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024-10-04 15:53:48
作者: [英]托馬斯·哈代(Hardy,T)著 劉榮躍,蔣堅松譯
一位身材不錯、長著蓬鬆的大黑胡的紳士穿著晨衣和拖鞋,正坐在那兒,在潮濕的空氣里也沒戴上帽子。他一隻手緊緊抓住額頭,另一隻手則垂在膝上。這一姿勢足以表明他處於極度的痛苦之中。與她經常看見的那些男人相比,他完全屬於另一種類型。以前她從未見過蓬鬆的大鬍子,因當時「下威塞克斯」的平民是不蓄這種鬍子的。他的雙手和面容發白——在她看來白得如死人一般——除了自己的存在外他什麼都不知道。他像周圍的樹叢一樣一動不動地呆著;的確,他似乎連呼吸也沒有了。
瑪傑莉莽莽撞撞走到離他如此近的地方,她希望再悄悄返回去,但移動腳步時在礫石上摩擦出了聲音。他突然被驚起,現出迷惑的神情,很快把什麼東西插入晨衣口袋裡。她幾乎肯定那是一隻手槍。兩人站在那兒茫然的看著對方。
「天哪,你是誰?」他嚴厲地問,發音並不完全像個英國人。「你在這兒幹嘛?」
瑪傑莉已經為自己冒失闖入這個草坪和讓人愉快的場所害怕了。這座房子有一個主人,而她卻不知道。「我叫瑪傑莉·塔克,先生。」她溫順地說。「我父親是奶場主塔克。人們住在『斯維索牛奶房』。」
「這麼早你來這裡幹嘛?」
她告訴了他,甚至把自己翻過柵欄的事也講了。
「你為啥要窺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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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見你的肘部了,先生;不知道你在做啥?」
「我在做啥?」
「沒做啥。你把一隻手放在額頭上,另一隻手放在膝蓋上。我真希望你沒生病,先生,或遇到什麼大麻煩了?」瑪傑莉絕不提手槍的事,這點機智她還是有的。
「我生病還是遇到麻煩對你會有什麼影響呢?你又不認識我。」
她沒有回答,覺得她本可以表示一下同情的。不過她偷偷抬頭看他一眼,吃驚地發現他似乎為她的好意打動了,就仿佛她已表示了同情一樣。她簡直沒有想到這樣一個皮膚黝黑的高個子男人也懂得什麼是溫情。
「唔,我很感謝你這麼關心我。」他說,面帶微笑,假裝顯得輕鬆的樣子,而這甚至在她看來也更明顯表露出他內心十分憂鬱。「我昨晚一夜沒睡,怎麼也睡不著。也許你不這樣。」
瑪傑莉微微笑一下,而他則滿懷興趣地打量著她清秀的美貌:她清新的面容,褐色的頭髮,坦誠的眼睛,天真的舉止,鄉村的服飾,粉紅的雙手,空空的柳條籃,以及裹住帽子的披肩。
「瞧,」他仔細打量後說,「對於一個體現大自然本來面目的人,我簡直用不著提這樣一個問題……啊,不過善良的年輕朋友,」他補充說,又恢復了悲傷的語調,疲乏地坐下,「你不知道一些人的生活會籠罩著怎樣濃濃的陰雲,有些男人面對它們時會成為怎樣的懦夫。為了逃避那些陰雲他們遊歷四方,住獨特有趣的房子,參加鄉村運動會。可是這兒太沉悶了,今天早晨濃霧真可怕!」
「唉,這只是清晨的霧罷了!」瑪傑莉說。「不久以後就會是一個美麗的日子。」
她打算馬上離開,但他留住她——用話留住,談著他所能想到的每個簡單瑣碎的話題。他懷著一個目的要把她留下,這個目的比他話中所包含的意味更認真。他好象害怕被一個人留下似的。
他們靜靜站著時,那個郵差模糊的身影——一刻鐘前瑪傑莉離開他,讓他去走自己的彎路——穿過他們下面的那片地朝這座房子走來。紳士向瑪傑莉揮手示意她退到亭子後面躲起來,然後示意郵差把信帶到他站的地方。郵差照辦,之後又上路了。
陌生人打開信封,從裡面取出信後把它丟到座位上。接著他認真讀起來,臉色起了變化。
這種變化幾乎變幻無常,仿佛太陽穿過濃霧照到那張臉上:它變得清澈明朗,差不多光芒四射。不過這一變化是可能發生在最普通的人身上的,只要他的面容不是過於麻木,或者他精明的欺詐沒有成為根深蒂固的習慣。他轉向瑪傑莉——她又在慢慢移開——抓住她的手,好象要擁抱她的樣子。他克制住衝動,說:「我的守護女孩——我的好朋友——是你救了我!」
「為什麼?」她大膽地問。
「你也許永遠不會知道。」
她想到那隻武器,猜測是那封剛收到的信使他的情緒發生了變化,但一直等到他繼續說話時才開口。他問:「你說你叫什麼名字,親愛的姑娘?」
她重複了自己的名字。
「瑪傑莉·塔克。」他說,彎下腰握住她的手。「請坐一會兒——就一會兒。」他指著座位的一端,自己在另一端坐下,不想讓她不安。她坐下來。
「我想問一下,」他接著說,「咱們之間一定要信任。你讓我避免了一個瘋狂的舉動!我能為你做啥呢?」
「啥也不用,先生。」
「啥也不用?」
「我父親有錢,我們啥也不缺。」
「不過我一定可以為你做什麼,為你幫幫忙,效效勞,讓你永遠記住我不是個忘恩負義的人。」
「你為啥要感謝我呢,先生?」
他搖搖頭。「有些事情最好別說。現在想想吧。世上你最想要什麼?」
瑪傑莉假裝思考——然後真的認真思考起來,不過她仍然毫不動搖地給予否定:她無法決定世上自己最想要什麼;這太困難了,太突然了。
「好吧——你別急。好好想一天。今天下午我要騎馬。你住在——哪裡?」
「斯維索牛奶房。」
「今晚我會騎馬走那條路。8點鐘前考慮好你最想得到什么小小的物品,什么小小的款待吧。」
「我會的,先生。」瑪傑莉說,對這個主意熱心起來。「我在哪兒見你?或者你來我家嗎,先生?」
「哦——不。我不希望讓人知道我們是如何認識的。那會更好些——我不來。」
他不去瑪傑莉家她也好象非常不安。「我可以出來,先生。」她說。「我父親脾氣古怪,也許——」
他們同意她將從自家庭院頂部的牆上觀望,而他將騎馬沿著外面的馬道走過,以便得到她的回答。「瑪傑莉,」紳士最後說,「既然你在可怕的情況下發現了我,你要對別人說嗎,讓那些好奇的人說我閒話?」
「不,不,先生!」她誠摯地回答。「我為啥要那樣做呢?」
「你永遠都不會說?」
「我永遠永遠不會說今天早晨這兒發生的事。」
「對你父親,你朋友,對任何人都絕不會說?」
「對任何人都不說。」她說道。
「這就足夠了。」他回答。「你說話算話的,可愛的少女。現在你應該走了。再見!」
她走下山坡,走得有些笨拙,因覺得陌生人的眼睛正盯著她,直到濃霧把她籠罩。她現在不再注意到從樹上滴下的水珠,而是想著別的事情。是她救了那個英俊憂鬱、徹夜難眠、在收到那封信前一直心煩不已的外國紳士嗎?他一直在那兒幹啥?瑪傑莉可以猜到他在想著自殺。這件偶然的事本身就顯得奇怪,而在她看來甚至顯得更加奇怪。形成鮮明對照的顏色放在一起反差更強烈,對照鮮明的生活同樣如此。
她來到別墅園林對面時,那個身材小巧的老人——步行的郵差——第3次出現在她眼前。就那條公共道路而言,郵差每天可以走12英里,出鎮走6英里,晚上再走6英里返回。但他得趕到那些鄉村宅第、農場和偏僻的村莊,走的路蜿蜒曲折,繞來繞去,所以他實際要走近21英里。這樣儘管瑪傑莉耽擱了很久,但她走的直線,因此仍然趕上了他。
她沉重地感到自己捲入一個英俊的陌生人可悲的秘密中,因而一時不很樂意與郵差閒聊。不過她對自己的奇遇也產生了強烈興趣,所以當彎著身子的郵差說話時她立即作了回答。「你直接穿過『山林小屋』的吧,瑪傑莉小姐,不然就不會在這兒碰到我了。瞧,終於有人又走老路啦。」
瑪傑莉承認自己走了那條路,然後問那個紳士是誰。
「看你怎麼搞的!什麼!你不曉得?不過你咋會呢——他才來呀。——唔,名義上他是一位夏天才來釣魚的紳士。但更確切說他是一位外國紳士,只要沒有確定的國家就住在英格蘭:那些信有的稱他男爵,有的稱他鄉紳,所以他生來不可能靠苦力和基督行為[64]生活。今天早晨他是出來看霧的。『郵差,』他說,『早上好。請把信袋給我。』啊,不錯,他是個很文明禮貌的貴族。」
「他租那房子來釣魚?」
「他們是那樣說的,由於也不可能有別的用途,我就認為那話不假。不過,總的說來我覺得他的身體不好。倫敦的煙子進入了他的氣管,最後他吃不下東西。可我倒不介意能隨意進出他的廚房。」
「他叫啥名字?」
「哈——你可把我難倒了!任何男人或甚至女人的舌頭都說不出那個名字,只有用筆墨寫出來,還要有學問。它由X開始,沒有必須的東西,哪個能說得出呢?是這樣的——像他信上寫的那樣。」郵差用手杖在地上寫下:
BARON VON XANTEN[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