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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2024-10-04 16:14:08 作者: (英)查爾斯·狄更斯 著;黃水乞 譯

  上一章提到那三個寶貝處理掉所述的那一小筆交易之後的第二天傍晚,威廉·賽克斯先生從小睡中醒來,睡眼惺忪地嘟囔著問現在是晚上幾點了。

  賽克斯先生打盹的房間並不是徹特西之行以前住過的那些房間之一,這是一個面積很小、裝飾得很差的簡陋的屋子,表面上不如他的舊住處合意。種種跡象表明這位可敬的先生近來非常落魄。

  「剛剛過七點,」姑娘回答道,「你晚上覺得怎樣,賽克斯?」

  「身體非常虛弱,」賽克斯說道,又詛咒起自己的眼睛和四肢來了,「喂,幫我一把,無論如何得讓我離開這張破床。」

  生病並未使賽克斯先生的脾氣變好一點。姑娘把他扶起來,攙著他朝一張椅子走過去時,他低聲地咒罵她笨手笨腳,還打了她。

  「你在哭,是嗎?」賽克斯說道,「得啦!別站在那兒哭泣。要是你光會哭,什麼也做不來,那乾脆分道揚鑣算了。你聽見了沒有?」

  在別的時候,這一告誡及其使用的語調定會收到理想的效果,但是這姑娘實在太虛弱、太筋疲力盡了,賽克斯先生還來不及發出幾聲適合時宜的詛咒,她的腦袋便在椅背上一歪,昏過去了。賽克斯不太曉得在這不尋常的緊急情況下該怎麼辦。南希小姐的歇斯底里病的發作通常來勢兇猛,病人只有靠自己拼力掙扎著熬過去,旁人幫不了忙。

  「這兒出什麼事了,親愛的?」費金問道,眼睛朝里窺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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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幫忙照料一下這個姑娘,好嗎?」賽克斯不耐煩地回答道,「別站在那兒對我嘮嘮叨叨、齜牙咧嘴的!」

  費金髮出一聲驚叫,趕快過來搶救這個姑娘,而跟著他的恩師走進來的傑克·道金斯(又名矇騙者)急忙把扛著的一包東西放在地板上,從緊隨其後的查利·貝茨少爺手中搶過了一隻瓶子,瞬息之間用牙齒拔去瓶塞,自己先嘗了一口以防搞錯,然後往病人的喉嚨倒入一些藥液。

  「用吹風器給她吹一點新鮮空氣,查利,」道金斯先生說道,「費金,你拍拍她的手,賽克斯,把她的衣服解開。」

  這些全力以赴施予她的恢復健康之物,特別是委託給貝茨少爺的那項差事——他似乎把自己承擔的這項任務看作是件空前絕後的樂事——很快地產生了理想的效果。姑娘逐漸地恢復了知覺,跌跌撞撞地向床邊的一對椅子走去,將臉埋入枕頭中,賽克斯先生對他們意外的出現感到有點兒詫異。

  「哎呀,什麼陰風把你們吹到這兒來了?」他問費金道。

  「根本沒有什麼陰風,親愛的,我帶來了一些你樂意看的好東西。」

  機靈的矇騙者遵照費金先生的吩咐,將一個體積很大、由一條舊桌布打成的包裹解開,把裡面裝的東西一件一件地交給查利·貝茨。查利把它們放在桌上,對它們的珍奇和精美讚不絕口。

  「東西本來倒不錯,」賽克斯先生說道,當他匆匆地往桌上掃了一眼時,氣有點消下去了,「可是,你還有什麼可為自己辯解的?為什麼把我撂在這兒,垂頭喪氣、身體虛弱、身無分文,以及其他種種不如意的事兒。把我撂在這兒長時間不理會我,好像我是這兒的那條狗似的……查利,把它趕下來!」

  「別發脾氣,親愛的,」費金唯唯諾諾地規勸道,「我從未把你忘掉,賽克斯,一次也沒有。」

  「沒有!我敢肯定你沒有,」賽克斯苦笑著回答道,「當我躺在這兒渾身發抖、發著高燒的每小時裡,你一直不停地搞陰謀詭計,想讓賽克斯幹這,讓賽克斯干那。廉價透頂,替你幹活窮得叮噹響。要不是這個姑娘,我早就死啦。」

  南希的出現使他們改變了話題。賽克斯喝了很多酒之後放下架子開了一兩個粗俗的玩笑,漸漸地使賽克斯先生的脾氣好了起來。

  「一切都很好,」賽克斯先生說道,「不過,今晚你得給我弄點現金。」

  「好吧,好吧,」費金嘆了一口氣說道,「我馬上派機靈鬼去取。」

  「你可別這麼幹,」賽克斯先生回答道,「這個機靈鬼過於機靈了。南希到窩裡去取最穩妥。她去的時候我想躺下來打個盹。」

  經過一番激烈的討價還價,費金將賽克斯要求預支的金額從五英鎊殺到三英鎊四先令六便士,並再三莊嚴地聲稱,這樣將使他只剩下十八便士來料理家事。然後,費金向他摯愛的朋友告辭,在南希和孩子們的陪伴下往回走。

  他們終於來到了費金的住處。在這裡,他們發現托比·克雷基特和奇特林先生正在專心地玩第十五盤克里比奇牌戲[13]。

  「克雷基特先生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是不是,費金?」湯姆問道。

  「那是毫無疑問的,親愛的。」

  「啊!」湯姆揚揚得意地喊道,「問題就在這兒!他把我的錢全贏走了,可是,只要我願意,我還可以再去掙回來,是不是,費金?」

  「你肯定可以,而且你越快去掙越好,湯姆。所以,馬上把你的損失補回來,別再耽誤時間了。矇騙者!查利!該是你們出去的時候了。得啦,都快十點了,還什麼事也沒幹。」

  「現在,」他們都離開了房間時,費金說道,「我去給你拿現金,南希。我只是用小櫥將孩子們弄來的零零碎碎的東西鎖起來,親愛的。我從未把錢鎖起來,因為我沒有錢可鎖,噓!」他說道,急忙將鑰匙藏進懷裡,「那是誰?聽!」

  南希雙臂交叉放於胸前,一直坐在桌旁,對來訪者似乎一點也不感興趣,直到來訪者輕輕的說話聲傳到她耳里。她一聽到這個聲音,便以閃電般的速度,扯掉無邊女帽和圍巾,把它們猛塞到桌子下面。當時背對著她的費金並沒有注意到。

  來訪者是蒙克斯。

  「她只是我的一位年輕朋友,」費金注意到蒙克斯一見到陌生人就往後退縮,「別走,南希。」

  「有消息嗎?」費金問道。

  「重要消息。」

  「別到我們上回去的那個地獄般的髒地方。」南希可以聽見他們上樓時那個男人說的話。

  在他們的腳步聲在房裡停止迴響之前,姑娘已匆匆地脫下鞋子,將裙子拉翻過來,鬆散地蓋在自己頭上,把自己兩隻胳膊包裹在裙子裡,站在門口,全神貫注地聽著。

  樓下的房間有一刻多鐘空無一人,姑娘依然神不知鬼不覺地溜了回來。不久,她可以聽見那兩個男人下樓的聲音。蒙克斯隨即離開了,猶太人則再次上樓取錢。他回來時,南希正在整理圍巾和女帽,仿佛準備要走的樣子。

  「哎呀,南希,」猶太人驚叫道,放下蠟燭時,他嚇得直往後退,「你的臉色多蒼白啊!」

  猶太人如數點出那些錢放到她手裡,每點一枚錢幣就嘆息一聲。他們沒有再交談,只是彼此道一聲「晚安」,就分手了。

  當她出現在賽克斯先生面前時,倘若暴露出什麼焦慮不安的話,他根本也覺察不出,因為他只是問她是否把錢帶來了,得到了肯定的答覆後,他發出了滿意的咕噥聲,重又將腦袋放回枕上,又繼續被她打斷了的睡眠。

  她倒是很幸運,賽克斯有了錢後第二天就忙著大吃大喝。此外,他變得心平氣和起來了。南希顯得心不在焉、緊張不安,這是想採取某個大膽的和危險的行動之前的一種心態。但需要經過激烈的思想鬥爭她才下得了決心。

  到了黃昏時分,姑娘的心情愈加激動了;夜幕降臨時,她坐在旁邊,等候破門盜賊喝醉以後自己去睡。她的臉特別蒼白,雙眼迸發出激情的火花,以致連賽克斯也吃驚地注意到了。

  「哎喲,真該死!」賽克斯說著,用雙手撐起身子,盯著南希的臉看,「你看上去像一具復活的殭屍。出了什麼事啦?」

  「什麼事!」姑娘回答道,「什麼事也沒有。你為什麼這麼盯著我?」

  「沒有一個,」賽克斯眼睛盯著她,喃喃自語道,「在現在的女孩子中,沒有一個比她更堅強可靠的了,否則,我三個月前就會割斷她的喉管。她準是熱病發作,就這麼回事。」

  賽克斯以這一斷言來使自己振作起來,將那杯酒一飲而盡,然後嘴上不斷地咕噥著詛咒,嚷著要吃藥。姑娘極其敏捷地跳了起來,迅速地把藥倒出來,但她背對著他,然後將杯子遞到他的嘴邊,讓他把藥喝下去。

  賽克斯緊緊地抓住她的一隻手,一頭倒在枕上,眼睛轉過來,盯著她的臉。他眼睛閉起來,又睜開,再閉起來,又再睜開。突然,當他像要起立時,竟突然沉沉地入睡了,抓住她的那隻手也鬆開了,抬高的胳膊軟弱無力地垂到他的側邊。他躺在那兒,陷入了昏睡之中。

  「鴉片酊終於生效了,」姑娘從床邊站起來,小聲地說道,「不過現在可能太遲了。」

  她急忙戴上女帽,披上圍巾,驚恐萬狀地不時往四下里看看,仿佛儘管有那一劑安眠藥水,她仍無時無刻不感到賽克斯的那隻笨重的手擱在她肩上的壓力似的。而後,她一聲不響地打開房門,又隨手關上,匆匆地離開了那幢房子。

  「至少要一小時我才到得了那兒。」南希咕噥道。

  這是海德公園附近一條僻靜而美觀的街道上的一家家庭旅館。大鐘敲了十一下,她在外面閒逛了幾步,仿佛還猶豫不決,是否要進去似的。然而,那鐘聲促使她下了決心。她走進了旅館大廳。服務員的座位空著。她疑惑地往四下看了看,然後朝樓梯走去。

  「喂,姑娘!」一位穿戴入時的女子從她背後的一道門探出頭來喊道,「你到這兒找誰呀?」

  「梅利小姐。」南希說道。

  這位年輕女子此刻已注意到了她的外表,只是以無惡意的、輕視的一瞥代替回答,然後叫一個男僕來答覆她。南希把自己的來意向男僕重複了一遍。

  「我通報的時候該叫你什麼名字?」侍者問道。

  「什麼名字也不用說。」南希回答道。

  「也不用說有什麼事?」這位男僕說道。

  「是的,這也不用提,」姑娘回答道,「我必須見這位小姐。」

  「得啦!」這個男僕說著,把她往門外推,「別來這一套。滾開!」

  一位軟心腸的廚子出面調解,最終由最早露面的那個男僕負責遞送口信。

  「口信是什麼內容?」這個男僕問道,一隻腳已踩在樓梯上。

  「你就說有個年輕女子迫切地要求與梅利小姐單獨面談,」南希說道,「並且說,如果小姐願意聽她要說的第一句話,她就知道是聽她把話說完呢,抑或把她當作騙子攆出門去。」

  這個男僕跑著上樓去了,南希留下來。她臉色慘白,傾聽著那些貞潔的女僕頻頻嘲笑她的言辭,她氣得嘴唇都發抖。當那個男僕回來,叫南希上樓時,她們的風言風語愈加肆無忌憚了。

  南希對這一切並沒有放在心上,因為她心裡有更重要的事。她四肢發抖地跟著那個男僕來到了一間小接待室。接待室天花板上懸掛著一盞燈用來照明。男僕把她留在這兒,自己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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