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2024-10-04 16:30:21 作者: (英)簡·奧斯汀 著;王晉華 譯

  伊莉莎白斷定達西先生會在他妹妹到達彭伯利的當天就帶她來訪問自己的,所以決定那一天的整個上午都守在旅店裡。可她還是沒有猜對,因為在他們來到蘭姆屯的當天早晨,這兄妹兩人便來造訪了。伊莉莎白的舅舅、舅母剛剛與他們的一些新朋友們轉悠了這個地方,正回到旅店準備換了衣服,跟這些朋友們一塊吃飯,忽然聽到一陣馬車聲,他們走到窗口去瞧,只見一男一女乘著一輛雙輪馬車,沿著街道駛來。伊莉莎白立刻就認出了那個馬車夫的制服,猜到是怎麼一回事了,並把這一有貴客來臨的消息告訴了舅母。他們聽了都非常驚訝。伊莉莎白說話時的吞吞吐吐,再加之眼前發生的這件事以及前一天的種種情景,讓她的舅舅、舅母驀然想到了這其中的緣由所在。以前他們可從來沒有想到這一層上去,可是現在他們覺得,達西先生可能是愛上他們的外甥女了,否則的話,他這麼的關照和殷勤就無法得到解釋。在他們的腦子裡轉著這些新念頭的時候,伊莉莎白的情緒也變得越來越緊張。她對自己會有這樣的不安感到很吃驚。她擔心達西先生因為愛她已在他妹妹面前把她捧到了天上,這也是使她坐立不安的原因之一。她現在愈是特別地想要來討他妹妹的歡心,便愈是覺得自己心裡沒底了。

  擔心怕人家瞧見了,伊莉莎白離開了窗戶那裡。她在屋子裡來回地踱著步,極力想使自己鎮靜下來,可是看到舅舅、舅媽臉上流露出的探詢似的詫異神情,只能叫她變得更加不安了。

  達西小姐和她的哥哥走了進來,這場尷尬的介紹也就開始了。伊莉莎白驚奇地發現,她的這位新相識也像她自己一樣的局促不安。她到了蘭姆屯後便聽人說過,達西小姐非常驕傲。可是幾分鐘的觀察告訴她,達西小姐只是過分地羞怯而已。達西小姐除了簡單地回答一兩個字外,很難再從她那裡掏出一句話來。

  達西小姐個子很高,比伊莉莎白高出了許多。儘管她才只有十六歲,可是已經發育成熟,外表體態儼然是個大人,很是優雅。她長得不如她哥哥漂亮,可是臉蛋兒上卻很富有表情,舉止也謙和優雅。伊莉莎白原以為達西小姐也會像她哥哥那樣,看起人來犀利而不留情面,現在看到情形並非是這樣,便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他們坐了不久達西先生就告訴伊莉莎白說,彬格萊也要來拜訪她。還沒待伊莉莎白對此說上幾句感謝的話,彬格萊急促的上樓梯的腳步聲已經傳來,一剎那的工夫他已走進屋裡。伊莉莎白對彬格萊的所有怨氣早就已經消失,即便還有,看到他這次來訪情意誠懇、毫無做作,也會使她的氣消得無影無蹤了。彬格萊親切地(雖然是泛泛地)詢問她家人的情況,表情談吐依然像從前一樣灑脫自如。

  和伊莉莎白一樣,嘉丁納夫婦也覺得彬格萊這個人非常風趣。他們早就想著能見到其人。在他們面前的這些年輕人的確引起了他們探詢的興趣。對達西先生和他們外甥女之間關係的猜疑,使他們開始偷偷地仔細觀察雙方的情形。不久,他們便從這一觀察中間得出了結論:這兩個人之中至少有一個已經嘗到了戀愛的滋味。對女方的感情他們一時還不能斷定。可是男方這一方面滿懷著愛慕之情,卻是顯而易見的。

  

  而伊莉莎白自己也有許多事要做。她想弄清楚這幾位客人各是懷著怎樣的感情,另外還想把自己的情緒穩定下來,以便友好熱情地接待每一個人。這最後一件事是她最擔心自己做不好的。結果卻唯有這一件她做得最好,因為她努力想討好的這些人對她都早有偏愛。彬格萊樂意,喬治.安娜是急切,達西先生是決心已定,要讓他們自己顯得高興和滿意。

  看到彬格萊,伊莉莎白的思想便自然地轉到了她姐姐身上。噢!她現在多麼急切地想知道,彬格萊是不是也和她一樣地惦記著她的姐姐呢。有時候她能感覺出,彬格萊的話沒有從前多了,有一兩次她甚至高興地發現,在他注視著她的當兒,他似乎想極力在她身上找到一些與姐姐相似的地方。這些也許僅僅是她的想像而已,不過有一點她卻看得很清楚:他對所謂的吉英情場上的對手達西小姐並無戀情。在他們兩人之間,一點兒也看不出有彬格萊小姐所希望的能結為姻緣的那種關係。在他們告辭之前又發生了兩三件小事,用愛姐姐心切的伊莉莎白的話來解釋,這些小事表現出彬格萊對吉英仍有一種充滿溫情的思念,和想要更多地談到她姐姐的願望,如若他要是敢提到吉英的話。他趁著在別人談話的時候,用一種十分遺憾的語調跟她說:「我已經有好長時間沒見到吉英啦,」還沒等她回答,他又說,「有八個月之久了。自從去年的11月26日我們在尼塞費爾德一起跳了舞以後,我們就再也沒有見過面。」

  伊莉莎白看到他把日子記得這麼確切,心裡很是高興。在她沒有招呼別人的當兒,他又抓住機會問她,她的姐妹們現在是不是都在浪博恩。他的這一問話和他前面提到的,都不是什麼重要的話,可是他的表情神態卻賦予了它們一種意味。

  伊莉莎白的目光不能經常地掃到達西先生這邊來。不過,無論她什麼時候朝那邊瞥上一眼,她看到他臉上都是一副親切誠懇的表情,而且從他所說的話里,她聽出的不再是那種高傲或是對別人看不起的語調,這一切都叫她覺得昨天從他身上發現出的他言談舉止上的改變,不管其存在會是多麼短暫,至少已經保持到了今天。她看到達西對幾個月前他要與之交談都會覺得丟臉的人們(這裡指伊莉莎白的舅父母——譯者注),現在卻這樣地樂於結交而且想博得他們的好感了。她看到達西不僅對她自己禮貌周全,而且對他曾經在漢斯福德牧師家中公開蔑視過的她的親戚們也是如此,這種前後判若兩人的巨大變化強烈地打動了她的心,使她情不自禁地把內心感到的驚奇流露到了臉上。她還從來沒有見過達西這樣願意討好別人,甚至是在尼賽費爾德和他的朋友們在一起的時候,或是在羅新斯跟他的那些高貴的親戚在一起的時候,他也沒有像現在這樣完全丟開了自我的尊嚴,丟開了他一貫擺出的那副架子,更何況他的這一殷勤即便是獻得成功,也不會給他帶來什麼重要利益,即便他和這些人攀上了交情,也只會落得讓尼塞費爾德和羅新斯的小姐們嘲笑和訾議。

  這些客人們大約跟他們坐了半個鐘頭,在站起來告辭的時候,達西先生喚他的妹妹一起和他表達了他們的願望:請嘉丁納夫婦和班納特小姐在他們離開這裡之前,務必到彭伯利去吃頓便飯。達西小姐雖然顯得靦腆一點兒,也不習慣做出邀請,卻還是立即照哥哥的吩咐做了。嘉丁納夫人此刻瞧著她的外甥女兒,想知道她的意向如何,因為這一邀請主要是衝著她發出的,可是伊莉莎白卻在這之前已把頭扭了過去。嘉丁納夫人猜想伊莉莎白是有意迴避,可能是出於一時的羞怯,而不是不願去赴約,又看到她那一向喜好社交的丈夫那麼樂意地想要接受,所以便大膽地替他們答應下來,日期定在了後天。

  彬格萊因為還有好多話要跟伊莉莎白說,對哈福德郡的所有朋友們的情況有好多話要問,所以為能將再見到她表示了他極大的喜悅。伊莉莎白以為他這都是為了希望能聽到她再談到她的姐姐,心裡也十分高興。如此種種,使得她在客人們走了以後能較為滿意地考慮上半個鐘頭了,儘管在當時她卻沒感到喜悅。此刻的她很想獨自待上一會兒,另外又擔心舅舅、舅媽會詰問她些什麼,所以在聽完他們對彬格萊的一番讚揚之後,便匆匆地離開去更衣了。

  其實,她大可不必害怕嘉丁納夫婦在她的事情上所抱有的好奇心。因為他們並不想硬從她那兒套出什麼話來。很顯然她和達西先生會這麼熟悉,是他們所沒有料到的。達西先生顯然是愛上他們的外甥女了。他們懷著極大的興趣看著這一事態的發展,可同時又覺得他們沒有要去過問的理由。

  關於達西先生,嘉丁納夫婦現在只想到人家的好處。從這一天多的相識中,看不出人家有任何的不足。他那樣友好禮貌地待人,使他們不能不受感動,要是他們憑著自己的印象和他的僕人們對他的稱道來評價他的為人,而不去參考其他方面的意見,那麼哈福德郡的人一定會從他們倆講的話里認不出這位達西先生的。現在,他們倒願意相信那位女管家的話了。因為他們很快便意識到了,一個從他四歲來到他家,而且本人的行為舉止也值得尊敬的女管家的話,是不應該馬上被摒棄掉的。況且從他們蘭姆屯朋友所講的情形里,也並沒有與這位女僕的話相牴牾的地方。人們能指責達西的,只有他的高傲,說到高傲,他也許真有一些。就是即便沒有,這個小鎮上的居民們見他終年足跡不至,也自然會給他添加上去的。不過,人們都承認他是個大方慷慨的人,常常救貧濟窮。

  至於威科漢姆,他們很快便發現,他在這兒的名聲並不見得有多好。因為儘管人們不太清楚他與他恩人的兒子之間的主要糾葛是什麼原因,可有一件事實卻是人盡皆知的:在他離開德比郡時,他曾欠下了一屁股的債,這債都是達西先生後來替他還上的。

  說到伊莉莎白,她今天晚上的心思則是比昨天晚上更多地放在了彭伯利上。這一晚雖然似乎顯得很漫長,可還是不夠她用來理清她對莊園裡的那個人的感情。她醒著躺了兩個鐘頭,極力想弄明白她的這些感情。毫無疑問她不再恨他了。這恨在老早以前就已經消失了,她也早就為那種所謂的對他厭惡的情緒而感到羞愧了。由於認為人家有許多好的品性而對他產生的尊敬,雖然在一開始時她不願意承認,可不再引起她的反感也有些時候了。這種尊敬,經過了這麼多有利於他的證據,已經升華得更具有一種親切的性質,而且正如昨天所證明了的那樣,也使他的性格變得可親可愛了。然而,在尊敬和欽佩之外,於她的心底還有一種情愫也不容忽視。那就是感激之心——不僅僅是因為曾經愛過她而對他感激,也是因為他能原諒她在拒絕他時所表現出的偏頗和尖刻態度,原諒她對他的一切不公正的譴責,而且至今仍然能夠愛著她。她本以為見了她會像仇人一樣唯恐避之而不及的達西先生,結果在這次邂逅時卻似乎還是那麼願意與她交談,在他們兩人的那件事情上,他雖然舊情難忘,但卻沒有任何不妥和過分的表現,反而是努力博得她的朋友們的好感,而且執意要她和他的妹妹認識。在這麼一個驕傲的人身上發生的這樣大的變化,不僅僅是叫她驚奇,而且引起了她的感激——這種變化一定是由於愛情,熾烈的愛情使然,她饒有興致地回味著這一切在她腦子裡激起的波瀾,心裡很是快樂,儘管她還不能確定她所有的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她尊重他、敬佩他、感激他,她對他的幸福和前途也產生了一種真正的興趣。她現在只是想要知道,她希望在多大的程度上來左右他的幸福,想要知道為了他們兩人的幸福,她應該在多大的程度上來使用她認為她仍然具有的那種力量,以便重新點燃他求愛的慾念。

  在這天晚上,舅媽和外甥女之間商量了一下,覺得人家達西小姐在抵達彭伯利時已經快要過了吃早飯的時分,可還在當天一早來看望了她們,這殷勤的禮節他們也應該加以效仿,儘管在程度上不能和人家的相比。於是她們認為最好是在第二天早晨便到彭伯利回訪。她們就這樣定下了——伊莉莎白心裡很是高興,雖然要問為什麼這麼高興,她自己也回答不出。

  嘉丁納先生第二天吃了早飯就先走了。原來昨天又重新提起了釣魚的事,約定好了今天中午在彭伯利與幾位先生碰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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