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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6:10:42 作者: [英]托馬斯·哈代著 劉榮躍譯

  一個以記錄故事人物感情和行為為目的的人,用不著對於上述那個莊重嚴肅的爭論發表他個人的看法。這一對人兒過得快樂——儘管他們時而也帶著憂鬱——這一點是不容置疑的。當裘德的孩子像個幽靈一般出其不意出現在他們家裡時,他並沒有攪得他們坐臥不安,像原先他們所感到的那樣,反倒給他們的生活中帶來了一種新奇而溫柔的情趣,這種情趣包含著崇高和無私的性質——因此這件事對於他們的快樂只是有益無害的。

  固然,就這兩個既快樂又憂慮的人來說,孩子的到來使他們對未來要想得很多,尤其是這孩子眼前似乎異常缺乏兒童那一切常有的希望。不過他們盡力不去想以後的情景——至少在目前一段時間不去想——那太讓人花費心思了。

  在北威塞克斯有一個古鎮,約9千或1萬人口,它可稱為「斯托克禿山鎮」。該鎮處於一大片開闊的、適於種穀物的白堊地之中,它那古老的教堂顯得瘦削而缺乏魅力,郊區新蓋起了一些紅磚房。它靠近人們想像中的一個三角地帶中心,在那三個角上分別是奧爾德布里克漢鎮、溫克塞斯特鎮和重要的夸特肖特軍事駐地。由倫敦往西去的那條重要公路橫穿其中,在一個地點附近分叉成了兩條,不過再往西大約20英里處又匯聚到一起。由於這兩個分叉和聚合的地點,在過去還沒有鐵路的時候,那些坐獸力車的旅行者們對於該走哪一條路,總會爭論不休。但現在這個問題已經不存在了,正像過去為這個問題爭論的交納居民稅的不動產終身保有者、坐獸力車的旅客和郵車馬車夫不復存在了一樣;也許現在斯托克禿山鎮甚至沒有一個居民知道,在他們鎮上那分成兩條的公路會重新匯合到一起,因為沒有誰天天坐著馬車來往於那條西去的重要公路上了。

  如今,在斯托克禿山鎮人們最熟悉的便是它的公墓,它們位於鐵路邊一些別致的中世紀遺蹟之中;那些現代的小教堂、墳墓和灌木叢,在一堵堵破碎衰敗、長滿長春藤的古牆裡,個個都像是入侵者似的。

  但是,就在本故事講述到的這一年的某一天——那是在6月初——該鎮的這些特徵並沒有引起人們多少興趣,儘管許許多多人乘火車來到了這裡,尤其是一些下行的列車開到這兒後,乘客們幾乎都下光了。原來本周「威塞克斯大型農業展覽會」在這兒舉辦,那規模龐大的營地就設在鎮外寬闊的郊區上,有如一個圍攻市鎮的大軍駐紮的帳篷群。一排排大帳篷、棚屋、貨攤、尖頂帳篷、連拱廊和圓柱門廊——建起來的每一種設施都是屬於臨時性的——占去了半平方英里的綠色田野,人們成群結隊地來到這裡,步行穿過城鎮徑直朝展覽地走去。沿路兩邊儘是些遊藝攤兒,賣貨攤兒,小販來來去去地叫賣著,把去展覽中心的整條道路都變成了市場,使得一些沒有心計的、專程來參加展覽會的人,還沒有到達展覽會門口時,口袋裡的錢就明顯少了許多。

  

  這是深受大眾歡迎的日子,也是叫做先令日[142]的一天。一輛輛遊覽火車飛快地接踵而至,有兩輛火車來自不同的方向,它們幾乎在同一分鐘到達了兩個鄰近的車站。其中一輛正如此前先到的幾列一樣,是從倫敦開過來的,另一輛則沿著一條交叉的鐵路線從奧爾德布里克漢開過來。從倫敦來的那輛火車上走下一對夫婦,男的身材矮小,胖得很不正常,球形的肚子,細小的兩腿,宛如一個安在兩根小木柱上的陀螺;他旁邊的女人身材卻相當好看,紅紅的面容,穿一身黑色衣服,從帽到裙都飾滿了珠子,使她像穿著鎖子甲一樣熠熠閃光。

  他們四周環顧著。男的正要像其他人那樣租一輛馬車,只聽女的說道:「別這樣忙,卡特勒特。去展覽會場並不太遠的。咱們沿著街走到那兒去吧。也許我能買到一件便宜的家具或古瓷器。我已好多年沒來過這兒了——自從我在奧爾德布里克漢長成姑娘以後就再沒有來過,以前我有時要和男朋友一起來這裡的。」

  「你總不能用遊覽車把家具運回去吧。」她的丈夫、蘭貝斯區三角店的店主用沙啞的聲音說。他們倆是直接從那個酒店來的,那是一個「十分美好、人口眾多、允許飲酒的地方」——自從這些GG詞把他們吸引到那裡後,他們就一直在那兒生活。從這個店主的容貌上可以看出,他也像他的顧客們一樣,喜歡上他所零賣的酒。

  「遊覽車運不了,我就讓他們寄去,假如我看見有值得買的東西。」他太太說。

  他們於是漫步著朝前走去,可幾乎還沒進城她就被一對領著一個孩子的年輕夫婦吸引住了,這對夫婦剛從第2月台出來,駛進這個月台旁的列車是從奧爾德布里克漢來的。他們正好走在這對開酒店的夫婦前面。

  「天哪!」阿拉貝娜叫道。

  「怎麼啦?」卡特勒特問。

  「你看前面那對夫婦是誰?難道你認不出那個男的了嗎?」

  「認不出。」

  「從我給你看的照片上也認不出?」

  「他是福勒?」

  「是的——當然是。」

  「哦,是嗎。我想他也喜歡像其他人一樣出來遊覽遊覽吧。」卡特勒特對於裘德的興趣,無論他在初識阿拉貝娜時是怎樣的,自從她嫵媚的身姿、乖僻的特性、額外盤卷的頭髮和任意顯現的酒窩成為陳舊的故事之後,顯然也隨之減少了。

  阿拉貝娜引著丈夫,不緊不慢地跟在前面3個人後面,這在眾多人流之中很容易做到而又不引起別人注意。阿拉貝娜的話她回答得含糊馬虎,因為她對前面那3個人比其餘所有場面更感興趣。

  「他們好象彼此都很喜歡,也很喜歡他們的孩子。」酒店老闆繼續說道。

  「他們的孩子!那可不是他們的孩子。」阿拉貝娜突然帶著一種不可思議的、貪婪妄想的口氣說。「他們結婚才沒多久,那不可能是他們的孩子!」

  不過,儘管她這種受到壓制的母性本能很強,足以使丈夫不會去胡亂猜疑,但是轉而再想,她也不願意太過於坦率了。卡特勒特先生並沒有別的意思,他只是認為,他太太和她第一個丈夫生的孩子在澳大利亞和外公外婆在一起罷了。

  「哦,我想也不是的。那女人看起來還真是個姑娘啊。」

  「他們只是兩個情人而已,或者剛結婚,那孩子不過由他們託管著,誰都看得出來。」

  所有的人都繼續朝前移去。淑和裘德兩個對於別的議論還全然不知。他們出發之前就決定要利用這一天的機會出來遊覽一下,到離他們鎮20英里遠的這個農業展覽會來看看,這樣既可活動活動,又可獲得一些有趣的見識,並且花費不多。他們並非只顧及自己,所以把「時間老人」也帶來了,想方設法讓他像別的男孩子一樣高興起來,歡笑起來;然而,他們那樣興高采烈、無拘無束地交談著,非常喜歡這個朝聖般的遠遊,孩子卻在某種程度上對他們有點兒礙事。不過他們很快就忘記了身邊還有一個旁觀者,邊走邊互相獻著殷勤——這樣的殷勤即便是最靦腆的人也幾乎不會遮掩的——他們以為周圍全都是些素不相識的人,所以也許比在家裡更不加掩飾。淑穿著一身新夏裝,像鳥兒一般柔韌輕盈,小小的大拇指撐在白色棉布陽傘的把柄上。她似乎腳不沾地朝前飄去,似乎一陣和風也會把她吹過樹籬,讓她飄進另一塊田野。裘德穿著淡灰色的節日盛裝,實在很自豪有她陪著,這是由於她那迷人的外貌,但更是由於她那富有同情之心的話語和舉止。他們能夠充分徹底地相互理解,每一個眼神和每一個動作,都能像語言一樣有效地傳達出他們的靈犀——他們因此幾乎成了一個整體的兩個部分。

  這一對人帶著他們託管的孩子經過了入口處的旋轉式柵門,阿拉貝娜和丈夫就跟在後面不遠處。進到展覽場內的時候,這個酒店老闆的太太看見前面兩個人開始不厭其煩給孩子指點著、解釋著那許許多多有趣的東西,既有活的也有死的;可是孩子仍顯得無動於衷,不感興趣,每次看到自己枉費心機時,他們的臉上就會掠過一絲憂愁來。

  「她可真依戀他呀!」阿拉貝娜說。「哦,不會的——我想他們還沒有結婚,不然就不會那樣相親相愛了……我真弄不明白!」

  「可是我原以為你說過他已娶了她?」

  「我聽說他打算要結婚了——就這些,在把結婚的事推遲了一兩次後,他打算再作一次嘗試……在他們看來這個展覽會除了他們就沒有別人了。我要是他的話,真會為自己那麼愚蠢無聊害臊的!」

  「我倒看不出他們的舉動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假如你不說,我根本就沒有注意到他們在談情說愛呢。」

  「你從來就什麼也看不出。」她又回答。然而那對情人或已婚夫婦的行為在卡特勒特眼裡,無疑同在一般人眼裡一樣,沒有什麼特別的,他似乎一點沒有對阿拉貝娜敏銳的眼光所覺察到的東西引起注意。

  「她像個仙女一樣把他給迷住啦!」阿拉貝娜繼續說。「你瞧他轉臉看著她、直直盯住她的那個神氣。我倒認為,她對他不像他對她那麼喜歡。在我看來她並不是一個心腸特別熱的人,雖然她非常愛他——儘可能地愛他;如果他願意去試一試的話,他是可以讓她心裡難過一點兒的——不過他這樣做就太傻了。瞧——他們到展覽拉車的馬的那個棚去了。咱們也過去吧。」

  「我不想去看那些拉車的馬。幹嘛咱們要去跟著那兩個人轉來轉去的呢。假如咱們是來看展覽會的,就自己到處看看好啦——就像他們那樣。」

  「那這樣吧——咱們1小時後在什麼地方碰頭好不好——比如在那邊的便餐棚,各自去四處轉轉?這樣你想看什麼就去看什麼,我也一樣。」

  卡特勒特很樂意地答應了她,於是他們就分手了——他朝著那個展示麥芽製作法的屋棚走去,而她則朝著裘德和淑那一邊去了。可是她還沒有重新跟上他們,便迎面遇見了一張笑臉,原來站在面前的是安妮,她少女時期的朋友。

  安妮因為偶然碰見了昔日的朋友哈哈大笑起來。「我還住在下面那兒。」她笑過後說。「我很快就要結婚了,可是我未婚夫今天沒能來。不過咱們那兒很多人都坐遊覽車來了,這會兒也不知轉到哪裡去啦。」

  「你遇見裘德和他那個情人,或太太,或不管什麼的沒有?我剛才看見他們來著。」

  「沒有。我已經好多年沒見過他一眼了!」

  「哦,他們就在附近什麼地方。瞧,就在那兒——在那匹灰色的馬旁!」

  「啊,那就是他現在的情人呀——你剛才說是太太?他又結婚了嗎?」

  「我不知道。」

  「她很漂亮,對吧!」

  「不錯——這一點沒啥可說的,或感到吃驚的。但卻不大靠得住;你看她那個樣子,真是一個細長、不安穩的小東西。」

  「他也是一個好看的傢伙呀!你應該跟著他的,阿拉貝娜。」

  「我也沒認為不應該。」她咕噥道。

  安妮大笑起來。「這就是你,阿拉貝娜!有了男人卻總是想得到別的男人。」

  「唉,我倒想知道哪個女人不這樣呢?至於他身邊的那個小東西,她並不懂得什麼是愛——至少不懂我所說的愛!從她的臉上我就看得出她不懂。」

  「也許,親愛的阿比,她所說的愛你也不懂呀。」

  「我敢說我還真不想懂哪!……啊——他們到藝術部去了。我也想去那兒看看畫。咱們一起去那裡好嗎?——唉呀,我完全相信威塞克斯的人都到這兒來了!你看維爾貝特醫生也來啦。已經好多年沒見過他了,可他還是和我從前認識他時一樣年輕。你好,醫生!我剛才還在說,你現在和你過去知道我還是個小姑娘那陣一樣年輕呀。」

  「這都是我常服自己做的藥丸的結果嘛,夫人。只要兩先令3便士1盒就行——效果很好,政府都發證認可了的。我建議你也學我的樣,買點這個抗衰老的藥去試試,好嗎?只要兩先令3便士1盒。」

  醫生已從他的馬甲口袋裡取出1盒藥丸來,阿拉貝娜受到誘惑買了1盒。

  「同時,」她付了藥丸的錢後他繼續說,「我還不太熟悉你,你叫——難道不是福勒太太嗎,原來馬里格林附近的那個唐小姐?」

  「不錯。但現在是卡特勒特太太啦。」

  「哈——這麼說你失去他了?他是個多麼有希望的青年哪!你知道不,他還是我的一個學生呢。我教過他一些死語言[143]來著。可是不久,他就和我知道的一樣多了,真的。」

  「我失去了他,但可不是你想的那樣。」阿拉貝娜乾巴巴地說。「是律師把我們拆開了的。他在那兒,快看,多麼有精神,多麼有活力呀。他和那個年輕女人一起正要進藝術展覽部去了。」

  「啊——哎呀!他看起來很喜歡她。」

  「人們說他們兩個是表兄妹。」

  「表兄妹關係非常有利於他們的感情,是吧?」

  「是呀。她丈夫和她離婚時,也肯定是這麼想的……咱們也去看看那些畫像?」

  於是他們3個人也跟著穿過綠草坪,走進了藝術部。裘德和淑帶著孩子,一點不知道他們對別人所引起的興趣,往上走到該建築物末端的一個模型處,在那兒聚精會神地看了很久才往前移去。阿拉貝娜和她的朋友們隨後也來到模型旁,只見上面刻著這樣的銘文:「基督寺紅衣主教學院模型,裘·福勒與淑·布萊赫德作。」

  「原來是在欣賞他們自己的作品呀。」阿拉貝娜說。「裘德就是這麼個脾性兒——總想到學院啦,基督寺啦,就是不好好干自己的事!」

  他們匆匆忙忙地看了一些畫,然後來到音樂台。他們在那兒站了一會兒,聽軍樂隊演奏,這時裘德、淑和孩子也過來了,站在另一邊。阿拉貝娜並不在乎他們是否會認出她來;不過他們太深深地沉迷於自己的生活,軍樂隊的音樂令他們興奮激動,加之她又戴著綴滿珠子的面紗,所以他們就沒有發覺她。她從一大群聽眾的外邊繞道過去,又從那對情人的身後走過——今天他們的行動意想不到地迷住了她。她從後面仔細觀察著他們,注意到裘德的手伸去握淑的手;他們靠得很近,心想這樣就可以不讓人看見他們這種默默無言、互傳心聲的動作。

  「真是愚蠢的傻瓜——像兩個小孩子一樣!」阿拉貝娜悶悶不樂地低聲自語,然後又回到同伴身邊,一言不語、心事重重的樣子。

  同時安妮已開玩笑地對維爾貝特醫生說,阿拉貝娜在興致勃勃地去追他的第一個丈夫呢。

  「嗨,」醫生把阿拉貝娜拉到一邊說,「你想要這個東西嗎,卡特勒特太太?這可不是按照我那常用的藥典配製成的,不過人們有時問我要這東西。」他取出一小瓶藥來,藥液清澈透明。「這是古人常用的一種春藥,效果非常好。我在研究古書時發現了這種藥,療效百發百中。」

  「那是用什麼製成的?」阿拉貝娜好奇地問。

  「這個——其中一種成份是用家鴿或野鴿心臟的液體經蒸餾而成。差不多需要100隻鴿子的心臟,才能提取到這1小瓶藥。」

  「那你如何弄到那麼多鴿子的呢?」

  「讓我告訴你個秘密吧,我弄到一塊岩鹽,把它放在我房頂的鴿棚里,因為鴿子太喜歡吃這東西了。沒過幾小時它們就從四面八方——東、西、南、北——朝岩鹽飛來,因此我需要多少就可以弄到多少。你使用這個藥時,設法在你意中男人喝的東西里大約滴上10滴就行了。不過記住,我把這一切告訴你,是因為從你的問話中我猜測你想買這種東西。你一定不會騙我吧?」

  「好的——買1瓶也沒關係——拿去送給哪個朋友或熟人什麼的,讓她在自己小伙子身上去試試好啦。」她問了價格後,就拿出5先令來付了藥錢,並很快把一瓶藥插進她寬大的胸部衣袋裡。接著她說她和丈夫約好了的按時在便餐棚碰頭,便和他們分手漫步朝那兒走去。這時裘德、淑和那孩子已去園藝篷了,阿拉貝娜瞥見他們站在一簇開放的玫瑰花前。

  她呆在那兒觀察了他們幾分鐘,然後才帶著十分懊惱的心情去和丈夫會面。她看見他正坐在便餐棚旁邊的一張凳子上,與一個衣著鮮艷、正招待他喝酒的侍女說著話。

  「我想你在家裡已喝了不少那沒用的東西吧!」阿拉貝娜鬱鬱不樂地說。「想必你該不是從自己酒吧趕50英里的路,到這兒來喝酒呆著不走吧?帶我四處走走,像別的男人領著他們的太太遊覽那樣!真該死,別人會以為你是個年輕的單身漢呢,在那兒自顧自地喝酒!」

  「可我們不是說好了在這兒碰頭的嗎,我除了在這裡等還能做什麼?」

  「好啦,既然咱們已到一塊兒了,就走吧。」她回答,好象因為太陽照著了她要和它吵一架的樣子。於是他們一起——這個大腹便便的男人和紅光滿面的女人——像信基督教的一般夫婦那樣,帶著互相責怪、彼此不滿的心情離開了便餐棚。

  與此同時,那一對與眾不同的人兒和男孩仍流連於滿是鮮花的大篷里——他們頗善于欣賞,覺得這真如一個充滿魔力的宮殿一般——淑注視著那些富有色彩的玫瑰花時,她那通常顯得蒼白的面頰也反映出了花兒粉紅的顏色;因為這歡樂的場面,新鮮的空氣,悅耳的音樂,以及同裘德一起出來遊覽的興奮之情,加快了她血液的循環,使她的眼睛也閃閃發光,充滿生氣。她極為喜歡玫瑰花,阿拉貝娜已看見淑一面硬拉著裘德遲遲不走,一面了解著各種玫瑰花的名字,還把她的臉幾乎要貼著了花兒去聞它們的芳香。

  「我真想把臉放在它們中間去——這些可愛的花兒!」她說道。「不過恐怕是不允許觸摸這些花的,是嗎,裘德?」

  「是不允許,你這個小娃娃。」他說,然後開著玩笑把她輕輕往前推一下,讓她的鼻子碰著了花瓣兒。

  「警察要來找我們了,那時我就說是我丈夫推的!」

  之後她抬起頭來看他,那副笑容使阿拉貝娜覺得太意味深長了。

  「快樂嗎?」他低聲問。

  她點點頭。

  「為什麼呢?因為你來參加了這個威塞克斯大型農業展覽會——還是因為我們一起來了?」

  「你總要讓我去承認各種荒唐可笑的事。我快活,當然是因為我看見了有這些蒸汽犁、打穀機、切草機、奶牛和豬羊,長了見識。」

  雖然裘德這位同伴對他總是閃爍其詞,但他對於其中的迷惑也非常滿足。不過當他已忘記了自己提出的問題,不再想要她回答的時候,她倒繼續道:「我覺得我們已回到了那種希臘人盡情享樂的生活里去了,對於自己的疾病和痛苦看不見了,忘記了希臘在以後許多世紀所得到的教訓,正如你那基督寺的一位名人所說的……只是我們的眼前有一個陰影——只有一個陰影。」她看了看那個一副老相的孩子,雖然他們儘可能把他帶去看每一樣可以引起孩子興趣、啟發智力的東西,然而他們卻根本做不到。

  孩子明白他們在說什麼,想什麼。「我非常、非常對不起你們,爸爸、媽媽。」他說。「不過請別管我的!——我也沒有辦法要那樣。我是會非常、非常喜歡那些花的,如果不是老想著它們過幾天就會枯萎了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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