氣。伊莉莎白同時也高興地發現,她方才說的話已足以叫他保持沉默了。

  他和麗迪雅動身的那一天就快到了,班納特夫人不得不忍受這種分別的痛苦,這一別至少要長達一年之久,因為她的丈夫堅決不同意麗迪雅要全家人去紐卡斯爾一住的計劃。

  「噢!我親愛的麗迪雅,」母親喊道,「你這一走,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再見面呢?」

  「天哪!我哪兒知道?也許得兩三年以後吧。」

  「親愛的,要經常給媽媽寫信。」

  「我盡力而為吧。你也知道,結了婚的女子就騰不出許多的時間來寫信了。我的姐姐們可以給我寫嘛。她們反正也沒有什麼別的事情要做。」

  威科漢姆的道別要比他妻子顯得親熱得多。他笑容滿面,倜儻風流,說了許多動聽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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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我平生見過的最為機巧圓滑的年輕人了,」在他們剛走後班納特先生說,「他會假笑、會痴笑、會奉迎我們每一個人。我為他感到莫大的驕傲。我找到了一個更為寶貝的女婿,甚至勝過威廉.魯卡斯爵士家的那一位(指科林斯先生——譯者注)。」

  女兒的離去使得班納特夫人幾日悶悶不樂。

  「我常常想,」她說,「世上再沒有和親友離別更叫人感傷的事了,沒有了親友,一個人顯得多麼冷清啊。」

  「你看到了嗎?媽媽,這就是女兒嫁出去的後果,」伊莉莎白說,「你另外的四個姑娘好在還沒有主兒,一定讓你能好過一些。」

  「我不是為這難受,麗迪雅離開我不是因為她已經出嫁。只是因為她丈夫的部隊碰巧遠在他鄉。如果離得近一點兒,她就不會這麼快離開了。」

  不過,班納特夫人由於這件事引起的苦惱很快便消除了,因為外界正傳布著一條新聞,使她的心裡又燃起了希望。尼塞費爾德的女管家接到指令,說是她的主人在一兩天內便要回來,在這裡計劃打幾個星期的獵,讓她收拾準備。班納特夫人聽了這消息簡直有點兒坐臥不安了。她打量著吉英,一會兒在笑,一會兒又在搖頭。

  「呃,這麼說,彬格萊先生就要來了,妹妹,」班納特夫人跟她的妹妹菲利甫夫人說,「哦,這自然是好極了。不過,我對此也不太在乎了。你知道他和我們家已經斷了往來,我敢說我再也不想見到他了。可是,話說回來,如果他願意回到尼塞費爾德,他仍然是非常受歡迎的。誰知道以後的事情又會怎麼發展呢?不過這和我們家已經沒有關係了。你知道,妹妹,我們老早以前就商定再也不提起這件事了。他一定會來嗎?」

  「這一點你可以相信,」對方說,「因為昨天晚上尼利爾斯太太來到了麥里屯。我看到她從街上走過,便特意跑出去向她打聽。她告訴我說這的確是真的。彬格萊先生最晚在星期四抵達,很可能是星期三。她正打算到肉店去訂購點肉,準備星期三食用,她已經買好了六隻鴨子,準備宰了吃。」

  班納特小姐一聽說彬格萊先生要來,不禁紅了臉。她已經有幾個月沒有再和伊莉莎白提到過他的名字。可是這一次,當剩下她們姐妹兩人的時候,她就說道:

  「麗萃,在今天姨媽告訴我們這條消息的時候,我看見你在注意我,我知道我有點兒局促不安了。不過,不要以為我還有任何愚蠢的想法。我只是一時有些心慌,因為感覺到大家都在盯著我。我向你保證,這個消息既不會叫我痛苦也不會叫我欣喜。我只為一件事感到高興,那就是他這次是一個人來,我們不必與他多見面了。並不是我自己害怕和他見面,而是擔心別人的閒言碎語。」

  伊莉莎白對這件事不知怎麼想才好。要是她在德比郡沒有見過彬格萊,她也許會認為他這次來沒有什麼別的意圖,而只是為了打獵。但是她依然認為他對吉英懷有情意,她現在不能斷定的只是,他這次是得到了他朋友的許可,還是他大膽做主自己要來的。

  伊莉莎白有時候不由得這麼想:「這個可憐的人兒來到自己租賃的住宅,還要引起人們紛紛的議論,也真夠難為他的了!我還是不去管他吧。」

  儘管她的姐姐對彬格萊的到來是這樣地宣稱和認為是她自己的感情,伊莉莎白還是不難看出,姐姐的情緒還是為此受到了很大的影響。她比平時更加心神不定,更加忐忑不安了。

  這個一年以前曾在班納特夫婦之間談到的話題,現在又重新提起了。

  「只要彬格萊先生一到,親愛的,」班納特夫人說,「你當然會去訪問他嘍。」

  他的妻子向他說明,在彬格萊重返尼塞費爾德的時候,作為他的鄰居,這樣的拜訪是絕對必要的。

  「這種獻殷勤正是我所厭惡的,」班納特先生說,「如果他想和我們交往,那他來就是了。他知道我們住的地方。鄰居走的時候去送行,鄰居回來的時候又去歡迎,我可不願意把我的時間都花在這個上面。」

  「唔,我可不管你那一套,我只知道如果你不去拜訪人家,那真是太失禮了。不過,這並不妨礙我邀他來家裡吃飯,我主意已定。我們必須早些請到朗格太太和戈爾丁一家,加上我們家的人,是十三個人,正好留給彬格萊一個位置。」

  決心下定後她覺得心情好多了,因此對她丈夫的無禮也不那麼去計較了。儘管當她想到由於丈夫的失禮,鄰居們都要在他們的前面見到彬格萊先生時,她還是有點兒不太甘心。

  在彬格萊先生來的日子就要臨近的時候,吉英對伊莉莎白說:「他的到來開始叫我覺得心裡有些不安了。這與我本不相干了,見了他我也能夠坦然應對的,只是我忍受不了人們的沒完沒了的飛短流長。母親是好意,可是她哪兒知道,她說的那些話叫我得承受多大的痛苦。當他不再住在尼塞費爾德時,我就會快活啦!」

  「我很想說些什麼來安慰你,」伊莉莎白說,「可是我又完全無能為力。你一定也感覺到了這一點。我平時勸說一個遇到難處的人要有一點耐心的那些話兒,這時候就都不起作用了,因為你總是很能忍耐的。」

  彬格萊先生終於到了。班納特夫人讓僕人們幫忙,最早就設法打聽到了這一消息,可是這樣一來,她焦心地等待的時間似乎拉得更長了。她計算著在她的請柬送出去之前還得耽擱的那些日子,為不能在這之前見到他而感到失望。然而,在他抵達哈福德郡的第三天早晨,她從梳妝室的窗台上便看見了彬格萊騎著馬走進圍場,向她家走來。

  她很快便喚過了她的女兒們,讓她們分享這一喜悅。吉英坐在桌子那兒沒有動。伊莉莎白為了叫母親歡喜,走到窗前去張望,可當她看到有達西先生陪著彬格萊的時候,便又坐回到姐姐那兒去了。

  「還有一個人跟著彬格萊先生,媽媽,」吉蒂說,「他會是誰呢?」

  「我想是他的朋友吧,親愛的,我自己也不太清楚。」

  「啊!」吉蒂喊起來,「很像是以前總跟彬格萊在一塊兒的那個人。他的名字叫什麼來著。就是那個非常傲慢的高個子。」

  「天呀!是達西先生!——我敢肯定。哦,毫無疑問,彬格萊先生的任何一位朋友都會在這兒受到歡迎。不然的話,我就該說我討厭見到這個人啦。」

  吉英這時候用驚奇和關切的目光注視著伊莉莎白。她不知道他們在德比郡時會面的情形,以為這是妹妹在收到他的那封解釋的信以後與達西的第一次見面,因而不免為妹妹將會遇到的尷尬擔心。總之,姐妹倆都夠不好受的了。她們每個人都考慮到了對方,當然也想到了她們自己。她的母親仍在嘮叨個沒完,說她討厭達西先生,她之所以決定要有禮貌地待他,完全是因為他是彬格萊先生的朋友,當然她這話只是在私下裡說,不會讓他們兩個人聽到。伊莉莎白還有吉英根本不知曉的隱情讓她自己感到惴惴不安,她還從未有勇氣把嘉丁納夫人的信讓吉英看過,也沒有向吉英吐露過她對達西先生感情上的變化。在吉英看來,達西先生只是一位被伊莉莎白所拒絕過的男人,他的優點也為她所低估過。可是對知情的伊莉莎白來說,達西是他們全家的大恩人,她自己也深深地景仰他,如果說她的這份情意不如吉英的那麼溫馨,至少也像吉英的一樣合理。他竟然會來到尼塞費爾德,來到浪博恩主動地看她,這一點叫她感到的驚奇,幾乎不亞於她在德比郡最初看到發生在他身上的變化時的驚訝。

  當她想到經過了這麼久的時間,達西對她的感情和心意竟依然如舊,她剛才變得蒼白的臉上又放出了光彩,綻開的笑顏給她的眼睛裡也注入了一種愉快的光芒。不過,她還是有些放心不下。

  「且讓我先看看他如何表現,」伊莉莎白說,「然後再存指望也不遲。」

  她坐在那裡專心地做著活計,努力想使自己平靜下來,連眼皮也不敢抬起一下,只是到後來僕人走到門前的時候,她才出於擔心和好奇,把眼睛落在了姐姐身上。吉英的臉色比平常顯得略為蒼白,不過她的鎮靜倒出乎伊莉莎白的預料。在兩位貴客走進來的時候,吉英的臉漲紅了,可接待他們的舉止還是挺自然,挺有禮的,沒有表現出任何的怨恨或是不必要的殷勤。

  伊莉莎白只說了幾句禮數上的應酬話便不再吭聲了,接著又坐了下來做她的活計。她那種專心勁兒是她平時少有的。她只有一次抬眼看了達西,只見他還是平常的那副嚴肅神情。她想,比他以前在哈福德郡時和她在彭伯利看到他時或許還要嚴肅。不過,這也許是由於他在她母親面前的緣故,叫他不像跟舅舅、舅母在一起時那麼隨便。這一猜想使她痛苦,可又不是沒有可能的。

  她也望了彬格萊先生一眼,看到彬格萊既高興又有點兒不好意思。班納特夫人對待他禮貌周到,可對他的那位朋友卻既冷淡又拿腔拿調,相形之下使她的兩個大女兒很是覺得過意不去。

  對於知道內情、覺得她母親的寶貝女兒之所以能保全了名譽全靠達西先生的伊莉莎白來說,母親待人的這一輕重倒置,尤其叫她感到了萬分地難過和痛苦。

  達西向伊莉莎白問起嘉丁納夫婦的情況,她慌亂地回答了幾句,在這以後達西便沒有再說什麼。他沒有坐在她的旁邊。或許這就是他沉默的原因。然而在德比郡時情形可不是這樣。幾分鐘過去了,沒有聽到他吭一聲。有時候她忍不住好奇地抬眼望他,常常看到他不是瞧著吉英就是瞧著自己,要不就是什麼也不看,只是盯著地面。比起他們上一次見面的時候,達西的心事顯然是加重了,也不像以前急於博得人家的好感了。伊莉莎白感到失望,可又因此而生自己的氣。

  「這一切不是在我的意料之中嗎?」她想,「可是,他為什麼又要來呢?」

  除了達西先生本人,她現在沒有心情和任何人說話。可是跟達西先生談,她又幾乎沒有足夠的勇氣。

  她在詢問了他妹妹的近況以後,便再也找不出話說了。

  「彬格萊先生,你這次離開可有不少的日子啦。」班納特夫人說。

  彬格萊先生趕忙表示贊同。

  「我開始時還擔心你這一走再也不會回來了。人們都說,你打算一過了米迦勒節就把房子退掉。不過,我希望這只是謠傳。自從你走了以後,鄰里又發生了許多事情。魯卡斯小姐嫁走了,我自己的一個女兒也出了嫁。我想你一定知道,想必你在報紙上看到過了。我知道,這條消息在《泰晤士報》和《快報》上都刊登了,不過寫得不夠勁兒。上面只說『喬治.威科漢姆先生與麗迪雅.班納特小姐近期結婚』,一個字兒也沒提她的父親和她住的地方。這是我兄弟嘉丁納起草的,我真納悶他怎麼會做得這麼糟糕。你看到這條消息了嗎?」

  彬格萊回答說他看到了,並且向她表示祝賀。伊莉莎白連眼皮也沒敢抬。因此達西先生是怎樣的表情,她就不得而知了。

  「我敢說,把一個女兒快快樂樂地嫁出去了,真是件令人高興的事,」她母親繼續道,「可是,彬格萊先生,女兒離開我那麼遠又使我很難過。他們倆去了紐卡斯爾,一個緊靠北邊的地方,他們似乎就得在那兒待下去了,我不知道他們得待多久。威科漢姆的部隊在那裡駐紮。我想你也聽說他離開民團進到正規軍里的消息了。感謝上帝!多虧他有一些幫忙的朋友,儘管憑他的人品,他該有更多的朋友才是。」

  伊莉莎白知道,母親這話是說給達西先生聽的,她真是難為情得要命,幾乎連坐也坐不住了。不過這番話倒是比以往的什麼東西都頂事,逼使伊莉莎白開口說起話來,她問彬格萊他這一回打算在鄉下待多久。他說,可能要住上幾個星期。

  「彬格萊先生,在你打盡了你那邊的鳥兒以後,」她的母親說,「我懇請你到班納特先生的莊園來,在這兒你可以盡情地打。我相信我的丈夫也將非常願意讓你來,而且會把最好的鶴鴿都留給你打獵用的。」

  伊莉莎白為母親對人家的這一過分地討好,真是感到羞愧死了!她覺得,即便眼下會有一年前的那種好事(指吉英和彬格萊相好之事——譯者注)在望,也會轉眼之間再度落空的。在那一瞬間,她心裡想就是吉英或是她自己的許多年的幸福,也補償不了這幾分鐘的難堪和痛苦。

  「我的第一個心愿,」伊莉莎白暗暗地對自己說,「就是永遠不要再見到他們兩個。跟他們在一起的愉悅怎能抵償得了我現在所受的羞辱!讓我再也不要見到他們中間的任何一個!」

  然而,許多年的幸福也抵償不了的痛苦,不久便被大大地減輕了,因為伊莉莎白看到姐姐的美貌又燃起了她先前那位情人的多大的熱情。彬格萊剛進來時幾乎沒有跟吉英說什麼話,可是後來的每一分鐘都讓他對吉英越來越關注。他發現吉英還和去年一樣漂亮,還像以前一樣溫馨,一樣純真,儘管不如從前健談了。吉英一心只希望人家看不出她跟從前有什麼兩樣,也真的以為自己還說得很多呢。可是她心事重重,連她自己有時候的沉默,也沒有察覺出來。

  當客人們起身要走時,班納特夫人沒有忘記她早就想好了的邀請,在幾天以後這兩位貴客將來浪博恩吃飯。

  「你還欠著一次對我們的訪問呢,彬格萊先生,」班納特夫人補充說,「因為在你去年冬天進城以前你曾答應過我們,在你一回到這兒後便與我的家人吃頓便飯。你瞧,我還沒有忘記。老實說,上次你沒回來赴約還真叫我非常地失望呢。」

  彬格萊聽到這話,不由得臉上有了羞色,抱歉地說上次是有生意給耽擱了。說完,他們便離去了。

  班納特夫人本來很想當天就讓他們留下吃飯來著,只是想到雖然她家的飯食不錯,可是要請一個一年有一萬英鎊進項的人,不添上兩道正菜怎麼能說得過去,更何況她還對彬格萊娶她的女兒存著希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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