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2024-10-04 16:29:46
作者: (英)簡·奧斯汀 著;王晉華 譯
伊莉莎白在花園裡散步時,不只一次出乎意料地碰到了達西先生。她覺得這是命運在故意捉弄自己,偏偏要把他而不是別的什麼人送到她的面前。為了避免這樣的事情再度發生,她在第一次遇到他時就留心並告訴過他,說這是她自己喜歡來散步的一個地方。所以,這樣的事情如果再次發生,那就叫人非常地奇怪了!可是,偏偏就有了第二次,甚至是第三次。看上去好像是成心要跟她擰著來,否則便是他對他以前的行為有所懺悔了,因為在他們倆相遇的這幾次中,並不只是在一兩句問候的寒暄話兒說過或是片刻的難堪的沉默之後,便各走各的了,相反他著實認為,很有必要折回身子,陪她一塊走走。達西從來也不多說,而她自己呢,也懶得去動口或是耐心地去聽。不過,他們第三次的邂逅給她留下的印象還是比較深的,他問了她一些奇怪而又不相連貫的問題——她是否在漢斯福德這裡感到愉快啦,她為什麼喜歡獨自個兒散步啦,她是否覺得科林斯夫婦生活得幸福啦,等等。在談到羅新斯和她對這家人家不十分了解的情形時,他似乎希望要是以後她有機會來肯特,不妨也能到那邊住住。他的話里好像暗含著這個意思。此時的他腦子裡是不是在想著費茨威廉上校呢?她想,如果他的話里真有所指,也一定是朝那個方向做出的一個暗示了。這使她略微覺得有些尷尬,因此當她發現自己已經走到牧師住宅對面的圍牆門口時,心頭不免感到一陣高興。
有一天她正一邊散步,一邊又一次地讀著吉英上回的來信,把吉英表露出低落情緒的那幾段文字仔細地琢磨著,驀然間她聽見有人朝這邊走來,她抬起頭看,這一次不是達西先生,倒是費茨威廉上校迎上前來。她趕忙把信收好,努力做出了一個笑容說:
「我以前可不知道你也到這邊散步的。」
「像我每年來到這兒一樣,我正在這花園裡溜達,想著溜達完了便上牧師家去。你還打算再往前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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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了,我也該回去了。」
於是,她轉過身,與費茨威廉一起朝著牧師住宅走。
「你星期六一準要離開肯特嗎?」伊莉莎白問。
「是的——如果達西不再往後拖延的話。我是聽憑他的指派的。他辦事一向喜歡我行我素。」
「即便他不能在事情的安排上令自己滿意,他至少也可以從品味自己所擁有的選擇的權力上得到很大的滿足。我似乎還沒有見過有誰像達西先生這麼獨斷專行的呢。」
「他很喜歡照自己的方式行事,」費茨威廉上校回答說,「不過,我們有誰不是這樣呢。不同的只是他比許多人更有條件這樣去做,因為他富有而許多人則很窮。我這是有動於衷才說的,你知道,像我這樣的一個家中的老小,不得不習慣於克制自己和仰仗別人。」
「照我看,一個伯爵的小兒子對這兩種感情都是知之甚少的。現在,你就不妨正經地說一說,你體味到的克制自己和仰仗別人是什麼呢?你多會兒有過因缺少錢花,不能到你想到的地方或是不能得到你所喜歡的東西的時候呢?」
「這些都是家境是否拮据的問題——也許在這一方面,我不能說我經歷過許多的磨難。但是,在更為重大的事情上,我很可能會因為缺少錢財而深受其苦的。小兒子們往往不能娶到他們中意的女人。」
「除非他們的心上人正好是個有錢的女人,我以為他們愛的常常就是這種女人。」
「我們的生活習慣使我們變得太容易依賴別人啦,像我這樣家庭的年輕人,結婚時能不考慮對方錢財的,幾乎很少。」
「他這是不是指我而言呢?」伊莉莎白想到這一點時不覺臉紅了。不過,她很快便恢復了平靜,用一種活潑的語調說:「哦,請問一個伯爵家的小兒子通常開價多少呢? 如果你的哥哥沒有重病,我想你是不會開口要到五千英鎊的吧。」
他也用同樣的口吻回答了她,這事便不再提起了。接著是一陣沉默,擔心人家懷疑她是聽了這話而有動於衷的,她便很快打破了沉默說:
「我想你的表兄之所以帶你來,主要是為了讓他好有個人支使吧。我奇怪他為什麼不趕快結婚呢,那樣的話他就有了一個永久性的支配對象了。不過,眼下或許他的妹妹便能滿足了他的這一支配別人的欲望,既然她是由他一個人照管,那麼他可以想怎麼待她就怎麼待她嘍。」
「不是的,」費茨威廉上校說,「他的這一權力是必須與我分享的。我也是達西小姐的保護人。」
「果真是這樣嗎? 請問你這保護人做得怎麼樣呢?你幹得沒有麻煩嗎?像她這樣年齡的姑娘,有時候是不太好管教的,如果她也有達西那樣的稟性,她可能會喜歡自行其是的。」
在她說話的時候,她看到費茨威廉在死死地盯著她,她的話音剛落,他便即刻問她為什麼她會認為達西小姐可能會叫他們感到頭痛呢,他那問話的神態,使她確信她的猜想是八九不離十了。於是,她接著說:
「你不必害怕。我沒有聽到過任何有關達西小姐的壞話。我敢說,她一定是世界上最溫順的那種姑娘。我認識的赫斯特夫人和彬格萊小姐就對她非常地喜歡。我想,我好像聽你說過,你是認識她們的?」
「我多少認識她們一點兒。她們的兄弟是個饒有風趣、頗有紳士風度的人——他是達西要好的朋友。」
「噢!是的,」伊莉莎白冷嘲地說,「達西先生對彬格萊先生是特別地好,對他的關照也是無微不至。」
「對他關照——你算是說對啦!我的確相信在他最需要關心的那些方面,達西先生總是給予他關照的。從到這裡來的路上達西跟我說的話里推斷,我有理由認為他是幫了彬格萊的大忙的。不過我得請他原諒,我不應該以為彬格萊就是他所說的那個人。這都是我瞎猜的罷了。」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達西先生自然不願意讓這件事傳出去,如果要是傳到了那位小姐的家裡,那就會弄得人家不高興啦。」
「我不會說的,你相信我好了。」
「不過你要記住,我並沒有充分的理由認為那個人就是彬格萊,達西只不過告訴我說,他很慶幸他最近把一個朋友從一樁可能結成的魯莽婚姻中解脫出來了,他沒有提到那個人的名字,或是其他的任何細節。我只是懷疑他說的可能是彬格萊,因為我認為彬格萊是那種有時會陷入這類情事中的年輕人,而且我也知道他們倆整整一個夏天都是待在一起的。」
「達西先生告訴過你,他從中干涉的理由嗎?」
「根據我的理解,是因為有許多對那位小姐不利的情況。」
「他是用什麼手段將他們分開的呢?」
「他沒有跟我談到過他自己使用的手段,」費茨威廉笑著說,「他告訴我的就是這麼多了。」
伊莉莎白沒有作聲,繼續向前走著,心裡不由得怒火中燒。在看了伊莉莎白一會兒後,費茨威廉問她為什麼這樣顧慮重重的。
「我正在想你告訴我的話。」她說,「你的表兄的行為叫我感到很不舒服。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你認為他這是多管閒事嗎?」
「我不明白,達西先生有什麼權力來決定他的朋友的喜愛是否得當,我不明白他為什麼只單單憑他一個人的判斷,便要決定和左右他的朋友應如何走上幸福的道路。不過,」她平了平氣後繼續說,「因為我們都一點兒也不知道具體的細節,這樣說他也是不公平的。也許在這樁戀愛里,根本就沒有多少真情。」
「你這樣想也很合情理,」費茨威廉說,「不過,這樣一來,我表兄的那一勝利者的榮耀可是要減色不少啦。」
這話只是一句玩笑,可是在伊莉莎白看來這正是對達西先生的一幅多麼真實的寫照啊,她沒有搭話,以免露出真情。所以她很快換了個話題,談了些無關緊要的事情,就這樣子一直走到了牧師的住宅。待他們的這位客人(指費茨威廉)一走,她便把自己關在房子裡,好不受攪擾地把她所聽到的這一切想想清楚。剛剛提到的事情顯然和她的家人有關。在這個世界上,不可能有第二個人會受到達西先生那麼巨大的影響。達西先生參與了拆散彬格萊先生和吉英的行動,對這一點她從來沒有懷疑過。但是她以前總認為這件事的主謀和步驟的安排者都是彬格萊小姐。即使他的虛榮心並沒有讓他利令智昏,可是吉英已經受到的和仍然繼續要受到的痛苦則都是他一手造成的,是他的高傲和任性造成的。世界上的一個最善良最充滿愛的心靈對幸福的一切憧憬,在瞬息之間便被他毀滅了。而且誰也說不出他給別人造成的這一惡果會持續到什麼時候才能完結。
因為有一些對那位小姐很不利的情況。這是費茨威廉的原話,這些很不利的情況可能是指她有一個在鄉下做律師的姨父,還有一個在倫敦做生意的舅舅。
「至于吉英自己,」她不禁自言自語地喊了出來,「她身上不可能有任何叫人指責的地方。她全然是一個好可愛好善良的人兒!她腦子聰慧,知書達理,舉止風度楚楚動人。我父親也沒有什麼可指責的,他人雖然有些古怪,可他的能力連達西先生自己也不敢小視,說到他的人品,達西先生也許永遠趕不上他。」當想到她的母親,她的自信心可的確有些不足了,不過她不願意相信她母親哪方面的毛病會是達西先生拆散這對戀人的主要動機,叫她深信不疑的倒是,他的朋友跟門戶低微的人結親比跟見識短淺的人家結親,會更加傷害了他那高貴的自尊心。到最後她終於做出了自己的判斷:一定是他那又臭又硬的傲慢心理,和他想把彬格萊先生留給他妹妹的動機在支使他。
這一思緒的不住翻騰使她焦躁,使她啜泣,到後來竟然弄得她頭痛起來,到傍晚時,頭痛得更厲害了,再加上不願意看到達西先生,她決定不陪著她的表兄、表嫂去羅新斯赴茶會了。科林斯夫人見伊莉莎白的確是身體不適,也就不勉強她了,而且也儘可能地不讓她的丈夫去糾纏她,科林斯先生雖然沒有強求她去,可還是掩飾不住他的擔心,生怕凱薩琳夫人因為她留在家裡而有所怪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