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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6:10:02
作者: [英]托馬斯·哈代著 劉榮躍譯
裘德又回到了梅爾徹斯特,這兒有一個不確定的長處:離淑現在永久的住地只有12.5英里。最初他覺得離她這樣近,是他根本不去南方的明顯理由;而基督寺是一個太令人憂傷的地方,叫他無法忍受。沙斯托與梅爾徹斯特接近,可以使他獲得與「敵人」相兵相接並打敗「敵人」的光榮——這還是早期教會的僧侶和修女們有意為之的呢,他們認為逃避誘惑是一種恥辱,十分蔑視這種行為,甚至還與敵人安然無恙地同居一室。裘德毫不遲疑地想到了歷史學家精練的話語——在這種情況下,「有時違反『自然』等於是維護了她的權利。」
他像孤注一擲似的,為了做牧師又重新用起功來——他已經認識到,他過去對於自己的奮鬥目標是專心致志的,對於這一事業是忠心耿耿的,可是近來已很成問題了。他對淑的感情困擾著他的心靈,而他又似乎本能地感到,花12小時和阿拉貝娜放縱地泡在一起把事情弄得更糟,雖然這是合法的,即使她後來才告訴了他在雪梨還有個丈夫的事。他完全相信自己克服了去酗酒的念頭——說實在的,他過去這樣做並非因為愛好,而僅僅是為了逃避無法忍受的內心痛苦。然而他十分沮喪地發覺,整體而言,他是一個感情過於豐富的人,不可能成為出色的牧師;在他的生活中,內心經常充滿肉與靈的鬥爭,但願最後不要總是肉慾取勝——這便是他的最高追求了。
作為一種業餘愛好,同時也是為了有助於閱讀神學著作,他又進一步提高了他在教堂音樂和通奏低音方面本來不高的技能,到後來他都能相當準確地借著樂譜參與多聲部合唱了。在離梅爾徹斯特一兩英里的地方有一個修復的鄉村教堂,裘德最初還去過那裡安裝新支柱和柱頂。這樣,他便認識了那個教堂的風琴手,並最終作為一名男低音加入唱詩班。
他每個禮拜天去這個教區兩次,有時在平時去。有一天晚上,大約快到復活節時,唱詩班的人聚在一起練習唱一首新的讚美詩,裘德已聽說這首詩的作者是一個威塞克斯人。他們先試唱後準備下周用。這首曲子充滿了奇異的情感,他們一遍又一遍地唱著,那和聲越來越感染著裘德,使他大為感動。
大家練習完後他便繞著道朝風琴手走去,向他詢問。樂譜還是手稿,作者的名字和讚美詩的標題一起放在開頭:「十字架下。」
「是呀,」風琴手說,「他是當地的人,在位於這兒和基督寺之間的肯尼特橋做職業音樂家。教區牧師認識他。他是在基督寺傳統的影響下成長和受教育的,所以他的曲子才具有了這種品質。我想他在那兒的大教堂里演奏吧,還有一個穿白色法衣的唱詩班。他有時來梅爾徹斯特,有一次管風琴手的位置空缺時他還請來了大教堂的管風琴手。這個復活節此首讚美詩正在廣泛傳開。」
裘德在回家的路上一面哼著這首曲子,一面沉思著它的作者,以及作者為什麼要寫這首曲。他一定是個多麼富有同情心的人!裘德自己為淑和阿拉貝娜的事感到茫然不知所措,深受折磨,為自己複雜的處境良心不安,因此他多麼希望認識那個人啊!「在所有人當中,只有他才理解我的難處。」感情衝動的裘德說。假如世上可以選擇一個人作為知己的話,他便會選擇這位作曲者,因為他一定受過苦難,有過激動,有過嚮往。
簡而言之,儘管裘德去拜訪作曲者在時間和錢上都有困難,但他仍決定(像個天真的小孩)就在下個禮拜天去肯尼特橋。這天他一大早就出發了,因為只有坐火車沿著彎彎曲曲的鐵路才可以到達那個市鎮。大約中午的時候他就到了,跨過大橋後便進入這個離奇古老的享有特權的自治市鎮;然後他便打聽那位作曲者的住址。
人們告訴他作曲者住的是一座紅磚房,還在前面一點,並說這位先生不到5分鐘前剛沿街走過去。
「從哪條路去的呢?」裘德敏捷地問。
「從教堂出來直接往回家的方向去了。」
裘德趕緊加快了步子,很快便高興地看到前面不遠處有一個男人,身穿黑色大衣,頭戴耷拉著的黑色氈帽。他步子越跨越大,跟了上去。「一個飢餓的靈魂在追蹤著一個飽滿的靈魂!」他說。「我一定要和那個人談一談!」
然而他卻不能趕在樂師到家以前追上去,這時他產生了疑問,不知此刻去拜訪是否方便。但既然已經來到這兒,不管方便不方便他都決定立即進去,因為回家還有那麼遠的路,他不可能等到下午很晚了才走。這個有著高尚情操的人,將會理解他這種粗魯無禮的行為。他這顆心本來是為宗教而開著的,可是那世俗的、不法的情感卻狡詐地乘虛而入;對於這種情況,樂師或許會給予他最好的忠告。
裘德於是按響門鈴,被讓進了房裡。
不一會兒樂師就來到他身邊。因為他穿著體面,容貌不錯,舉止坦然,所以受到了很好的接待。可是要說明他此行的目的,他感到會有些彆扭。
「我一直在梅爾徹斯特附近一個小教堂的唱詩班裡唱詩。」他說。「這個禮拜我們剛練習了『十字架下』,據說,先生,這首曲子是你寫的?」
「不錯——大約在一年前寫的。」
「我——喜歡它。我覺得它真是太美太美了!」
「啊,是呀——別人也這麼說過。是的,只要我設法把它拿去發表,就可以賺到錢的。我還有其它的曲子與這一支相配,希望把它們一塊印出來,因為我至今還沒用任何一支曲賺到5鎊錢呢。那些出版商——他們對於像我這樣的無名作者的作品,只付很少錢就想買去版權,那點錢我請人把曲子清謄一遍還不夠呢。你說到的那支曲我借給了這兒和梅爾徹斯特的一些朋友,所以才有一些人唱它。可音樂是一個可憐的東西,你是靠不住它的——我正要把它徹底放棄了。如今你要想賺錢就得去做生意。我正想著做酒生意的事。這是我即將發出的購物單——現在還沒發出——不過你可以先拿一份去。」
他遞給裘德一份有幾頁厚的小冊子樣式的GG單,邊緣飾以紅線,裡面列出了各種不同的紅酒、香檳酒、葡萄酒、雪利酒等等,他打算由此開始新的商業冒險。這個有著高尚情操的人也不過如此這般,這可大出裘德的預料,他因此覺得不好開口向樂師傾吐自己的心裡話了。
他們又談了一會兒,但顯得很勉強,因為這時樂師發現裘德不過是一個窮小子,並非他的外表和風度最初給人的假相那樣——好象他的地位和工作都不錯;因此樂師的態度也就隨之改變了。裘德結結巴巴地說了些他的感受,說那支曲子多麼令人興奮,希望向樂師表示祝賀,然後就尷尬地離開了。
這是一個寒冷的春日,他無論坐在沒有爐火的候車室里,還是乘上禮拜天的慢車返回,都在為自己天真無知出來旅行這一趟深感沮喪。他一回到梅爾徹斯特的寓所就發現有一封他的信,那是他早晨剛離開幾分鐘就到了的。這是一封淑寄來的充滿悔悟的簡訊,她在信中溫和謙卑地說,她覺得自己太可怕了,居然對他說不要去看她;說她這人思想太傳統,自己都看不起自己;讓他一定在那個禮拜天乘11點45分的火車去她那裡,1點半和他們一起共餐。
裘德為錯過了這封信,不能照信中說的去做急得幾乎要把自己頭髮扯下來,但近來他已很能克制自己了。最後他又感到,他這次異想天開地趕去肯尼特橋,實在好象是天公又一次專門來阻止他,使他免受誘惑。但是他對於宗教信仰越來越沒有耐性,他注意到最近已不止一次這樣,因此便帶著嘲笑對此看法不屑一顧——即上帝會派人去作徒勞無益的傻事。他渴望著見到她,為自己錯過見她的機會大動肝火:於是他立即給她去了一封信,說明發生的情況,說他等不到下個禮拜天了,她隨便讓他哪一天去他都會去的。
他的信過於熱烈了點,淑直到耶穌受難日[95]前的禮拜4才給他回信,這是她的處世方法。她說如果他願意可以在那天下午去,她不能再提前請他去作客了,因為她現在已是丈夫學校里的一名助教。裘德因此在大教堂工地處請了假,只被扣除少數工錢,便出發到淑那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