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2024-10-04 16:24:51 作者: [俄羅斯]托爾斯泰著 喬振緒譯

  第二天,瑪斯洛娃的案子要審理了,聶赫留道夫來到參政院。律師和聶赫留道夫同時來到參政院大樓的宏偉的大門前,大門前已經停了好幾輛馬車。律師順著宏偉的、富麗堂皇的樓梯上了二層樓,這裡的各條通道他都熟悉,他朝左邊的門走去,門上有制定訴訟條例的年代。法納林來到第一個房間,這是個長條形房間,他在這裡脫了大衣,看門人告訴他說,參政員都來了,最後來的一位參政員剛剛走過去。法納林身穿燕尾服,白色的襯衫襯托著白色的領帶,他心情愉快地充滿信心地走進下一個房間。這個房間的右邊有一個大櫥,大櫥前放一張桌子,左邊是旋梯。這時候,一個身穿文官制服、舉止文雅的官員,腋下夾著公文包,正從旋梯上往下走。房間裡,有一個老頭子最引人注目,他很像一個頑固、守舊的元老,他留著一頭長長的白髮,穿一件西服上衣和一條灰褲子,他身邊畢恭畢敬地站著兩個僕人。

  白髮老頭子走進像大櫥一樣的更衣室,關上門。此時,法納林看見另一個也穿燕尾服、也扎白領帶的律師,兩人就興致勃勃地攀談起來。聶赫留道夫仔細打量著房間裡的人。參加法庭旁聽的有十五六個人,其中有兩位太太,一位年輕的,戴夾鼻眼鏡,另一位頭髮全白了。今天要審理一起報紙誹謗案,所以旁聽的人比平時多,主要是新聞界人士。

  一個長得很英俊、臉色紅紅、身穿漂亮制服的法警手裡拿著一張紙走到法納林身邊問道,他聽審哪個案子,當他知道法納林是聽審瑪斯洛娃的案子時,在紙上寫了幾個字,就走開了。此時,更衣室的門開了,那個像個頑固、守舊的元老的老頭子從更衣室走了出來,但是他穿的已經不是西服上衣,而是一件繡金邊的制服了,胸脯上還掛了許多亮閃閃的勳章,看樣子,他真像個了不起的人物。

  老頭子穿上這身奇特的服裝,連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了,於是他三步並作兩步,趕緊走進入口對面的門裡去了。

  「這個人叫謝苗諾維奇,是個德高望重的人。」法納林對聶赫留道夫說道,然後他又把聶赫留道夫介紹給自己的同行,並且還介紹了一下即將審理的案子,他說這個案子很有意思,應該去聽一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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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案子很快就要開庭審理了,聶赫留道夫和其他聽眾一起步入左邊的審判廳。他們,包括法納林在內,都走到欄杆外的聽眾席上。只有那位彼得堡的律師走到欄杆里的寫字檯旁。

  參政院的審判庭比地區法院的審判庭要小一些,陳設也簡單些,所不同的是參政員面前的桌子上鋪的不是綠呢子,而是繡著金花邊的深紅色絲絨,不過行使審判權的地方常有的標誌物這裡也都有,如守法鏡、聖像、皇帝的肖像等。這裡開庭的程序和一般法庭開庭的程序也都一樣。先是法警莊嚴宣布開庭,大家都站起來,身穿制服的參政員依次走進審判庭,坐到高背椅上,把臂肘支在桌上,竭力裝出一種若無其事的表情。

  參政員共有四位。首席參政員尼基京是一個狹長臉、淺灰色眼睛、沒留鬍子的人;沃爾夫緊閉著嘴唇,用雪白的小手翻著案卷;斯科沃羅德尼科夫是個又胖又笨、滿臉麻子的人,是個很有學識的法學家;第四位參政員就是那位叫謝苗諾維奇的老頭子,他最後一個走進來。跟著參政員們一起走進來的還有參政院主管行政的書記官和副檢察長。副檢察長是個瘦削的年輕人,他中等身材,沒留鬍子,面色微黑,兩隻黑眼睛流露出憂鬱的神色。聶赫留道夫一下就認出來這個人是他大學時代最要好的朋友,雖然他現在穿一身奇特的制服,雖然他們有六年沒有見過面。

  「那位副檢察長是叫謝列寧嗎?」他問律師。

  「對呀,怎麼了?」

  「我認識他,他是個好人……」

  「他是一個不錯的副檢察長,很能幹。您應該托一托他。」法納林說道。

  「他這人,不論什麼情況,總是憑良心辦事。」聶赫留道夫說道。他回想起當年他同謝列寧的親密關係和友誼,他回想起謝列寧為人坦誠、正直、辦事公道的令人稱道的品格。

  「不過現在也來不及了。」法納林低聲說道,這時案情報告已經開始,法納林就專心致志地聽報告了。

  這是一個上訴案,因為高等法院沒有改變地方法院的判決,所以此案又上訴到參政院。

  聶赫留道夫也開始注意聽案情報告,他想儘量弄清楚這個案子的主要問題。可是沒想到,參政院也和地方法院一樣,把主要問題撇在一邊,卻喋喋不休地大談特談次要問題,真是令人摸不著頭腦。案子涉及報紙上的一篇文章,這篇文章揭露了一家股份公司董事長的欺詐行為。那麼這個案子的主要問題應該是,這家股份公司的董事長是不是侵吞了委託人的資金。但是關於這個問題,報告中卻隻字未提。報告只談根據法律報社有沒有權利刊登這篇諷刺小品文,刊登這篇文章是犯了什麼罪,是犯了毀壞名譽罪;還是犯了誣陷罪;是犯了毀壞名譽罪,其中還包含著誣陷罪;還是犯了誣陷罪,其中還包含著毀壞名譽罪。此外報告還涉及某個部門頒布的各種條文和決定,這對普通人來說就更難理解了。

  聶赫留道夫只明白一點,報告案情的沃爾夫昨天還一再地對他說,參政院不可能審核和糾纏案件中的那些具體事實,但是沃爾夫在報告此案的案情時,顯然在偏袒一方,而且對撤銷高等法院的原判十分有利;而謝列寧呢,本來是一個很拘謹、善於自持的人,現在卻怎麼也憋不住了,突然發表了激烈的反對意見。聶赫留道夫知道謝列寧一向是一個很自持的人,可為什麼現在情緒如此激動,感到很奇怪。原來謝列寧的激動是有緣故的,因為他知道這位股份公司的董事長是一個在錢財問題上很不乾淨的人;同時,他還偶然得知,就在參政院開庭審理此案的前一天,沃爾夫參加了這位董事長的豪華宴席。現在,沃爾夫報告案情時,雖然出言很謹慎,但他還是掩蓋不住他偏袒一方的明顯傾向,所以謝列寧就特別惱火,他帶著這種情緒闡述了自己的不同意見,這是他參與審理其他案子時從來沒有過的情況。沃爾夫聽了謝列寧的意見,氣得臉也紅了,手也抽動起來了,他做了一個無可奈何的手勢,跟著其他參政員,灰溜溜地離開審判庭,到議事室去了。

  「您準備聽審哪個案子?」當參政員們離開審判庭後,那個法警又過來問法納林。

  「我已經對您說過了,我準備聽審瑪斯洛娃的案子。」法納林說道。

  「不錯,您是說了,這個案子是今天審理;不過……」

  「不過什麼?」律師問道。

  「請您注意,這個案子不會公開審理了,因此,宣布完判決以後,參政員們就未必再出來了。不過我會傳達的……」

  「這是怎麼回事?」

  「我傳達,我傳達。」法警又在紙上寫了幾個字。

  參政員們確實打算宣布完誹謗案的判決結果後,就待在議事室而不到審判庭來了,他們準備就在議事室,可以喝著茶、抽著煙審理其他幾個案子,其中有瑪斯洛娃的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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