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04 16:26:25 作者: [俄羅斯]托爾斯泰著 喬振緒譯

  押送軍官為了一個孩子在羈押站的出口處同犯人發生了衝突的這一天,在客店裡睡覺的聶赫留道夫醒得很晚,再加上他起來後又寫了幾封信(他準備把信帶到省城去發),所以從客店出來比平常要晚,也就沒有像以往那樣,在半路上趕上犯人的隊伍,當他來到犯人過夜的村子時,已經是黃昏時分。聶赫留道夫住進一家客店,這家客店是一個長得五大三粗的上了歲數的寡婦開的。聶赫留道夫到了客店後先把自己的衣服烘乾,然後走進打掃得乾乾淨淨、牆上掛著許多聖像和油畫的房間,喝了幾杯茶,就趕緊到犯人住的地方找押送官去了,要求押送軍官能夠准許他和瑪斯洛娃見面。

  前面已經走過六個羈押站,儘管押送軍官不斷更換,但所有的押送軍官都不允許聶赫留道夫進入羈押站,因此聶赫留道夫有一個多禮拜沒有看見瑪斯洛娃了。所以管得這麼嚴,是因為有一位主管監獄的官員要從這條路經過。現在這位官員已經過去了,他連羈押站看都沒有看一眼。聶赫留道夫希望早晨接管犯人的押送軍官像過去的押送軍官一樣,能允許他和犯人見面。

  客店的老闆娘建議聶赫留道夫乘馬車到村頭的臨時羈押站去,但是聶赫留道夫決定步行走過去。一個年輕的夥計給他帶路,這個夥計身強力壯,像個大力士,腳上穿一雙大皮靴,皮靴剛擦過油,散發著一股濃烈的鞋油味兒。天已經暗下來了,天上還下著大霧,夥計只要走出三步開外,走到從窗戶射出的光照不到的地方,聶赫留道夫就看不見他了,只能聽到他的大皮靴踩在又深又黏的爛泥里發出的吧唧吧唧的聲音。

  聶赫留道夫跟著帶路的夥計穿過教堂前的一片空地,穿過一條長街(長街兩邊的房子裡都有燈光從窗戶射出來),來到村頭,這裡已是一片漆黑。但是透過黑暗,透過霧,很快就看見了臨時羈押站附近的燈光,一個個紅紅的亮點越來越大,越來越亮。來回走動的哨兵的黑影、柵欄、帶條紋的標杆、崗亭已出現在眼前。哨兵發現有人走近,就吆喝道:「是誰?」他發現來人是陌生人,馬上就嚴厲起來,不允許來人在柵欄旁邊停留。但是給聶赫留道夫帶路的夥計並沒有因哨兵的厲聲吆喝而束手無策。

  「哎呀,小伙子,幹嗎這麼大火氣!」他對哨兵說道,「把你們的長官叫出來,我們在這兒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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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哨兵沒有答話,只是朝柵欄里喊了幾聲,然後停下來,兩眼看著寬肩膀的夥計借著燈光用木片清除粘在聶赫留道夫靴子上的泥巴。

  從柵欄里傳出來男男女女嘈雜的說話聲。過了兩三分鐘,柵欄的門哐啷一聲開了,哨兵班長披著軍大衣從黑暗處來到燈光下,問聶赫留道夫有什麼事。聶赫留道夫把預先準備好的名片和寫有因私事要求接待的字條遞過去,請他轉交給押送軍官。哨兵班長不像哨兵那麼嚴厲,但卻好尋根問底。他一定要知道聶赫留道夫是幹什麼的,找押送軍官有什麼事,顯然他已經感覺到了從來人的身上可以得到好處,所以他不想放過這個機會。聶赫留道夫說,他找押送軍官,是因為有一件特殊的事,事成後他會表示感謝的,請他把名片和字條轉交給軍官。哨兵班長拿著名片和字條,點了一下頭,就進去了。他進去後過了一會兒,柵欄門又哐啷一聲開了,從門裡走出幾個女人,她們手裡拿著籃子、陶壺和袋子。她們一邊用西伯利亞方言大聲交談著,一邊走出柵欄門。她們都不是鄉下人打扮,而是城裡人打扮,她們穿著大衣和皮襖,裙子掖得高高的,頭上都包著頭巾。她們借著燈光好奇地打量著聶赫留道夫和給他帶路的人。其中的一個女人看見寬肩膀的夥計,顯得格外高興,馬上就用西伯利亞的方言親熱地罵他道:「你這該死的,到這兒幹什麼來了?」

  「這不,我送客人來了,」夥計回答說。「你送什麼來了?」

  「送牛奶來了,明天早晨還讓我送一趟呢。」

  「他們沒留你過夜?」夥計問道。

  「你呀,真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她笑著罵道。「怎麼樣,咱們一塊兒回村子去,你送送我們。」

  夥計又跟她說了幾句開玩笑的話,不僅惹得女人們都笑了,就連哨兵也笑了。夥計問聶赫留道夫:「怎麼樣,您一個人能找回去嗎?不會迷路吧?」

  「我能找回去,能找回去。」

  「過了教堂,從兩層樓樓房往右拐,第二座房子就是。把這根拐杖給您。」他說著,把他拄著走路的一根一人多高的棍子給了聶赫留道夫,然後自己拖著他的大皮靴吧唧吧唧地和幾個女人一塊兒消失在黑暗中了。

  柵欄門又響了,哨兵班長走出來,請聶赫留道夫跟著他去見軍官,這時還能聽見從霧中傳來的夥計的聲音,其中還夾雜著女人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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