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2024-10-04 15:54:09
作者: [英]托馬斯·哈代(Hardy,T)著 劉榮躍,蔣堅松譯
在相關的一切事情中,隨後很長時間都沒有什麼動靜。
沒有任何事物驅散籠罩著男爵的生活的陰影。在周圍的鄉下人心中,他既被看作是一個富於傳奇的神秘人物,又被看作是一位行為謹慎的現代紳士。時至今日無論誰不辭辛苦去下威塞克斯的斯維索作一番調查,都會發現那裡的人們幾乎仍然對大約40年前居住在「山林小屋」的那位時時憂鬱的外國人懷著迷信。
他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都不得而知。據說他母親曾是一個貴族家庭的小姐,嫁給了一個外國人,這外國人所屬的圈子並非沒聽說過——那兒的男人們「把奇異地得來的惡毒黃金堆積起來」;又據說他在英國出生和受教育,後來被帶到國外,等等。但是在這種情況下生活中的具體事實與生活的總體面貌相比,是無足輕重的;所以,雖然在他生活的歲月里無疑也包含了普通平凡的東西,但遮擋住這一切的幕布卻從未拉開以滿足斯維索的全體觀眾。而這也是他的魅力所在。他的生活是一種小插圖,其中主要的幾筆才畫得很清楚,而插畫的周圍則漸漸成為空白。
也許有人說他像蒼鷺那種孤獨的鳥。那條寂靜的溪水是他常去的地方:他總是拿著釣杆在溪邊站數小時,直盯住水裡,用哲學家的眼光注意著那些茶色的居住者,似乎在說:「你們咬或不咬——對我都一樣。」他常被孩子誤以為是個幽靈,被男人誤以為是一棵修剪過的柳樹——他們黃昏回家時,會看見他一動不動地站在某個長有許多燈心草的岸邊,全然不知天色已晚。
他幹嘛要到斯維索附近來釣魚?這是根本無法解釋的。就人們所知他這兒一個親戚也沒有;在那兒釣魚也並非特別好;周圍的社交生活確實貧乏。有人說他犯了什麼愚蠢的或草率的行為,他被冤枉犯了什麼罪,所以才到這個不錯的與世隔絕的地方來躲一陣子,這些倒與他經常表現出憂鬱十分吻合。不過這就是他在那兒的生活情景,他有著完備的魚具,住著一座配備有家具的房子——它正好滿足了像他這種怪人的需求。
瑪傑莉的父親已私下了解到她住在奶奶家,沒受到任何傷害,因此克制著不與她聯繫,希望看見她後悔地站在他家門前。當然,斯維索附近的人都已知道瑪傑莉在最後一刻拒絕嫁給海沃德,離家出走了。人們可憐傑姆,但也並非十分可憐他,他們說他本來就不應該急於娶一個顯得並不很願意嫁給他的女人。
而傑姆本人在哪裡呢?一定不要以為這個有策略的人整個這段時間都從凡人的眼裡消失,在默默的憤怒與絕望中扯著自己頭髮。事實上,他只是退回到那個高地之間寂寞的隘路上,那兒通往他悶燃著石灰窯,其上方是古代的城堡;他在這裡最初的幾個小時自然心煩意亂,之後他便靜靜地等待著可能會後悔的瑪傑莉主動來找他。然而她沒有,於是他重新思考著她那引人注目的反常行為,思考著如何再次去征服她,儘管自己才遭受了慘重的失敗。他為什麼會失敗?她為啥會有那種奇怪的舉動?他對此迷惑不解。
對於這個謎他還沒有找到答案,一天早上忽然有個陌生人出現在他上方的高地上,像是迷了路。這個男人的氈帽下面是濃濃的黑髮,胳膊下夾帶著一個裝有樂器的箱子。他走下傑姆站著的地方,問是否可從那兒抄近路到提夫活斯去,那裡將舉行一個慶祝會。
「哦,有的,在那邊。」傑姆說。「可對你來說也是相當遠的。」
「唔,不錯。」樂手回答。「我希望在公路上攔到一輛車搭過去。」
最近的一條路正是在「羅克門」那個方向,傑姆知道瑪傑莉就呆在那兒。他現在有些空閒時間,很想幫一下這個迷路的樂手,藉口說他要去那兒附近看看;於是他對這個剛認識的人說自己也要走那條路,便立即出發了。
他們繞著長長的草地走去,按時來到「羅克門」後面,這兒那條小路與公路匯合。一個樹籬把公路與村舍的庭園隔開。傑姆在這裡停住,說:「你直接往前走就行了:我在這裡返回。」
可樂手站在那兒一動不動,仿佛大為困惑。他把一隻手插入林立的黑髮,咕噥道:「真的,就是她——不錯!」
傑姆順著身旁這個男人的視線看過去,發現他正盯住一個自己此時才看見的身影——瑪傑莉·塔克——她正穿過園子走向對面的一扇門,胳膊下夾著一小塊乾酪,頭轉過來,完全可以看到她的面容。
「她怎麼啦?」傑姆問。
「兩個月前鄰郡的托尼波羅勳爵曾舉辦一個『自由民舞會』,我組成了一個樂隊。我看見那個小姐也在那兒穿著飾有花邊的薄紗衣服跳波爾卡舞。可現在我卻發現她夾著一塊乾酪!」
「絕沒有的事!」傑姆懷疑地說。
「可我沒有弄錯。我說是真的!」
傑姆嘲笑他竟然有那種念頭,但樂手堅持他的意見,都快要發脾氣了;這時傑姆讓了步,因為他性情溫和,對於意見可以不屑一顧;然後樂手轉身離開。
當他逐漸消失後傑姆開始更加仔細地考慮他說的話。小伙子越想越興奮,因為他此刻想起在家庭裝飾品上男爵幫了自己大忙,他至此還以為是由於那個貴族對他有好感呢。生活中有許多令人吃驚的事,難道這也是其中之一嗎——男爵會是造成他不幸的罪魁禍首?會把瑪傑莉帶去跳舞以自尋其樂?
一些情人會因為懷疑與不信任變得愚笨起來,而卻只讓傑姆變得非常明智。只要他相信誰,他便會成為世界上最可信賴的人;而只要他懷疑誰,他就會採取最精明的對策。一旦他有了疑心,他就變成一個敏感機警的人——這樣的人,如果一點不正直,就會成為一流的小偷;如果有一點正直,就會成為不錯的股票經紀人;而如果再正直一點,就會成為優秀的外交能手。傑姆是正直的,他考慮著該如何辦。
他又折回身,再次窺看著。她已進屋,但不久又會出現的,因為看得出來她正把新鮮的小乾酪一塊塊地拿到門外的一輛彈簧車上,那兒拴著一匹馬——她奶奶雖然不是一個職業的牛奶場女工,但她仍然在一個男人和女傭的幫助下飼養著幾頭牛。傑姆像貓一樣輕盈地悄悄繞到門口,從衣袋裡取出粉筆,在門板上寫下「男爵」兩字。然後他退回到剛才看見瑪傑莉的園子的另一邊。
她在適當的時候又拿著另一小塊乾酪出現了,來到園子門口,發現那兩個用粉筆寫的字。她吃了一驚,乾酪從她胳膊下滾落到地上,像一塊布丁[83]甩得稀爛。
她害怕地環顧四周,臉上燒得像落日一樣;她沒有看見任何人,便彎下身拾起一塊塊柔軟的乾酪。傑姆臉色蒼白,像來時一樣無影無蹤地離開了。他已證實那個樂手的話不假。在回去的路上他作出一個決定。他要老虎嘴中拔牙——去拜訪男爵。
與此同時瑪傑莉已平靜下來,她拾起打碎的乾酪。可是她怎麼也說不清為什麼會出現那兩個字。傑姆平常就是愛對她玩這種把戲的傢伙,但她想他現在對她太氣憤了,不可能這樣做;她突然懷疑這是否男爵本人發出的某種信號。
她最近絲毫沒有聽到他的情況。如果說人們曾經充滿了單調乏味的生活,那麼她在「克羅門」的生活就是單調乏味的;她已經開始對獲得幸福絕望了。但正是在社交的氣氛似乎停滯不前時才醞釀著不平凡的事情。正如我們所看見的,瑪傑莉的平靜先是被微微的一驚打破,這一驚足以使她把乾酪掉在了地上;而隨後她還會遇到一件更加嚴重的事情。
一天她也在這個園子裡時聽見兩個船工在外面談話,大意是說那個本季住在「山林小屋」的奇怪紳士患了重病。
「有多嚴重?」瑪傑莉透過樹籬問,由於被遮擋著對方沒認出她是誰。
「臥病在床。」一個船工回答。
「患的肺炎。」另一個說。
「釣魚時被弄濕了。」第一個插話道。
瑪傑莉無法再打起精神。她心中對男爵所懷有的,與其說是任何確切的感情不如說是一種理想的讚美:她近來已很少見到他,不可能讓最初把他作為情人的那些想法發展很深遠。那是一種極其浪漫的感情,像香氣一樣微妙,既能夠活躍起來變成一種積極的原則,又能夠死亡下去變成「一種毫無痛苦的同情」,正如眼前的情形一樣。
他生病的消息,以及門上那個神秘的粉筆字,使她心煩意亂,腦里又不斷呈現出他的身影。她在庭園的小路上踱來踱去,看著一個個的花心,卻並沒有想它們是什麼。他最後一次請求是如果他讓她去她也不要去;此時她問自己,難道門上的名字是在暗示她嗎,讓她到他那裡去而不會違背她信中所保證的話?這樣傑姆採取的策略便意想不到地產生了作用。
又過去了10天。她所聽到的關於男爵的消息仍然是「臥病在床」,直到一天下午那個醫生騎馬飛奔到「山林小屋」去後,男爵快要死了的消息才像閃電一樣傳開。
瑪傑莉感到難過,不知道她是否可以去看他,在他的床邊祈禱;但她害怕冒這個險;這樣48小時又溜走了,男爵仍然活著。她不顧自己膽怯,對他敬畏,幾乎決定要去看望他,忽然在那個10月份的一個黃昏,有人來到門前找她。
她看見送信人的頭映襯在低低的新月下。他是一個男僕,說自己一路趕到她父親家,又讓從那兒趕到這裡。他只是帶來一封簡訊,交到她手裡後就走了。信中寫道:
親愛的瑪傑莉·塔克——他們說我可能活不了啦,所以我想見你。今晚8點趕來吧。
一個人去那扇邊門,輕輕拍4次。我那個可信的男傭會讓你進來。那將是一個重要的場合。準備好參加一個莊重的儀式吧,我希望趁自己還行的時候把它舉行了。
馮·克山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