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2024-10-04 16:14:28
作者: (英)查爾斯·狄更斯 著;黃水乞 譯
當兩條人影出現在倫敦橋時,教堂的大鐘敲響了十一點三刻。其中,以敏捷快速的步伐行進的是個女人的身影,她頻頻地左顧右盼,仿佛在尋找一個等待的目標;另一個是男人的身影,他鬼鬼祟祟地潛入所能找得到的最黑暗的陰影里,同時與她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使自己的速度與她保持一致。她停他亦停;她繼續走,他也偷偷摸摸地、躡手躡腳地繼續走;她在接近大橋中心的地方停下來。他也停了下來。
這是一個漆黑的夜晚。他們默默地站在橋上,既不跟任何行人說話,行人也不跟他們搭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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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焦慮地來迴轉了幾圈——同時受到隱藏的密探的嚴密監視——這時,聖保羅教堂深沉的鐘聲敲響了,宣告一天又結束了。
子夜的鐘聲響過不到兩分鐘,一位年輕小姐在一位頭髮灰白的老先生的陪伴下從離大橋不遠處的出租馬車上下來。他們一踏上大橋的人行道,姑娘就突然跳了起來,馬上向他們奔去。
他們繼續往前走,帶著對某種機會的實現不抱多少希望的神態往四下里看了看。這時,姑娘突然出現在他們面前。他們馬上止步,驚叫了一聲,又馬上忍住,因為就在這時候一個身穿鄉下人服裝的男人走上前來——幾乎與他們擦肩而過。
「別在這兒,」南希匆匆說道,「我不敢在這兒跟你們談話。咱們離開大路——到那邊的台階下吧!」
密探緊靠著牆挺直身子,屏息著,聚精會神地傾聽著。
「嘿,」這位先生以和藹的語氣說道,「你把我們帶到這個陌生的地方目的何在?為什麼不讓我在上面跟你談話,那兒有燈光,又有人走動,偏要把我們帶到這麼一個黑燈瞎火、慘澹淒涼的鬼地方?」
「我前面已經告訴你了,」南希回答道,「我害怕在那兒跟你們談話。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姑娘打了個寒噤,說道,「可是我今天晚上心裡太害怕、太恐懼了,簡直受不了。」
「和藹地跟她說話,」年輕小姐對同伴說道,「可憐的人兒!她似乎需要和藹。」
之後不久,老先生又向南希講話。
「上星期天晚上你沒有上這兒來。」他說道。
「我來不了。」南希回答道,「我被關在屋裡了。」
「被誰?」
「我以前告訴年輕小姐的那個男人。」
「但願你沒有被懷疑今夜跟人談我們想知道的這件事吧?」老先生問道。
「沒有,」姑娘搖了搖頭回答道,「除非他知道理由,否則我要離開他不那麼容易。上一回要不是我在離開之前讓他喝了鴉片酊,本來也脫不了身,見不到這位小姐的。」
「你回家之前他醒過來了沒有?」老先生問道。
「沒有。他和他們任何一個人都沒有懷疑我。」
「我再重複一遍,我對此事堅信不疑。為了向你證明我願意相信你,我可以毫無保留地告訴你,我們打算利用蒙克斯這個人的恐懼逼他供出這個秘密,不管它是什麼秘密。」老先生說道,「如果抓不到他,或者如果抓到了他,而他不按我們的意願行事,你都必須把猶太人交出來。」
「我不干!我絕不幹這樣的事!」姑娘回答道,「儘管他是個惡棍,而且他一直待我比惡棍還要壞,我也絕不幹這樣的事。」
「那麼,」老先生迅速地說道,仿佛這正是他一直想達到的目的似的,「把蒙克斯交給我,讓我來對付他。」
「如果他背叛其他人怎麼辦?」
「那麼,」老先生繼續說道,「未經你的同意,我們不會將這個費金緝拿歸案的。」
「我能不能得到這位小姐的保證?」姑娘問道。
「你能得到,」羅斯回答道,「你得到了我真誠的、可靠的保證。」
在他們兩位保證說她可以毫無危險地這麼做之後,她開始描繪那家客棧的名稱及地點(今天晚上她被跟蹤的那家客棧)。她說話的聲音壓得很低,因此偷聽者甚至難以聽出其中的大意。她似乎考慮了一會兒,目的在於回想在她記憶中印象最深的蒙克斯的外貌特徵。
「他高個子,」姑娘說道,「體格強壯,但並不胖,走起路來鬼鬼祟祟的,別忘了他那雙眼睛凹得比任何人都深,你幾乎單憑這一特徵就可以把他認出來。他的臉很黑,像他的頭髮和眼睛一樣。雖然他的年紀不過二十七八歲,卻顯得憔悴不堪。他的嘴巴常常毫無血色,並因齒痕斑斑而變得很醜陋,因為他的病發作起來很可怕,有時甚至把自己的雙手咬得傷痕累累——你為什麼大吃一驚?」姑娘突然停下來問道。
老先生匆匆地回答說,他沒有意識到自己嚇了一跳,請求她繼續往下說。
「這部分情況,」姑娘說道,「是從我對你們提起的那個屋裡的其他人口中得到的,因為我只見過他兩次。不過,等一等,」她補充道,「他轉過臉去的時候,從他的脖巾底下隱約可以看到他脖子偏上的地方有——」
「一道寬寬的紅疤,像是燒傷或燙傷的,是嗎?」老先生大聲說道。
「怎麼回事?」南希說道,「你認識他!」
年輕小姐也發出了一聲驚叫。他們有一會兒誰也不吭聲,偷聽者可以清楚地聽到他們呼吸的聲音。
「我想我認識他,」老先生打破沉默,說道,「憑你的描述我好像認識他。我們不久就會明白的。許多人彼此之間長得特別像,也許不是同一個人。」
「好了,」老先生又說道,從他說話的聲音判斷,他似乎又回到了原來站的地方,「你已經給了我們最寶貴的幫助,姑娘,但願這對你反而有好處。我能為你做點什麼呢?」
「什麼也不用。」南希回答道。
「你別老是這麼說,」老先生說道,他說話的聲音和語氣那麼和藹,因此,即使是一顆更鐵石心腸、更冷酷無情的心也會為之感動的,「現在考慮考慮,然後告訴我。」
「沒錯,先生,我沒有猶豫,」姑娘經過短暫的思想鬥爭之後回答道,「我已擺脫不了過去的生活了。如今,我厭惡這樣的生活、憎恨這樣的生活,可是我不能離開這樣的生活。想必我已經走得太遠而無法回頭了,」她匆匆地往四下里看了一眼,說道,「我忽然又感到這種恐懼了。我必須回家。」
「毫無用處,」老先生嘆了一口氣說道,「也許我們待在這兒危及了她的安全。我們可能把她耽擱得太久了,超出了她原先的預料。」
「是的,是的。」姑娘催促道,「你們把我耽擱了。」
「這個可憐的人兒一生會有什麼樣的結局呀!」年輕姑娘大聲說道。
「我的結局永遠不會傳到你的耳朵里,親愛的小姐。但願這些恐怖的事不會傳到你的耳朵里!」姑娘說道,「晚安,晚安!」
因為姑娘的心情異常激動,又擔心姑娘如果被發現可能遭到的虐待和暴力,這些似乎是老先生決定照她的請求離開她的原因。他們離去的腳步聲依稀可聞,一切又歸於寂靜。
不久之後,年輕小姐及其同伴的人影出現在大橋上。他們在台階頂上停了下來。
羅斯·梅利遲遲不願離去,但老先生挽起她的手臂,以輕柔的力量帶著她離開了。他們消失的時候,南希幾乎全身伸直躺倒在了一級台階上,傷心地落淚,以發泄內心的極度痛苦。
過了一會兒,她爬起來,以虛弱、踉蹌的步子登上大街。後來,驚詫不已的偷聽者依然一動不動地在原地待了幾分鐘,小心謹慎地往四下里瞥了幾眼,弄清只剩下他一人了,才慢慢地從藏匿處走出來,像他走下來時一樣偷偷摸摸地從牆壁的陰暗處往回走。
諾亞·克萊波爾走到了台階頂上,不止一次地往外窺視,確信沒有被人發現之後,這才以最快的速度猛衝,拼命地朝猶太人的住處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