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2024-10-04 16:26:57
作者: [俄羅斯]托爾斯泰著 喬振緒譯
「喂,怎麼樣?」瑪麗亞·帕夫洛夫娜說道,「他談起戀愛來了,這可是沒有想到的事,他居然還愛得這麼痴情。真是太意外了,說實在的,也太叫人傷心了。」她嘆了一口氣,斷然說道。
「可是,瑪斯洛娃那方面怎麼樣?您認為她會怎樣對待這件事?」
聶赫留道夫問道。
「她?」瑪麗亞·帕夫洛夫娜停了一下,她顯然是想儘可能把問題回答得準確些。「她呀,您要知道,她雖然過去有過那麼一段經歷,可是她的本質還是好的,她沒有世俗氣,感情細膩……她愛您,她真心實意地愛您,她即使拒絕了您的好意,也是為您著想,她不想拖累您。
她要是跟您結了婚,對她來說是莫大的痛苦。比以前還要痛苦,所以她絕不會同意跟您結婚。而事實上也是如此,只要您在場,她就感到心裡不安。」
「那怎麼辦呢,我需要消失嗎?」聶赫留道夫說道。
瑪麗亞·帕夫洛夫娜像孩子似的天真地笑了笑。
「是的,不一定完全消失,部分地消失就行了。」
「怎麼才能做到部分地消失呢?」
「我是瞎扯呢,不過我也可以說說她的情況,她大概已經看出來了,他的這種熱烈的愛情帶有一定的盲目性(他什麼也沒有跟她說過),所以她面對他的愛情,又高興,又害怕。您是知道的,我對這種事並不在行,但是我覺得,他所表達的感情仍然是一個普通男人所表達的感情,雖然這種感情有一定的隱蔽性。他說,這種戀愛大大地鼓舞了他的精神力量,他還說,這種戀愛是精神上的戀愛。但是我知道,如果這種戀愛是一種排他的戀愛,那麼構成這種戀愛基礎的仍然是性愛……和諾沃德沃羅夫同格拉別茨的戀愛沒有什麼兩樣。」
瑪麗亞·帕夫洛夫娜一談起自己喜歡談的話題,就忘記了要談的本題。
「我究竟該怎麼辦呢?」聶赫留道夫問道。
「我認為,您應該和她談談。把事情說清楚,總是好的。您跟她談談吧,我把她叫來,同意嗎?」瑪麗亞·帕夫洛夫娜說道。
「好吧。」聶赫留道夫回答說,瑪麗亞·帕夫洛夫娜走出去了。
當這個小小的牢房裡就剩下聶赫留道夫一個人時,他一邊聽著薇拉輕微的呼吸聲和偶爾的哼哼聲,聽著從刑事犯的兩個牢房裡傳出來的吵鬧聲,一邊心裡頭七上八下的胡思亂想起來。
他想,西蒙松的話把他肩上的責任擔子一下子就卸掉了,這個擔子在他思想脆弱的時候還真的很沉重呢。可事實上,他聽了西蒙松的話,不僅沒有高興,而且還很痛苦。他想,如果西蒙松跟瑪斯洛娃結了婚,那麼他為瑪斯洛娃所做的一切,包括他為她做出的犧牲,在旁觀者看來,不就毫無意義了嗎,因為連這樣一個和她毫不相干的好人都願意把自己的命運同她的命運聯繫在一起,那麼他為她做出的犧牲又算得了什麼呢。他想,也可能是一種嫉妒心在作祟吧,因為他已經習慣於她愛他了,他不能容許她再愛上別人。他想,如果西蒙松跟瑪斯洛娃結了婚,這就打亂了他原來的計劃,他本來計劃在她服刑期間,他要生活在她身邊的,如果她嫁給了西蒙松,他就沒有必要留在她身邊了,他就需要重新安排自己的生活。他還沒有來得及捋清楚自己的思緒,房門開了,刑事犯們的更高的吵鬧聲從門外衝進來(他們那裡今天發生了一件特殊的事),瑪斯洛娃也走進來了。
她快步走到他跟前。
「是瑪麗亞·帕夫洛夫娜讓我來的。」她站在離他很近的地方,說道。
「是的,我需要跟您談談。您坐下。西蒙松跟我說了。」
她坐下,把兩手放在膝蓋上,顯得很平靜,但是當聶赫留道夫一提到西蒙松的名字,她的臉就變得通紅。
「他跟您說什麼了?」她問道。
「他告訴我,他想跟您結婚。」
他突然皺起了眉頭,顯出很痛苦的樣子。她什麼也沒說,只是垂下了眼睛「他來徵求我的意見,問我同意不同意。我說,這事由您做主,由您做出決定。」
「哎呀,這算什麼?何必呢?」她說著,用她那有點斜視的奇異的目光看了看他的眼睛,聶赫留道夫每次一看到她的這種目光,心裡就激動不已。他們就這樣默默地對視了幾秒鐘,這目光,不論是他的,還是她的,都向對方表達了自己的思想。
「您自己決定吧。」聶赫留道夫說道。「我決定什麼?」她說道。「事情不是早已決定了嗎。」
「沒有決定,您現在應該自己決定,您接受不接受西蒙松的求婚。」聶赫留道夫說道。
「我一個苦役犯,怎麼能做人的妻子呢?我為什麼還要把西蒙松也毀掉呢?」她皺著眉頭說道。
「您說得也對,不過要是獲得特赦呢?」聶赫留道夫說道。
「哎呀,您就別管我了。我沒有什麼話要說了。」她說著站起來,從牢房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