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2024-10-04 16:30:27 作者: (英)簡·奧斯汀 著;王晉華 譯

  伊莉莎白剛剛到達蘭姆屯時沒有發現有吉英的來信,便覺得有點兒沮喪,這一沮喪的心情一直持續了好幾天。到第三天早晨時,她不再發牢騷,也不再生姐姐的氣了,她一下子收到姐姐的兩封信,一封信上還標有曾誤投到其他地方的字樣。伊莉莎白看到姐姐把地址寫得這麼潦草,所以信件投錯也不足為怪了。

  信送來時,他們正準備出去散步。於是她的舅舅、舅母便留下她一個人安安靜靜地看信,他們自個兒出去了。那封誤投的信自然應該先讀,它是五天前寫的。信的開始是一些小型的晚會和約會之類的事,還有一些鄉下的小道新聞,信的後半部分是隔了一天寫的,能看出寫信人當時的心情很亂,給出的消息也很重要,主要的內容如下:

  最最親愛的麗萃,自從寫了上面的內容後,發生了一件最為出乎人的預料的嚴重事情。可是我又怕嚇著了你——放心吧,家裡的人都很好。我這裡要說的是可憐的麗迪雅。昨天晚上十二點鐘正在我們要去睡覺的時候,從弗斯特上校那裡寄來一封快件,上面說麗迪雅和他部下的一個軍官一起跑到蘇格蘭去了。老實說吧,就是跟威科漢姆!你可以想到我們當時的驚訝。對吉蒂來說,這事似乎並不是完全出乎意料。我真是難過極了。這兩個男女就這樣魯莽地到了一塊兒!可我還是願意往最好的地方想,希望他的人品並不像人們所想的那麼壞。我當然認為他是輕率和冒失的,不過但願這一步(讓我們這樣希望吧)不是他心有所謀而搞出來的。他選擇了她,至少不是為了有利可圖,因為他當然知道我們的父親沒有任何的東西給麗迪雅。可憐的母親傷心得要命,父親總算還挺得住。我真慶幸,我們沒有告訴父母達西先生說威科漢姆的那些話。我們自己也必須忘掉它。據人們猜測,他們倆是在星期六晚上十二點左右動身的,可是直到昨天早晨八點才發現了這兩個人的失蹤。特快專遞隨即便寄來了。親愛的麗萃,他們經過的地方一定離我們不到十里。弗斯特上校說威科漢姆很快便會來到這裡。麗迪雅給弗斯特太太留了幾行字,說明了他們的意圖。我必須打住了,我不忍心丟下可憐的母親這個時候一個人待著。我擔心你看了我的信也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寫了些什麼。

  伊莉莎白在讀完了這封信後,容不得自己去考慮,也沒去體會她現在的感情,便急忙抓起了另一封信,迫不及待地打開了它,這封信比上一封的日期晚了一天。

  我最親愛的妹妹,到這個時候,你一定收到我那封匆匆忙忙寫成的信了吧?我希望這一封能把事情說得較為清楚一些。不過,雖然時間充裕了,可是我的腦子裡仍然很亂,恐怕很難寫得有條理。最最親愛的麗萃,我簡直不知道該給你寫些什麼,除了把倒霉的消息告訴你,並且還得事不宜遲。儘管威科漢姆和我們可憐的麗迪雅之間的婚姻是太莽撞了一點兒,可我們現在還是急切地希望這門婚事已經成了,因為有許多的理由讓我們擔心,他們倆並沒有去蘇格蘭。弗斯特上校在寄出這封快件後沒有幾個小時就離開了布利屯,於昨天抵達了這裡。雖然麗迪雅給弗斯特太太的短箋上說,他們準備是去格利那草原的,可是丹尼來透露說他相信威科漢姆絕沒有去那兒的意思,也沒有要與麗迪雅結婚的念頭,我們把這一情況即刻告訴了弗斯特上校,他感到很吃驚,馬上便從布利屯那裡出發去追蹤他們了。他的確很容易地便找到了他們兩個到克拉普汗的蹤跡,可是線索到此也就斷了。因為在抵達那兒以後,他們把從艾普桑雇來的車子打發掉了,換乘了一輛出租馬車。自這以後再知道的情況就是,有人看見他們繼續朝倫敦的方向去了。我自己一籌莫展,不知該如何作想了。弗斯特上校在倫敦竭力仔細地打聽了一番以後,便來到哈福德郡,在沿途的關卡和巴納特和漢特費爾德所有的旅館裡找尋了一遍,也沒有結果,誰也沒有看到有這樣的一對男女打這裡走過。出於深切的關心,他來到浪博恩,把他的擔心誠心誠意地告訴了我們。我真心為他和他的太太難過,可誰又能責怪他們夫婦倆呢。我親愛的麗萃,我們真是痛苦極了。父親和母親都覺得事情糟透了,不過我還不認為威科漢姆會那麼壞。也許出於種種的原因,他們覺得在城裡私下結了婚,比執行他們的第一個方案更為可行。即便他對麗迪雅不存好心,欺負她沒有顯貴親戚(這是不大可能的),我也不相信麗迪雅會全然不顧及一切的,這是不可能的。可是我卻遺憾地發現,弗斯特上校並不相信他們會結婚。當我說出我的這一希望時,他搖了搖頭說,威科漢姆並不是那種可信賴的男人。可憐的母親真的給氣病了,整天待在屋子裡。如果她稍稍出去活動活動,會好一點兒的,可是誰也勸不動她。至於父親,我一生中還從來沒有見到他這樣難受過。可憐的吉蒂也很氣自己沒有能把他們兩個的關係告訴家人。可是既然這是妹妹們之間的心腹話兒,家人也不能怪吉蒂。親愛的麗萃,我真高興你沒有見到這些痛苦的場景。不過,現在既然最初的風波已經過去,我能坦率地告訴你我很想叫你回來嗎?如果你不方便,我也沒有那麼自私,非催你回來不可。再見吧!請恕我又提起筆來做我剛剛告訴你的我不願做的事了,可情勢是這麼嚴重,我禁不住要懇求你儘可能快地回到家中來吧。我對舅舅和舅媽太了解了,我知道他們不會怪我叫你回來的,另外,我還有別的事情請舅舅幫忙呢。父親計劃和弗斯特上校馬上到倫敦去尋找麗迪雅了。他到底想做什麼,我也不大清楚。不過,父親那痛苦萬分的樣子一定不能叫他最明智最妥當地處理這件事的。而且弗斯特上校必須在明天晚上趕回到布利屯。在這樣緊急的情況下,我們睿智的舅舅的建議和幫助便是最為重要的了。他一定馬上就能懂得我現在的心情,我真誠地信賴他的品格。

  「哦,舅舅,我的舅舅現在在哪兒呢?」 伊莉莎白在讀完了信後一邊喊著,一邊從椅子上跳起來向外面跑,她渴望找到舅舅,不耽誤這一分一秒的寶貴時間。可是就在她到了門口的當兒,門由一個侍者打開了,達西先生出現在門口。她蒼白的臉色和焦躁的舉止叫達西吃了一驚,還沒待他反應過來該如何應答,滿腦子裡裝著的都是麗迪雅糟糕處境的伊莉莎白著急地大聲說:「請原諒,我現在必須離開一下。我得馬上找到嘉丁納先生,有一件緊急的事情要辦。我一刻也不能耽擱。」

  「天哪!發生什麼事了?」達西喊著,擔心之中便忘記了禮貌。隨後他又鎮靜下來說,「我一分鐘也不願耽擱你,只是讓我或是讓哪位侍者去找嘉丁納夫婦吧。你身體不適,不要自己去了。」

  伊莉莎白遲疑了一下,這時間她的雙膝已經在戰慄,她覺得她想要找回舅舅、舅母來怕是力不從心了。於是,她叫回了侍者,讓他趕快把他的主人和主婦帶回來。她說話時上氣不接下氣,幾乎叫人家聽不清楚了。

  等僕人走了以後,她坐了下來,見她這樣的體力不支,臉色這麼難看,達西不放心離開她,他用一種溫和體貼的聲音說:「讓我去把你的女傭喚來吧。你能不能喝點兒什麼,讓自己恢復一下?一杯酒?我去給你倒一杯吧?你好像病得很厲害。」

  「不用,謝謝你,」伊莉莎白回答說,極力想使自己平靜下來,「我沒有病,我身體很好。只是從浪博恩剛剛傳來一個可怕的消息,叫我一下子心裡很煩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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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說到這裡,禁不住哭了,有好幾分鐘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來。達西心裡焦急可又弄不清是怎麼回事,只能說些泛泛的安慰話兒,默默地望著她,很是同情。末了,伊莉莎白又說話了:「我剛收到吉英的一封信,告訴了我一件非常不幸的事情。這件事是不可能瞞過任何人的。我最小的妹妹麗迪雅丟棄了她所有的朋友,已經私奔了。她將自己拋進了威科漢姆的懷抱。他們倆從布利屯一塊兒逃了。你對他那麼了解,當然很清楚這後果會是什麼了。她沒有錢財,沒有顯貴親戚,沒有任何能夠吸引住他的東西——麗迪雅完了。」

  達西聽了驚得目瞪口呆。「我事後想,」她用一種更為憂煩的聲音說,「我本來能夠防止這件事的發生的!因為我知道他的底細,只要我把我所知道的一部分告訴了我的家人!如若他的為人叫人們知道了,這件事就不會發生了。但是,現在這一切的一切都已經晚了。」

  「我聽了真的很痛心,」達西激動地說,「痛心,震驚。可是這消息絕對的可靠嗎?」

  「是的!他倆在星期日的晚上離開布利屯,有人追蹤他們的線索,一直到倫敦,可是無法再追下去,他倆一定沒有去蘇格蘭。」

  「那麼,有沒有想辦法去找麗迪雅呢?」

  「我父親已經在倫敦了,吉英來信敦請我舅舅立刻回去幫助尋找,我希望我們再有半個小時便能動身返回。但是,這於事又有何補呢。我知道得很清楚,做什麼也沒有用。對這樣的一個人,能叫他悔過自新嗎?又怎麼能找得到他們呢?我一點兒也不抱希望。從哪一方面想都是太可怕了。」

  達西搖搖頭,表示默認。

  「我當初已經看清了他的本性。噢!如果那時我要知道該怎麼做並大膽去做就好了!可是我不知道——我害怕做得太過。結果犯了這無可挽回的錯誤!」

  達西沒有吭聲。他似乎就沒有聽到她的話,在屋子裡來回地踱著步,深深地思索著。他的眉頭緊鎖著,他的神情顯得很沉鬱。伊莉莎白很快發覺了他的這種情緒,立即明白他有了心事。她的力量在她身上退去,生長在這樣一個脆弱家庭的屋檐下面,面對著這羞愧難當的恥辱,一切的力量都會消逝的。她既不感到詫異,也不願去責備,即使她相信他願意委曲求全,也不能給她帶來絲毫的安慰,也不能絲毫地減輕她的痛苦。恰恰相反,這倒是使她確切地弄清楚了她自己的心愿,在現在千恩萬愛必會落空的時候,她卻真摯地感到了她對他的一種從未有過的愛意。

  不過,對自己的考慮並不能占據伊莉莎白的身心。麗迪雅以及她給全家人帶來的恥辱和痛苦,不久便吞噬了她個人的顧慮。她用一條手絹捂住了臉,便什麼也不理不問了。過了好一會兒,她聽到了她同伴的聲音,方才清醒過來。只聽得達西用一種同情而又拘謹的聲音說:「我覺得,你恐怕早就想讓我離開這裡了,我也沒有任何的理由再待下去了,只是對你的真摯然而又於事無補的關心叫我不忍離去。天哪!我要是能說點兒什麼或做點兒什麼,能使你減輕一點兒痛苦就好了。我不再用這些徒勞的願望來折磨你了,這樣好像顯得我是有意要討你的感激似的。我擔心,這一不幸的事件將使得我妹妹今天不能有幸在彭伯利見到你了。」

  「哦,是的。務必請你代我們跟達西小姐道個歉。就說有件緊急的事情要我們立即回去。最好不要把這件不愉快的事告訴她。不過我也知道它不會被瞞得太久的。」

  他即刻答應替她保守秘密,又一次對她的痛苦表示了難過,衷心希望這件事情能有一個較為圓滿的結局,不至於像現在所想像的這麼糟糕。末了,請她代問她家裡人好,最後又鄭重地望了她一眼離去了。

  在達西走了以後,伊莉莎白思忖著,他們倆竟然會在德比郡有好幾次機會來坦誠相見,這真是出乎她的意料。當她回想起他們倆這曲折多舛的相識經過時,她禁不住嘆息了一聲:沒料到從前那麼巴望中斷他們倆這種關係的那些個感情,現在反倒想要加深他們倆之間的相識了。

  如果說感激和尊敬是情感的基礎的話,那麼伊莉莎白感情的變化就既不是不可能也不是可指責的了。總而言之,世上有所謂一見鍾情、甚至三言兩語還沒說完就傾心相許的愛情,如果與此相比由感激和尊敬產生的愛情顯得不近人情或是不自然的話,我們也無法為伊莉莎白辯解,除了說她也曾嘗試過一點兒這一見傾心的方法,在對威科漢姆的情意上,只是效果不好,她才無奈而求其次,用了這另一種較為乏味的戀愛方式。儘管如此,看見他走了,她還是不勝遺憾。麗迪雅的放蕩行為在一開始就產生了這樣的後果,使她想起這件糟糕的事情時又增加了她的痛苦。自從讀了吉英的第二封信以後,她就再也沒有了威科漢姆會娶麗迪雅的想法。除了吉英,沒有人再會用這樣的想法來安慰自己。對這件事的發展她不再感到驚奇了。當她的腦子裡轉著第一封信的內容的時候,她驚訝之至——很是納悶威科漢姆為什麼竟會娶一個沒有錢的姑娘。而且對麗迪雅怎麼會愛上他,也覺得不可理解。可是現在這一切都是再自然不過的了。像這一類的苟合,有麗迪雅的風流嫵媚可能也就足夠了。儘管伊莉莎白也不相信,麗迪雅會不存結婚的念頭就心甘情願地跟他私奔,可她也不難相信,麗迪雅的品行和見解都使她很容易落入人家的圈套。

  她從來也沒有察覺,麗迪雅在民團駐紮哈福德郡期間對威科漢姆有所傾心,不過她倒是確信,只要有人勾引,麗迪雅就會上鉤。有的時候是這個軍官,有的時候是那個軍官成了她的意中人,只要你向她獻殷勤,她就看得上你。她的感情總是在變化中,可是從來都沒有缺少過談情說愛的對象。對這樣的一個女孩,父母不施家教,一味地嬌慣,結果落得了現在的下場。啊!對這悲劇她現在體會得太深刻了。

  她渴望馬上回到家中,去親眼目睹,去親身體會,在這樣一個亂糟糟的家裡,她要回去為吉英分擔現在全壓在了姐姐身上的這副重擔,父親去倫敦了,母親毫無應對的辦法,還得需要別人的照顧。雖然她認為麗迪雅的事幾乎已經沒有辦法可想,可是舅舅的參與似乎仍然顯得至關重要,她現在等舅舅真是等得心急如焚。嘉丁納夫婦慌慌張張地趕了回來,聽僕人的講述以為外甥女兒突然得了急病。看到不是這麼回事才暫時放下心來。伊莉莎白把叫回他們的原因急促地說了一遍,大聲地讀完了這兩封信,又將後面補寫的那一部分給予了強調。雖然嘉丁納夫婦從來也沒有喜歡過麗迪雅,可是他們卻不能不感到深切地憂慮。豈止是麗迪雅,家人親戚都與此事相關。嘉丁納先生在開始時也大為驚駭,連聲感嘆,隨後便一口答應盡他的力量給予幫助。雖然這是預料之中的事,伊莉莎白仍然感激涕零地向舅舅表示了感謝。三人一齊動手,上路的一切準備工作很快便做好了。他們要儘可能快地趕回去。「可是彭伯利那邊怎麼辦呢?」嘉丁納夫人問,「約翰(指僕人——譯者注)告訴我們說,當你打發他來找我們時,達西先生在這兒來著,真是這樣嗎?」

  「是的,我已經告訴他我們不能去赴約了。一切都已經決定了。」

  「一切都已經決定了。」嘉丁納夫人念叨著跑進她的房間去準備了。

  「難道他們兩人之間已經好到這樣的程度,能讓她把這件事的真相都告訴給他了嗎?噢,但願我知道真情就好了!」但是,願望總歸是願望,或者說最多也不過是在後來一個小時的忙亂中,讓嘉丁納夫人有一個聊以自娛的念頭罷了。伊莉莎白確信,如果是在閒暇的時候,像她現在的這個樣子便不可能做得了這麼多的事情了。可是像舅媽一樣,她也有她的一份事情要做,這其中也包括給他們在蘭姆屯的所有的朋友寫信,為他們的突然離去編造出種種的理由。只用了一個小時,一切就準備就緒了。嘉丁納先生這時也和旅店結清了帳目,剩下要做的就是動身了。在經受了一上午的痛苦之後,伊莉莎白沒有料到,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她就坐上了馬車,向浪博恩進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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