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誠然，羅斯處於異常麻煩的困難的處境。雖然，她懷著最迫不及待和焦灼的心情想揭開奧利弗神秘莫測的身世之謎，然而，她又不得不把剛才與她談話的這個可憐的姑娘對她這樣一個年輕、單純的女孩子的信賴視為神聖。

  羅斯度過了一個焦慮的不眠之夜。各種念頭相繼在她腦海里出現的時候，第二天，經反覆思考後，她決定孤注一擲，找哈里來商量。

  她提起一支筆，又多次地擱下來，反覆考慮信的第一行該寫什麼，但仍然一個字也沒有寫下來。這時，由賈爾斯充當保鏢上街去散步的奧利弗氣喘吁吁地跑進屋來，神情異常激動，像是又有什麼令人恐慌的事情要發生似的。

  「什麼事使你顯得這麼慌張？」羅斯迎上前去，問道。

  「我看見那位先生了，」奧利弗回答道，幾乎連話也說不清楚，「那位待我特別好的先生——我們經常談起的布朗洛先生。」

  「在哪兒？」羅斯問道。

  「他下了公共馬車，」奧利弗流著喜悅的淚水回答道，「走進一幢房子。我沒有跟他打招呼——我不能跟他打招呼，因為他沒有看見我，而且我渾身抖得這麼厲害，以致無法走到他跟前。可是，賈爾斯替我查問了他住在哪兒，你瞧，」奧利弗說著，打開了手中的一張紙條，「在這兒，這就是他住的地方——我馬上就要到那兒去！哦，天哪，天哪！當我終於可以見到他，再次聽到他說話的時候，我該怎麼辦呀？」

  這一切大大地分散了羅斯的注意力，她又不連貫地發出了好多聲快樂的驚嘆之後，這才看紙上寫的地址。它就在斯特蘭德區的克雷文街。她立即決定抓住這一新發現。

  「快！」她說道，「叫他們雇一輛出租馬車，你準備好跟我一道去。我馬上帶你去那兒，一分鐘也不耽誤。我只想告訴伯母我們要外出一小時，你要儘快地準備好。」

  

  奧利弗不需要任何催促，不到五分鐘，他們已經在前往克雷文街的路上了。他們抵達那兒時，羅斯藉口讓老先生有接納他的思想準備，所以先把他留在馬車上。然後她讓僕人把自己的名片遞上去，說有急事求見布朗洛先生。僕人很快就回來請她上樓。

  「你就是布朗洛先生吧？」羅斯的目光從另一位先生移到這位說話的先生身上，問道。

  「沒錯，」老先生說道，「這一位是我的朋友格里姆威格先生。格里姆威格，你離開我們幾分鐘好嗎？」

  「我想，」梅利小姐插話道，「在我們會面的這一階段，不麻煩這位先生迴避。如果我沒有弄錯的話，我要對你說的這件事他也知道。」

  布朗洛先生點了點頭。

  「你知道有一個叫奧利弗·特威斯特的孩子吧。」羅斯問道。

  她這句話一脫口，一直假裝在瀏覽桌上一本大部頭書的格里姆威格先生就「啪」的一聲把書翻了個身，將身子往椅背上一靠，臉上的各種表情頓時消失，只留下一臉的驚訝，茫然地瞪著雙眼愣在那兒。

  布朗洛先生也吃驚不小，儘管他表達驚訝的方式並不那麼古怪。他將自己的椅子往梅利小姐身邊挪近了點，說道：

  「親愛的小姐，請答應我，倘若你能提供任何證據，改變曾經導致我對這個可憐的孩子持有的不好的看法，那麼，看在老天爺的分兒上，請告訴我吧。」

  羅斯已有時間集中思想，立即三言兩語敘述了奧利弗離開了布朗洛先生家之後所發生的一切，保留了有關南希報信的那條消息，等待單獨告訴布朗洛先生，並很自信地推斷，奧利弗過去幾個月來的唯一遺憾，就是未能與從前的恩人和朋友見面。

  「謝天謝地！」老先生說道，「真是喜從天降！喜從天降！可是你還沒有告訴我他現在在哪兒，梅利小姐。你必須原諒我找你的碴兒——你為什麼不把他帶來呢？」

  「他正在門口一輛馬車上等著呢。」羅斯說道。

  「就在我家門口？」老先生大叫了起來。他二話沒說就大步走出房間，下了樓，登上馬車腳踏板，走進馬車裡。

  布朗洛先生由奧利弗陪著回來了。格里姆威格先生非常親切地歡迎他。

  「順便提一句，還有一個人我們不應該忘記她，」布朗洛先生說著，搖了搖鈴，「請叫貝德溫太太上這兒來。」

  這位老管家應老先生之召趕快上來，在門口行完了屈膝禮，等候吩咐。

  「噢，貝德溫，你的視力一天不如一天了。」布朗洛先生有點急躁地說道。

  「是呀，我的視力是這樣的呀，先生，」老太太回答道，「像我這把年紀的人的視力不可能越來越好呀，先生。」

  「我本來可以告訴你的，」布朗洛先生回答道，「不過，你戴上眼鏡，看看你能不能弄清楚為什麼叫你來，好嗎？」

  老太太開始在口袋裡翻找眼鏡。可是奧利弗再也沉不住氣了。他一躍撲到了她懷裡。

  「大慈大悲的上帝啊！」老太太一把抱住他，大聲說道，「原來是我那個無辜的孩子！」

  「我親愛的老保姆！」奧利弗喊道。

  「他會回來的，我知道他會回來的。」老太太將他摟在懷裡，說道，「他看上去身體多棒，他的穿戴又多麼像一個紳士的孩子！這麼長時間你一直在哪裡？啊！還是那張可愛的臉蛋，可是不那麼蒼白了；還是那副溫和的眼神，可是不那麼哀愁了。」這位好人就這樣滔滔不絕地講個不停，時而讓奧利弗離她一臂之遙，看看他長多高了，時而把他緊緊地摟在懷裡，滿懷深情地用手指掠過他的頭髮，伏在他脖子上笑一陣、哭一陣。

  布朗洛先生讓她和奧利弗從容不迫地敘敘舊，自己帶路，把羅斯領進另一個房間。在這兒，他傾聽羅斯詳盡地敘述了她與南希的會面。這引起了他極大的驚奇和困惑。羅斯也告訴了他沒立刻告訴她家的朋友洛斯伯恩的原因。老紳士認為她做得很好很謹慎，並自告奮勇要與那位可敬的大夫嚴肅認真地面議一次。為了讓他儘早有機會實施這一計劃，據安排，他那天晚上八點必須到旅館作短暫的拜訪，同時，必須把所發生的一切謹慎地告訴梅利太太。這些準備工作安排停當之後，羅斯和奧利弗才回家。

  可敬的大夫果然如羅斯所料，剛向他轉告了南希的報信，各種警告和詛咒便如瓢潑的大雨從他口中傾瀉而來。狂怒的衝動下，他一定會不考慮後果地採取某種行動，但他還是被攔阻住了。一來因為布朗洛先生亦為火暴脾氣；二來因為老紳士為打消他輕舉妄動的念頭，提出了種種辯論和抗議性見解。

  「那麼，究竟該怎麼辦呢？」當他們重新回到兩位女士那兒時，急躁的醫生問道。

  「查明奧利弗的身世，同時，如果情況屬實的話，奪回他應得的遺產。」

  「啊！」洛斯伯恩先生說道，一邊用手帕扇風，為自己降溫，「我剛才差點兒把這點忘了。顯然，要弄清這個秘密的真相，我們將會遇到很大的困難，除非我們能夠制伏這個名叫蒙克斯的人。要制伏他只能靠智謀，在他不在這些人當中的時候將他逮住。因為，假使他被警察逮捕了，我們也沒有足以對付他的證據。而且，從此以後，他肯定會固執地守口如瓶，以致對我們來說，他還不如一個聾子、啞巴、瞎子和白痴來得有用。」

  「那麼，」醫生衝動地說道，「我再提出一點請你考慮——你認為信守對這個姑娘的承諾是否明智？」

  「請不要討論這一點，親愛的小姐，」羅斯正要發言，布朗洛先生打斷她的話，說道，「諾言必須遵守。我認為，它絲毫也不會妨礙我們的行動。可是，在我們能採取明確的行動方案之前，同那個姑娘見一次面是必要的，可從她那裡獲得有關蒙克斯常去的地點及有關他本人的相貌的描述，使我們能夠認出他。我們要等到星期天晚上才能再見到南希。今天是星期二。依我看，在這段時間裡，我們一點風聲也不能走漏，要對這些問題嚴守秘密，甚至不讓奧利弗知道。」

  「我想，」布朗洛先生說道，「我想請求我的朋友格里姆威格的幫助。他人很怪，卻很精明，他學的是法律，對我們很有實際幫助。」

  「如果我可以尋求我的朋友的幫助，我不反對你尋求你的朋友的幫助。」醫生說道。

  「我們必須提請大家表決，」布朗洛先生回答道，「你的朋友是誰呢？」

  「這位太太的兒子，也是這位小姐的……多年的朋友。」醫生說著，向梅利太太點頭示意，最後，又意味深長地向她的養女瞥了一眼。

  羅斯羞得滿臉緋紅，但她對這一決議沒有提出任何反對意見。於是哈里·梅利和格里姆威格先生都加入到這個委員會中來了。

  「好！」布朗洛先生回答道，「由於我從你們大家臉上的表情看出，你們都很想問我，我為什麼突然離開英國，而無法進一步證實奧利弗的故事的真偽。讓我提出一個條件：在我認為講述自己的故事是妥當的之前，你們不要問我問題。好啦！晚餐已經準備就緒了，獨自一人待在隔壁房間的小奧利弗這時候可能開始以為我們已厭倦了他的陪伴，正在搞什麼惡毒的陰謀，準備把他趕出門去呢。」

  說罷，這位老先生向梅利太太遞過一隻手，陪同她走進晚餐室。洛斯伯恩先生領著羅斯緊隨其後。商討會實際上暫時中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