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04 16:26:08 作者: [俄羅斯]托爾斯泰著 喬振緒譯

  瑪麗亞·帕夫洛夫娜和瑪斯洛娃來到吵鬧的地方,看見如下情景:一個身強力壯、留著兩撇淺黃色鬍子的押送軍官皺著眉頭,正在用左手揉著因打犯人耳光打疼了的右手,嘴裡還不乾不淨地罵著。他面前站著一個被剃成陰陽頭的又瘦又高的犯人,他身穿半長不短的囚袍和半長不短的褲子,一隻手摸著被打得流血的臉,一隻手抱著一個用頭巾裹著的尖聲叫喊的小女孩。

  「我要教訓教訓你這個(不便寫出的罵人話),看你還強嘴不強嘴,(又是罵人的髒話);把孩子交給婆娘們,」押送軍官嚷嚷道,「快戴上!」挨打的犯人是個被判處流放的村社社員,他的妻子得傷寒死在托木斯克,給他留下這個小女孩,他路上一直抱著小女孩走,可押送軍官非要給他戴手銬。犯人說,戴上手銬,沒法抱孩子,這下可惹惱了本來就憋著一肚子氣的押送軍官,於是他就舉手打了這個敢於頂撞的犯人。

  德·阿·李尼約夫在《在羈押站》一書中描寫過這件事。(作者注)挨打的犯人對面,站著一個押送兵,還站著一個一隻手被手銬鎖上的黑鬍子犯人,他陰沉著臉,翻起眼皮一會兒瞅瞅打人的軍官,一會兒瞅瞅懷中抱著女孩的挨打的犯人。軍官命令押送兵把女孩抱過來。犯人當中的埋怨聲越來越大了。

  「從托木斯克到這裡,並沒有讓他戴。」後排的一個犯人用沙啞的嗓子說道。

  「又不是一隻小狗,是個孩子。」

  「叫他把小丫頭塞到哪兒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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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律也沒有這條規定。」還有一個人說道。

  「這是誰說的?」軍官好像被蛇咬了一口,衝進人群,大聲吼叫起來。「我讓你們看看什麼是法律。誰說的?是你?是你?」

  「大家都這麼說。因為……」一個大臉盤、矮壯敦實的犯人說道。

  他還沒有把話說完,軍官上去就左右開弓扇他耳光。

  「你們要反了,我讓你們嘗嘗反的滋味兒。你們這些人連狗都不如,我把你們都統統槍斃了,上級只會感謝我。把這丫頭抱走!」

  人群里沒有人吭聲了。一個押送兵把又哭又叫的小姑娘從犯人的手中奪過來。另一個押送兵給犯人順從地伸出來的手戴上手銬。

  「去,把這孩子抱給婆娘們。」軍官衝著押送兵嚷道,同時整理著他腰間掛軍刀的皮帶。

  小姑娘不住地哭喊著,拼命從頭巾下面往外伸手,小臉漲得通紅。瑪麗亞·帕夫洛夫娜從人群中出來,走到押送兵跟前。

  「軍官先生,把小孩給我吧,我抱著。」

  抱小孩的押送兵站住了。

  「你是什麼人?」軍官問道。

  「我是政治犯。」

  顯然,瑪麗亞·帕夫洛夫娜的那副漂亮的容貌和她那又圓又鼓的美麗的眼睛對這個軍官起了作用(他在接收這批犯人時已經見過她了)。他默默地看了看她,好像在考慮著什麼。

  「我無所謂,如果您願意抱,您就抱去吧。您倒是挺可憐他們的,要是他跑了,誰負責?」

  「他帶著孩子怎麼能跑掉?」瑪麗亞·帕夫洛夫娜說道。

  「我沒時間跟您說這些,您想抱,就抱走吧。」

  「把孩子給她嗎?」押送兵問道。

  「給她吧。」

  「來,找我來。」瑪麗亞·帕夫洛夫娜想方設法引逗小女孩跟她。

  可是小女孩朝父親那邊探著身子,繼續哭鬧著,不願意讓瑪麗亞·帕夫洛夫娜抱。

  「等一下,瑪麗亞·帕夫洛夫娜,她會要我的。」瑪斯洛娃說著從背包里掏出一個麵包圈兒。

  小姑娘本來就認識瑪斯洛娃,又看見麵包圈兒,就跟她了。

  大家已經安靜下來。大門開了,犯人們都走出來,排好隊。押送兵再一次清點了人數。大家把行李放到車上,綑紮好,讓病號坐上去。

  瑪斯洛娃抱著小女孩站到女犯的隊伍里,站到費多西婭的身旁。

  一直關注著眼前事態的西蒙松大步走到軍官跟前,軍官已經發完了他的命令,準備要上他的馬車了。

  「軍官先生,您的做法很不好。」西蒙松說道。

  「回到隊伍里去,這不是你應該管的事。」

  「我有責任告訴你,我也已經告訴你了,你這樣做很不好。」西蒙松那濃密的眉毛下一對亮閃閃的眼睛盯著軍官的臉,說道。

  「準備好了嗎?注意了,全體出發!」軍官沒有理睬西蒙松,大聲下了出發的命令,就扶著趕車士兵的肩膀上了四輪馬車。

  這批犯人就出發了,隊伍拉得很長,他們踏上了泥濘不堪的道路,道路兩邊是水溝,這條路穿過一大片連綿不斷的密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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