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2024-10-04 16:17:23
作者: [加拿大]西頓(Seaton,E.T)著 馮瑞貞, 黎培榮譯
好爸爸是松雞世界的稀罕物。松雞媽媽總是單槍匹馬,獨自築巢孵卵。她甚至不讓丈夫知道雞窩的確切方位,她只在下面幾個地點與丈夫的會面:丈夫拍翅膀的木樁旁邊,他們共同的覓食區,或者在他們的俱樂部——公共浴場。
自從小不點們出生以後,布朗尼把全部心血都傾注到了他們身上,甚至遺忘了他們那位風度翩翩的父親。第三天,等孩子們長得身強力壯,能夠行走自如的時候,她才帶著他們應邀去見父親。
有些父親對自己的孩子毫無興趣,紅頸毛則與他們截然不同。他毫不猶豫地做起了的布朗尼的助手,與她共同養育後代。就像他們的父親小時候一樣,這些小不點在媽媽的示範下也學會了吃東西,學會了飲水,學會了獨自蹣跚行走,每當他們學習本領的時候,他們的爸爸就在附近散步,或者遠遠跟在他們身後。
第二天,松雞家庭從山腰出發,排成長隊向山下小河走去,他們的隊伍就像一條長長的項鍊,兩頭各有一顆大珠子。這時候,一隻紅松鼠躲在松樹枝上,偷偷窺視著這群小不點,他發現一個小傢伙遠遠地落在了隊伍後面。其實,紅頸毛此時正在隊伍後面幾碼遠的一個高木樁上梳理羽毛,只是紅松鼠沒有發現他而已。這似乎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一種邪惡的嗜血欲望從紅松鼠的心頭湧起。他猛撲過去,想要殺死那隻掉隊的小不點。布朗尼根本沒有發現這隻突如其來的敵人,但是紅頸毛卻早已做好了準備。他飛向那隻紅毛兇手;用自己的武器——也就是自己的拳頭——也就是翅膀上的球狀關節拼命擊打那只可惡的紅毛賊!第一拳正好擊中了松鼠的鼻尖,也就是松鼠全身最脆弱的部位,松鼠頓時站立不穩; 他搖搖晃晃,跌跌撞撞倒進了灌木叢。本來他打算把那隻小不點拖到灌木叢里飽餐一頓,沒想到氣喘吁吁躺在那裡的,竟然是他自己,鮮血從他邪惡的鼻子裡流淌了出來。松雞們繼續前進,任由他躺在那裡,至於他後來何去何從,他們就不得而知了,不過,他後來再也沒有騷擾過他們。
松雞家庭沿路朝著河邊走去。砂質的泥路上有許多母牛踩出的深坑,一隻小松雞不幸掉入其中一個深坑,他拼命掙扎,卻怎麼也爬不出來,他又害怕,又傷心,不由得嘰嘰直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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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真是個棘手的問題。兩隻老松雞似乎都束手無策,他們繞著深坑徒勞地轉來轉去,沒想到歪打正著,坑邊的砂質土被他們踩踏下去,形成了一道長長的斜坡,那隻落難的小傢伙趁機沿著斜坡爬上來,重新回到兄弟們中間,回到媽媽用尾巴搭成的寬敞的涼棚下。
布朗尼是個聰明的小媽媽,她雖然身材矮小,但是卻有著敏銳的頭腦和準確的判斷力。她從早到晚都保持著高度的警惕性,精心呵護著自己心愛的寶貝們。當她領著俊俏可愛的寶貝們,一路咯咯叫著,穿過森林裡樹枝搭成的拱形門時,她是多麼自豪啊!為了給孩子們多撐出一片陰涼,她拼命伸展自己的尾巴,幾乎把尾巴伸成了半圓形。看到任何敵人,她都從不畏縮,根據孩子們的具體情況,時刻準備迎戰或者起飛。
在小松雞們學會飛翔之前,他們曾經遭遇過一次老卡迪。儘管此時是六月份,他竟然拿著槍溜進了第三個河谷。他的獵狗泰克跑在前面,他東嗅西嗅,竟然來到松雞窩的旁邊,小傢伙們面臨巨大的危險。紅頸毛連忙跑上前去,迎戰泰克,他採用那個看似古老,但卻萬無一失的老把戲,與泰克展開了一場傻瓜追逐戰,最後成功地把他引到了唐河谷。
但是,卡迪碰巧也迎上前來,走到松雞窩附近,布朗尼立刻給孩子們發出警告:「咳!咳!(藏起來!藏起來!)她自己則飛了出去,想把那傢伙引開,她的丈夫剛才就是用這樣的方法把獵狗泰克引開的。她的內心充滿了母愛的奉獻精神,她的頭腦裝滿了豐富的叢林知識。只見她悄無聲息地飛了過去,等到靠近卡迪的時候,她突然撲閃著翅膀猛然起飛,直奔卡迪的頭部,然後她又跌落在樹葉上,裝出一副瘸腿的模樣。起初,這位偷獵者果然中計了。但是,當她拖動一根翅膀,在他腳邊哀嚎,然後又慢慢向前爬行的時候,那傢伙終於恍然大悟——松雞是想通過這個小把戲把他從雞窩引開,想到這裡,偷獵者卡迪拿起槍托,對著布朗尼一頓毒打;多虧小布朗尼聰明靈活,她及時躲開槍托,一瘸一拐地來到一棵小樹苗後面,然後再次無比痛苦地跌倒在樹葉上,不斷拍打翅膀,她的腿似乎再也站不起來了。卡迪撿起一根棍子,企圖再次打死她。她及時躲開棍子,勇敢地攔住他的去路,她矢志不渝,一心只想把敵人從自己無助的小寶寶身邊引開。她猛然衝到敵人面前,用自己溫柔的胸膛不斷地拍打著地面,她不斷呻吟,似乎在懇求敵人的寬恕。第三次失手之後,卡迪終於舉起了獵槍,射出了足以殺死一隻熊的彈藥,可憐的布朗尼,勇敢的布朗尼,懷著無私母愛的布朗尼,就這樣死在了偷獵者卡迪的槍口下,她顫抖了幾下,化作血肉模糊的碎片。
這個人面獸心的槍手知道,松雞寶寶一定就藏在附近某個地方,於是他四處查看,想要找到他們。但是,小松雞們卻紋絲不動,也沒有一隻發出「嘰嘰」的叫聲。雖然他看不見松雞的蹤影,但是他故意四處踩踏,他可惡的雙腳一次次走過他們的藏身之處,好幾隻沉默的受難者都不幸被他活活踩死,他根本就不知道,也不在乎。
紅頸毛把那隻黃色畜生引到下游之後,又返回與妻子分別的老地方。那位兇手已經帶著她的遺體揚長而去,準備用她犒賞自己的獵犬。紅頸毛四處搜索,終於找到了那塊沾滿鮮血的殉難地,地上散落著幾根羽毛,那是布朗尼的羽毛。此刻,他終於明白剛才那聲槍響的真正含義。
他驚恐萬狀、悲痛欲絕,然而又有誰能夠理解他呢?表面看來,他沒什麼異樣,只是神情黯淡地對著那個殉難地凝視了幾分鐘,然後,他把思緒轉到那群無助的小寶寶身上。他迴轉身去,走到他們的藏身之處,喊出了那句著名的暗語「克-瑞特!」(「過來」)。這句神奇的暗語能不能開啟所有的墳墓,釋放那些幼小的囚犯?不能,只有一半多的墳墓打開了大門;六隻小絨球睜開明亮閃爍的眼睛,站起身來,向他飛奔而來,還有四具毛絨絨的小屍體則永遠地留在了他們的墳墓里。紅頸毛把那句暗語喊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確信所有活著的寶寶都已到來,這才帶領他們離開了那個令人痛苦的傷心地。他帶著他們沿著河岸,不斷逆流而上,走到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這裡灌木叢生,到處布滿了鐵絲籬笆牆,這些玩意兒雖然粗糙難看,卻是非常可靠的庇護所
小松雞們在這裡漸漸長大,接受爸爸的訓練。爸爸用當年母親訓練自己的方法來教育這些松雞寶寶;不過,他比自己的母親知識更加淵博,經驗更加豐富,所以教育孩子也就更得法。他對周圍的地形和覓食區的地理位置了如指掌,他知道如何應對威脅松雞生命的各種疾病。夏天就這樣過去了,沒有一隻小松雞意外喪命。小傢伙們健康成長,身強體壯,獵手月到來的時候,六隻小松雞已經完全發育成熟,七隻成年松雞組成了一個和睦的大家庭。風度翩翩的紅頸毛依然是他們的首領,他金紅色的羽毛在陽光下依然閃閃發亮。自從失去了布朗尼,整個夏天他都無心拍打翅膀。然而,松雞必須拍打翅膀,正如百靈鳥必須唱歌一樣;這既是他表達愛意的一種方式,又是他身體健康、心情愉悅的一個標誌。 脫毛月過去,九月份到來了。充足的食物和涼爽的天氣讓他長出了光彩奪目的新羽毛,他重振精神,恢復了往日的風采。一天,他發現自己身邊有一根老木樁,就一時衝動走上前去,站在木樁上面一遍又一遍地拍打著翅膀。
從那以後,他經常出去拍翅,孩子們則經常蹲坐在他的周圍。偶爾有隻秉承父親風骨的小松雞也會跳上附近某個樹樁或石頭,在空中拍打著翅膀,發出巨大的聲響。
葡萄變黑了,瘋狂月來臨了。由於紅頸毛家族身強力壯,精力充沛;強健的體魄賦予他們睿智的頭腦。他們的瘋狂病在一周之內就已經痊癒了,只有三隻松雞永遠也沒有飛回來。
雪季來臨的時候,紅頸毛和他剩下的三個孩子依然生活在河谷里。空中飄灑著輕薄的小雪花,天氣並不很冷,松雞一家蹲坐在一棵低矮平直的大樹枝上過夜。第二天,暴風雪還在繼續,天氣變得更加寒冷,持續一天的積雪堆成了堆。夜裡,雪終於停了,但是天氣卻越發寒冷了,紅頸毛把孩子們帶到一個大雪堆上面的白樺樹上。他從樹上跳進雪堆,孩子們也如法炮製。他們在雪堆里挖出幾個洞,然後鑽里進去,寒風把散落的雪花吹進洞口,正好為他們蓋上一層潔白的被子。他們就這樣蜷縮在雪洞裡,舒舒服服地睡著了,積雪既可以保暖,又能夠透氣,一點兒也不影響他們呼吸。第二天早上,松雞們個個都發現自己眼前有道堅固的冰牆,原來自己昨晚呼出的氣息,已經凝結成冰啦。不過,聽到紅頸毛的晨號:「克-瑞特!科威特!」(「過來孩子們,起飛」)。他們輕而易舉地轉過身來,從雪堆里飛了出去。
對於紅頸毛來說,在雪堆里過夜已經是家常便飯了,可是對孩子們而言,這可是他們生命中的第一次體驗。第二天夜裡,他們興高采烈地鑽進了自己的雪堆臥室,北風像昨夜一樣為他們蓋上被子。然而,天氣變了。深夜時分,北風變成了東風,先是鵝毛大雪,接著又是刺骨的冰雹,最後又下起了銀色的冷雨。
冰雪覆蓋了整個世界,當松雞們清晨起來,想要離開雪堆臥室的時候,他們發現自己被無邊的冰雪被褥殘酷地封鎖了。趁著雪堆深處還比較鬆軟,紅頸毛拼命爬到雪堆頂部的地方,想從這裡逃出去,然而,他根本無法撼動這裡堅硬厚重的白色被褥。他使出渾身解數,又抓又打又撲,結果磨壞了雙翅,碰破了腦袋,事情卻毫無進展。他一生經歷過無數次大喜大悲,也常常陷入突如其來的絕境,但是這次遭遇似乎最殘酷、最無情、最令人絕望。漫長的幾個小時過去了,與冰雪的搏鬥使他體力漸漸不支,而自由卻依然遙不可及。他能聽見孩子們的掙扎聲,有時候還能聽見他們帶著哭腔的求助聲「匹——特,匹——特」。
困在雪堆里,他們避開了許多敵人,但是卻避不開飢餓帶來的痛苦。飢餓和無效的苦力勞動耗盡了這些囚徒的氣力,夜幕降臨的時候,身陷絕境、精疲力盡的他們變得毫無聲息。開始的時候,他們還擔心:如果狐狸經過這裡,見他們身處牢獄,一定會趁火打劫。又一個漫漫長夜之後,他們再也不擔心狐狸偷襲了,他們甚至希望狐狸會過來打破堅冰,這樣他們至少可以贏得一個以戰鬥求生存的機會。
然而,當狐狸真的現身,邁著輕快的步伐繞過雪堆的時候,他們內心根深蒂固的求生欲望又占了上風,他們悄無聲息地蜷縮在雪堆里,直到狐狸揚長而去。 接下來的一天,狂風驟雪。凜冽的北風派出一匹匹雪馬,在雪白的大地上嘶鳴著,奔跑著,他們不斷擺動捲曲的白色鬃毛,從雪堆上疾馳而過,把更多積雪踢上雪堆。由於雪粒長時間的劇烈摩擦,雪堆的外層似乎漸漸變薄了,原先就很明亮的雪堆現在變得越發亮堂了。紅頸毛整天對著雪堆側面又啄又咬,就算頭疼嘴破,他也在所不惜。然而,直到日落時分,他似乎依舊沒有任何逃生的希望。又一個晚上過去了,狐狸再也沒有從他們的頭頂上跑過。天剛亮,紅頸毛又一如既往地開始了他的啄冰工作,不過,此時,他已經沒有多少氣力了,他再也聽不到孩子們的聲音了。太陽光更加強烈了,他發現自己持續不斷的努力終於有了結果:雪堆裡面的頭頂上有一塊更加明晰的亮點,他信心倍增,繼續無力地啄咬下去。雪堆外面,雪馬依舊整天在肆虐,在他們的踐踏下,雪堆頂上的冰塊果然變得越來越薄,那天午後,他的嘴終於穿透了薄冰,伸出了雪堆。這個勝利讓他信心倍增,他繼續往下啄,太陽落山之前,他已經啄出了一個雪洞,他的腦袋、脖子和依舊美麗的頸毛都能伸到洞口之外了。不過,他那寬闊的肩膀實在太大,很難伸出洞口,好在他現在可以從上往下繼續破冰,這次勝利為他增添了四倍的力量;冰殼很快被啄破,不久,他也跳出冰牢,重獲自由。
可是?孩子們怎麼樣呢?紅頸毛飛到最近的一個土堆上,囫圇吞下幾顆紅薔薇果,稍微止住飢餓,然後就立刻返回,飛到冰牢邊,一邊「咯咯」大叫,一邊不住地跺腳。只有一個孩子發出了微弱的應答聲「匹——特,匹——特」。他用鋒利的雙爪拼命抓撓那層薄薄的冰被,冰被很快就被刨穿,他的女兒灰尾巴無力地從雪堆里爬了出來。然而,他的救援工作只能到此為止;其他孩子散落在雪堆各處,他根本不知道他們的確切位置,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呼喚他們。然而,他得不到任何應答聲,也看不吃任何生命的跡象。他只好忍痛離開。春回大地,冰雪融化的時候,小松雞的屍體顯現了出來,除了皮毛、骨頭和羽毛——其他部分全部消失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