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2024-10-04 16:16:20
作者: [加拿大]西頓(Seaton,E.T)著 馮瑞貞, 黎培榮譯
就在那年冬天,我抓獲了許多狼和狐狸,他們可沒有賓狗那樣的好運氣,也不可能在捕狼器的鋼爪下死裡逃生。那些捕狼器一直就擺在戶外,直到春天也沒有收回,因為那年政府給的獎金非常豐厚,就算差等的皮毛也能賣出好價錢。
甘迺迪平原一直都是放置捕狼器的理想場地,因為這裡地處茂密的森林和鄉村之間,人跡罕至,我曾經在這裡抓獲過不少獵物。四月的一天,我照例騎馬巡視,來到了這片帶給我好運的地方。
我在這裡鋪設的都是沉重的鋼製捕狼器,每架捕狼器上都有兩根彈簧,每根彈簧足有一百磅的力量。我把這些捕狼器分組擺放,每四架一組,埋藏在誘餌四周。然後又把這些捕狼器緊緊地拴在隱蔽的圓木上,最後再在上面小心翼翼地蓋上棉花和細沙,這樣一來,地面上就不會露出任何痕跡了。那天,捕狼器夾住了一隻草原狼。我走上前去,先用棒子打死他,然後把他的屍體扔到一邊,重新布設捕狼器。這種工作我已經重複了幾百遍了,熟能生巧,我迅速地完成了任務。大功告成之後,我順手把扳手扔到我的小馬旁邊,看到附近有些細沙,我又想錦上添花,順便抓一把放在捕狼器上。
唉!這個想法真是倒霉透頂!長期的平安無事竟然讓我心存僥倖,利令智昏!其實,那些細沙就是我自己灑在另一架捕狼器上的!頃刻之間,我自己成了捕狼器上的俘虜。所幸這架捕狼器上沒有鋼牙,我又戴著厚厚的專用手套,所以手指沒有受到致命傷害。不過,我的手已經被緊緊夾住,指關節以上無法活動。這起小事故並沒有引起我的警覺,我想伸出右腳,把扔到遠處小馬旁邊的扳手勾回來。於是我使出渾身力氣,臉朝地面,慢慢地朝扳手方向挪動,把那隻夾在捕狼器上的胳膊儘量伸直,儘量拉長。在伸腳勾物的同時,我無法扭頭查看,只能依靠腳趾的感覺,判斷自己是否勾到了那把扳手,那可是能夠把我從束縛中解救出來的鑰匙啊!第一次嘗試沒有成功;儘管我使出渾身力氣拉緊手上的枷鎖,可是腳尖還是夠不著扳手。於是我繞著夾手的捕狼器慢慢轉過身去,還是夠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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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痛苦地扭過臉去,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觀察清楚:原來我站在西邊,離扳手太遠了。我於是又迴轉身去,茫無目的地用腳趾四處亂踩,想要找到扳手的下落。在我用右腳胡亂摸索的時候,我早已忘記了自己還有一隻左腳。這時候,只聽「叮噹」一聲尖叫,三號捕狼器的鐵牙緊緊地咬住了我的左腳。
起初,我並沒有意識到情況的嚴重性,但是,很快我就發現自己的掙扎徒勞無益。我既不能從捕狼器的鋼爪下脫身,又沒有辦法拖著捕狼器走開。於是,我只好四肢伸直,像受柱刑似的緊緊貼在地上。
我會面臨什麼樣的結局?凍成殭屍的危險倒不存在,因為寒冬已經過去,可是,不是寒冬,甘迺迪平原就不會有伐木者造訪啊!沒有人知道我去了哪裡,除了自救,我眼前沒有任何生還的希望:要麼被狼群活活吃掉,要麼死於飢餓和嚴寒。
我躺在地上,眼巴巴地看著一輪紅日慢慢下降,陽光灑落在平原西面長滿雲杉的沼澤地里。距我幾碼之外,一隻百靈站在地鼠挖出的土堆上嘰嘰喳喳地唱著一首黃昏曲,和昨晚在我們的小木屋前吟唱夜曲的百靈一樣令人憐愛。儘管令人麻木的疼痛感襲上了我的胳膊,儘管致命的寒氣籠罩著我,可我還是注意到,他耳朵上的絨毛實在太長了。接著,我的思緒飛向了萊特家的小木屋,飛向了那張安逸舒適的晚餐桌。我在想,此刻,他們或許正在準備晚餐,又或許正在炸豬肉,要麼或許剛剛坐下,準備用餐呢。我的矮種馬依舊靜靜地站在那裡,栓馬的韁繩就垂在地上,他正在耐心地等待,等待我騎著他回家。他不明白為什麼要等這麼久,當我疼得呻吟的時候,他就停止吃草,默默無語,用探尋的眼睛無助地望著我。只要他能夠獨自跑回家,空空的馬鞍也許可以講述我的遭遇,朋友們因此也會過來救我。可是,他太忠誠了,就這麼一個鐘頭一個鐘頭地等待下去,而我卻在寒冷和飢餓的折磨下一步步走向死亡。
接著我又想到了老獵人老吉魯的遭遇。他失蹤之後的次年春天,朋友們才發現了他的骷髏,原來他的一條腿夾在了捕熊器里。我心中暗想,自己身上的衣服有什麼特徵,哪一部分可以證明我的身份呢?這時候,一個新的念頭在我的腦海里湧現:套在捕狼器上的狼肯定與我的感覺一模一樣。唉!這一切都是咎由自取!現在,我的報應來了。
夜色慢慢地籠罩了下來。遠處傳來一隻草原狼的咆哮聲,我的矮種馬豎起耳朵,走近我的身旁,低垂著腦袋站在我腳邊。接著又傳來一聲草原狼的嗥叫,然後是第三聲,我想像得出,他們正在附近集結。此時的我,無助地俯臥在地上,心中暗暗自問:如果他們過來,把我撕得體無完膚,這算不算得上罪有應得。他們的嗥叫聲在我的耳畔響了很久。這時候,我才發現,那些隱隱約約,模模糊糊的影子正在偷偷摸摸地向我逼近。小馬首先發現了他們,他嚇得鼻子直打呼哧,這聲音起初嚇退了狼群。可是,狼群又一次發起進攻,這一次他們走得更近,還圍著我坐了下來。接著,一隻膽子大點的狼爬上前來,用力拖動自己同類的屍體。我大喊一聲,他咆哮著退了回去。小馬受了驚嚇,跑出一段距離。沒過多久,那隻狼再次爬了過來,就這樣進進退退了兩三次,那具屍體終於被他拖走了,狼群在幾分鐘之內就把死狼吃了個精光。
分享完同類的屍體,他們一步步向我靠近,蹲坐在我面前,直愣愣地看著我。最大膽的那隻狼走上來嗅了嗅我的步槍,又刨出泥土蓋在槍上。我用右腳踢他,大聲罵他,他才退了回去。不過,我的身體越來越虛弱,他的膽子也越來越大,最後,他竟然走到我的面前,衝著我的臉咆哮。看到這種情形,其他幾隻狼也咆哮著走上前來,我終於意識到,雖然狼是自己最鄙視的敵人,可是馬上我就要被他們生吞活剝了。就在這時,黑暗中突然跳出一隻大黑狼,嘴裡發出刺耳的咆哮聲。那群草原狼聞風喪膽,四處逃竄,只有那隻最大膽的還留在那裡,不過,他已經被新來的大黑狼抓住,頃刻間變成了血肉模糊的屍體,接著,唉,好可怕呀!這個體型巨大的畜生竟然向我撲了過來——是賓狗——原來是氣宇軒昂的賓狗,他跑過來,用自己毛茸茸的身體擦碰著我,用舌頭舔著我冰冷的臉頰。
「賓狗——賓狗——我的老夥計——把扳手遞給我!」他馬上跑過去,拖著步槍回來見我,他以為我唯一需要的就是槍。
「不對,賓狗,是布設捕狼器的扳手。」這一次,他拖回來的是我的腰帶。不過,他最後還是幫我拖來了扳手,終於勝利完成了任務,他激動地搖起了尾巴。我伸出沒有被捕狼器夾住的那隻手,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鬆開了圓木上的螺絲帽。捕狼器散開了,我的手也解放了,一分鐘之後,我終於自由了。賓狗把小馬趕了過來,我慢走幾步,好讓血液恢復循環,然後才爬上了馬背,準備起身回家。起初,我讓馬放慢速度,不久我們便放馬狂奔,賓狗像個信使,他一邊狂吠,一邊跑在前面領路。回到家裡,我才知道了事情的經過。原來,入夜之前,這隻勇敢的獵犬就開始舉止失常,他不斷嗚咽,眼巴巴地望著運送木材的那條路,儘管我從來沒有帶他走過這條布設捕狼器的路。夜幕降臨的時候,他不顧大家的阻攔,勇往直前地衝進了黑暗中,不知道憑藉著什麼線索,他及時地趕到了事發地點,為我報了一箭之仇,還把我從死亡陷阱里解救了出來。
忠誠可靠的老賓狗——他實在令人難以捉摸。雖然他的心裡全部裝著我,可是第二天,他從我身邊經過的時候,竟然連看也不看我一眼;而小戈登喊出去捉地鼠,他卻欣然答應了。這種若即若離的態度一直持續到他生命的盡頭;還有一個習慣他也一直保持到了生命的最後時刻:一直過著自己嚮往的狼一般的生活,他總能找到凍死的馬匹。有一次,他又發現了一匹下過毒餌的死馬,像餓狼一樣貪婪地吞食了一番;後來他感到一陣劇痛,就連忙跑回家,不過他沒有去萊特家,而是去了我的小木屋,他跑到了門口——我當時真應該在那裡等他。第二天我回家的時候,發現已經死在了雪地里,他的頭枕在我的門檻上,——這是陪伴他度過童年時光的門檻啊。我可憐的愛犬賓狗!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在備受痛苦煎熬的最後時刻,他的心裡,——他心靈的最深處,依然渴望著我的幫助。可惜,我辜負了他的一片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