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04 16:16:32 作者: [加拿大]西頓(Seaton,E.T)著 馮瑞貞, 黎培榮譯

  疤痕臉雖然死了,可是母雞還在不斷地失蹤著。我叔叔氣得暴跳如雷,下定決心要親自督戰。他在樹林裡到處布下毒餌,僥倖地認為我們自己的獵狗不會吃到毒藥。他每天都用輕蔑的口吻嘲笑我,覺得我以前的森林生活技巧毫無用武之地。每天晚上,他都要帶上兩條獵狗,手持步槍走出家門,去看看有沒有可殺之敵。

  維克森對毒餌了如指掌;她要麼避開它們;要麼對它們採取積極的蔑視態度,她把一塊毒餌叼到臭鼬的洞口,從此以後就再也沒有見過這個死對頭。以前,老疤痕臉總是主動請纓,承擔起引開獵狗的重任,不讓它們傷害妻子和孩子。可是如今,照顧孩子的重擔全部落在了維克森的肩頭,她再也沒有時間把留在洞口的所有腳印清除乾淨,如果敵人突然逼近,她也不可能立即迎上前去,引誘他們誤入歧途。

  結果不言而喻。遊俠客順著濃烈的氣味一路追蹤,來到了狐狸洞口。隨後,點點——一隻獵狐犬——跑上前來嗅了嗅,然後宣布:狐狸一家都在洞裡。宣布完畢,他就拼命鑽進洞裡,尋找狐狸的下落。

  秘密已經全部暴露,整個狐狸家庭面臨著滅頂之災。那個愛爾蘭僱工扛著鋤頭和鏟子來到洞口,準備把他們一一挖出。我們和獵狗都圍攏過來觀戰。不久,老維克森出現在附近的樹林裡,把兩隻獵犬引向河邊,她在那裡巧施妙計,擺脫了敵人的追擊。這個辦法其實很簡單:她跳上一匹綿羊的後背,驚慌失措的綿羊於是便狂奔起來,跑出幾百碼之後,維克森跳下了羊背。

  她知道獵犬們此時絕對聞不到她的氣味,於是便打算返回狐狸洞,沒想到兩隻獵犬因為嗅不到她的氣味也返回了洞口。維克森絕望地在洞口周圍徘徊, 她想方設法引誘我們,想讓我們離開她的心肝寶貝,然而,所有的嘗試都是枉費心機。

  與此同時,那個愛爾蘭僱工使出渾身氣力,揮舞著鋤頭和鐵鏟不停地挖著狐狸洞。洞口兩邊堆滿了黃色的沙土和礫石,那位身強體壯的僱工的雙肩已經降到了地面之下。這邊,僱工在熱火朝天地挖掘著,那邊,獵犬瘋狂地追趕著在樹林附近徘徊的老狐狸,氣氛顯得異常活躍。一個小時之後,愛爾蘭僱工在下面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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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找到他們啦,先生!」

  這是洞穴的最頂頭,四隻毛茸茸的小狐狸渾身發抖,拼命往洞穴裡面躲藏。

  我還沒有來得及干預,兇殘的鐵鏟已經擊中了他們,那隻兇猛的小獵狐犬也突然闖了進來,就這樣,三隻小狐狸當場斃命。只有第四隻,也就是最小的那隻狐狸倖免於難,因為我揪住他的尾巴,把他高高地提了起來,躲過了那隻興奮的獵狗。

  他發出了一聲短促的尖叫,聽到孩子的哭聲,那位可憐的母親立即沖了上來,不斷地在我們身邊兜圈子。她近在咫尺,要不是兩隻獵犬走來走去,妨礙了我們的視線,她完全有可能被當場射殺。不過她還是僥倖脫身,兩隻獵犬緊隨其後,展開一場毫無結果的追捕。

  我們把那隻被生擒活捉的小狐狸裝進一個袋子裡,他靜靜地躺在裡面,一聲不吭。他那幾個不幸遇難的兄弟則被扔回了嬰兒床,上面蓋了幾鍬土。

  我們幾個罪人回到家中之後,就把那隻小狐狸用鐵鏈拴在了院子裡。誰也不知道,為什麼還要讓他活著,但是,大家的情緒發生了莫名的變化,再也沒有人主張處死他了。

  這是一隻漂亮的小傢伙,好像是狐狸和綿羊的雜交品。他毛茸茸體型和純真無邪的外表與羊羔極其相似,不過,在他黃色的眼睛裡,有一絲狡黠殘忍的光芒,這一點與羔羊絕不相同。

  只要有人走近他,他就會立即悶悶不樂地蜷起身來,哆哆嗦嗦地鑽進藏身的箱子裡,等到來人離去一個小時之後,他才敢伸出腦袋,四處張望。

  現在,我不必去那棵空心的老椴樹洞了,我的窗子就是一個很好的觀察點。院子裡有許多母雞,在小狐狸身邊跑來跑去,那可都是他最熟悉不過的物種了。那天後半晌,幾隻母雞走近那隻俘虜,鐵鏈突然發出嘎嘎的聲響,只見小狐狸猛然沖向離他最近的母雞,如果不是鐵鏈突然把他拉了回去,他也許就抓住那隻母雞了。他起身站立,溜回了箱子。後來,他又向母雞發起過幾次猛衝,不過,在行動之前,他精心測算好自己跳躍的距離,無論勝敗,他都不跳出鐵鏈的長度範圍,因此,他再也沒有被無情的鐵鏈捉弄過。

  夜幕降臨的時候,小傢伙變得心神不寧,他偷偷溜出箱子,外面稍有風吹草動,他就立刻往回跑。他使勁地猛拉鐵鏈,不時用前爪按住它,憤怒地撕咬它。突然,他停止了撕咬,好像在靜靜地聆聽, 然後,他仰起黑黑的小鼻子,發出一聲顫抖的哀嚎。他反覆地哀嚎了一兩次,間歇的時候,他不斷地撕咬鐵鏈,來回亂跑。不久,他的哀嚎得到了回應。遠處傳來老狐狸的「呀,喲」聲。幾分鐘之後,木柴堆上出現了一個黑影。已經回到箱子的小傢伙立刻跑了出來,他欣喜若狂,飛快地沖向媽媽,向媽媽傾訴著自己的無限喜悅情。狐狸媽媽閃電般叼起兒子,轉身跑向來時的老路。然而,就在此時,那根鐵鏈拉到了盡頭,把小狐狸從媽媽嘴裡無情地猛拉了出去。這時候,旁邊的窗戶打開了,她慌忙奪路而逃,衝上了木柴堆。

  一個小時之後,小狐狸停止了哀嚎,也不再四處亂跑。

  他偷偷窺視窗外,借著月光,我看見了狐狸媽媽身體伸直,躺在小傢伙旁邊的地上,使勁地啃咬著什麼東西——金屬的叮噹聲回答了我的問題,她在啃咬那根無情的鐵鏈。而那隻名叫提普的小狐狸,正在開懷暢飲媽媽帶來的溫暖的飲品。

  見我走出屋門,她飛快逃進黑暗的樹林,不過,在小狐狸藏身的箱子旁,我看見了兩隻小老鼠的屍體,鮮血淋淋,餘溫尚存。這是那位偉大的母親給兒子帶來的食物。第二天早上,我發現,靠近小狐狸項圈一兩英尺處的鐵鏈已經被咬得閃閃發亮。

  我穿過樹林,來到那個已經被搗毀的狐狸洞口,在這裡,我又一次發現了維克森的足跡。這位可憐的母親已經肝腸寸斷,她挖出了沾滿污泥的兒子們的屍體。

  躺在地上的三隻小狐狸已經被舔得乾乾淨淨,身邊擺放著三隻剛剛捕殺的母雞。那個新挖出的土堆上布滿了寓意深刻的印記—— 這些印記告訴我,她曾經在這裡守望著自己死去的兒子,像《聖經》里那位偉大的母親利斯巴一樣。她曾經在這裡為孩子們獻上一日三餐,那是她星夜捕獵的戰利品。 也正是在這裡,她曾經伸展四肢,徒勞地躺在孩子們身邊,想要給他們獻上天然飲料,她渴望能夠像從前那樣餵養他們,給他們溫暖。然而,她發現,他們柔軟的皮毛下面只是幾具僵硬的屍體,他們冰冷的鼻子紋絲不動,對母親的召喚毫無反應。

  她的雙肘、胸膛、和腳關節都在土堆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記,這表明她曾經悲痛欲絕地趴在這裡,默默無語地注視著他們,久久地為他們哀悼,像所有悲痛欲絕的母親一樣。 從此以後,她再也沒有去過那個被搗毀的洞穴,因為她終於明白,她的孩子們的的確確已經死了。

  那隻名叫提普的俘虜,是狐狸兄弟中最弱小的,維克森把自己所有的母愛都傾注到了他的身上。牧場的獵狗都被釋放出來,保護母雞。那位愛爾蘭僱工接到命令:只要看見狐狸就立即開槍——其實我也接到了這樣的命令,但是我下定決心,永遠不再看她一眼。樹林裡到處散落著投過毒的雞頭,因為狐狸喜歡那玩意兒,而狗卻對它不屑一顧;通往拴著提普的院子只有一條路:冒著重重危險,從木柴堆上爬過去。

  儘管如此,老維克森卻堅持每晚都來照看兒子,為他帶來新殺的母雞和獵物。現在,她不等那隻俘虜嗥叫便主動前來探望,所以我經常能夠看見她的身影。

  就在我們俘獲提普的第二天晚上,我聽到了鐵鏈的咔嗒聲,然後看見了那隻老狐狸,她正拼命地在小傢伙的箱子旁邊挖洞。洞穴越挖越深,足可以藏住她的半個身子,這時她把鬆弛的鐵鏈通通埋進洞穴里,又用泥土把洞填滿。她歡欣鼓舞,以為自己終於除掉了那可惡的鐵鏈,她叼起小提普的脖子,轉過身去,猛然沖向木柴堆,可惜呀!鐵鏈還是粗暴地把他拽了回去。

  可憐的小傢伙,他一邊傷心地嗚咽著,一邊爬進了箱子。半小時之後,獵犬們開始狂吠,他們的叫聲從遠處的樹林裡傳了回來,我知道那聲音的含義,他們正在追趕維克森呢。他們直線向北,朝著鐵路方向跑去,漸漸的,他們的聲音消失了。直到第二天早上,獵犬也沒有回來。我們很快就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很久以前,狐狸就了解了鐵路的原理;他們很快就發明了幾個利用鐵路巧妙退敵的計策。其中一個計策就是,後有敵人追擊的時候,如果火車馬上過來,那就沿著鐵路長途奔跑。氣味通常不容易留在鐵軌上,而火車則會根除一切氣味,車頭還有可能撞死窮追不捨的獵犬。另外一條計策雖然很難實施,但是勝算更大:把獵犬直接引向火車前方的鐵軌中間,等火車猛衝過來時,車頭會把他們壓得粉身碎骨。

  維克森果然巧妙地實施了這一計策,我們在鐵軌下面發現了老遊俠客面目全非的屍體,維克森終於為她的丈夫和孩子報仇雪恨了。

  就在當天晚上,趁著疲憊不堪的點點還沒趕回家,維克森又捕殺了一隻母雞,帶給提普,她伸長四肢,喘著粗氣躺在兒子身邊,希望能為兒子解渴。她似乎以為,如果自己不給兒子送來獵物,兒子就會餓肚子。

  正是這隻母雞,向我叔叔泄露了天機,他終於知道每晚造訪雞舍的,正是維克森。

  我的同情心已經完全轉到了維克森身上,不願意染指更多的謀殺計劃。第二天夜晚,我叔叔手握獵槍,親自守望了一個小時。後來,天越來越冷,烏雲遮住了月亮,他想起別處還有重要的事情需要辦理,就讓那個愛爾蘭僱工替他守夜。

  守夜既要沉著冷靜,又要時刻警惕,這兩種情緒壓得那位愛爾蘭僱工神情緊張。一小時之後,院子裡傳來「砰」,「砰」兩聲巨響,我們確信,除了獵槍,沒有什麼東西能有這麼大的威力。

  第三天早上,我們發現維克森沒有讓兒子失望,又一隻母雞被捕殺了。我叔叔於是又決定晚上值班守夜。

  天黑不久,我們就聽到了一聲槍響,不過維克森丟掉獵物,成功地逃跑了。後來她又企圖偷雞,結果又引發了一聲槍響。第四天早晨,閃閃發光的鐵鍊表明:她又來過了,枉然地花費了幾個鐘頭,卻沒有咬斷那根可恨的鐵鏈。

  這種勇往直前的精神和忠誠盡職的品質就算得不到寬容,也一定能夠贏得尊敬。不管怎麼說,第四天晚上,院子裡沒有守候的槍手,一切都靜的出奇。這樣的夜晚,對她有什麼幫助嗎?已經三次被槍聲趕走,她還會再來餵養被俘虜的兒子嗎?她還想再來解救她的小傢伙嗎?

  她會來嗎?她的內心充滿了母愛。這一次,也就是第四天晚上,只有我一個人在那裡觀察他們母子倆。小傢伙剛一發出顫抖的哀號聲,木柴堆上就立刻出現了一個黑影。

  不過,這一次她沒有帶來什麼飛禽,也沒看見她嘴裡叼什麼食物。難道這位身手敏捷的女獵手終於失敗了?難道她連別的獵物也捕捉不到,無法餵養自己唯一僅剩的心肝寶貝?難道她開始相信我們這些人,指望我們會給兒子食物?

  錯了,所有的猜想都離題太遠。這位生活在野生樹林的母親,愛憎分明。她唯一的想法就是給兒子自由。只要能夠想到的辦法,她都一一嘗試了,她不顧一切危險去餵養兒子,想方設法去解救他。可是,一切都是以失敗告終。

  她像黑色幽靈一樣竄了進來,不一會兒又跑了出去。提普貪婪地抓起地上的東西,嘎吱嘎吱地咀嚼起媽媽帶來的美味佳肴。可是,他還沒來得及吃完,一陣刀絞般的劇痛襲了上來,他痛苦地尖叫了一聲。片刻掙扎之後,這隻小狐狸就死了。

  維克森的母愛是強烈的,但是她的理智和信念比母愛更強烈。她對毒藥的威力了如指掌;她知道如何識別毒餌,假如兒子能夠活下來,她一定會把這個本領傳授給他,她還要教他如何避開這些玩意兒。可是,此刻,她必須為兒子做出抉擇:是囚徒般沮喪地活著,還是剎那間死亡,她撲滅了胸中燃燒的母愛,打開了那扇唯一可以解救他的自由之門。

  當地上鋪滿白雪的時候,我們才能循著足跡判斷森林動物的行蹤和去向。所以,入冬時節,我才知道維克森已經不再在厄瑞恩戴爾樹林徘徊,至於她去了哪裡,我無從知曉,唯一的真相是:她已經走了。

  或許,為了忘卻丈夫和孩子慘遭殺害的這段痛苦記憶,她去了某個遙遠的地方。又或許,為了擺脫這場悽慘的生命悲劇,她像解脫自己骨肉相連的小寶貝那樣解脫了自己,像很多野生母親一樣選擇了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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