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2024-10-04 15:53:35
作者: [英]托馬斯·哈代(Hardy,T)著 劉榮躍,蔣堅松譯
巴普蒂斯塔這次倖免於把事情暴露,可此事讓她難以對付,使她想到這個秘密遲早會泄露出去的。事實上,她猜想無論如何還會聽到那個上釉工人的消息。
一兩天後,她丈夫去了島子另一面的老鎮,這時傳來輕輕的敲門聲,她第一次婚姻那個可敬的證婚人再次出現。
「我花了數小時才知道謎底——數小時!」他說,那眼神好象與她是老謀深算的同謀,使她的自尊受到很大傷害。「不過幸好我腦子不笨,明白了這個秘密。瞧,夫人,我不是一個會講故事的人,即使像這樣一個好故事。但我要回大陸去了,如能給我一點幫助,就好象是雨水落到了乾渴的地上。」
「兩天前我幫助過你,」巴普蒂斯塔開口說。
「不錯——可那是啥幫助呀,我的好女士。我是為了你才來的,我認為什麼地方存在著秘密。現在我必須自己回去。注意——假如你丈夫知道了會很麻煩的。他是一個脾氣古怪的人,儘管他也許多情。」
她和來客一樣清楚這事有可能弄得她多麼難堪,因此那天她付出了很大一筆「封嘴錢」。不過她滿意地看到那個男人上了船並消失在遠方。可巴普蒂斯塔發覺,她為了堵住對方的嘴而花去那麼多錢後,內心卻不得安寧了,尤其是如果此事繼續下去的話。
她沒再聽到上釉工人的消息,希望這個麻煩已過去。但又一周剛過,她在「巨人道」(供散步的路)上漫步時,再次遇見那個人,他旁邊有個拿著一包東西的胖女人。
「就是這位女士,親愛的,」他對同伴說。「這,夫人,是我老婆。我們來這個鎮生活一段時間,如果能找到房子。」
「你們不行,」她說。「沒有特許的人誰也不能住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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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特許,」上釉工人說,「我要在這兒工作。」
巴普蒂斯塔沒有理會他們,但下午那個男人的老婆又來拜訪她。這個直率的女人開始用強有力的音調描述著讓他們守口如瓶的必要。
「我會向我老公為你求情,夫人,」她說。「只要對付得好他還是個忠誠的男人,我會求他考慮你的處境。你們這座房子真不錯呀,」她補充道,環顧四周,「為了不失去它作點犧牲也是很值得的。」
不幸的巴普蒂斯塔像前兩次一樣第3次避開危險。但她下了決心,如果他們再次來攻擊她,她就會勇敢地把事情告訴丈夫——雖然現在情況一定比她最初試圖花錢堵住對方的嘴更糟。找她麻煩的人根本沒想到她能夠照著這想法去做,就又來了;她當著他們的面一下把門關上。他們走了,嘴裡嘀咕著什麼,而她則來到了房後,大衛·黑德甘在那兒。
她看著他,他還完全蒙在鼓裡。這種情況是嚴重的,她十分清楚;而她現在已比最初喜歡他了,這就讓事情變得更加嚴重。可正如她自己開始看出的那樣,這個秘密肯定是會暴露出來的。她與查爾斯的名字永遠寫進了登記簿里,儘管時間才過去了一個月,但她與他秘密結婚的事尚未被朋友們發現,這的確是個奇蹟。於是她激勵自己面對不可避免的事,對黑德甘說:
「大衛,到屋裡來一下。我有事要告訴你。」
他最初看也沒看她一眼。她已經覺察到最近一兩周來他心事重重的樣子,好象被什麼私事套住了。她再次要求他進去。他嘆息一聲說:「好吧,行,親愛的。」
他們來到起居室關上門後,她又低聲說:「大衛,我有事要告訴你——是一種我隱瞞了的悲劇。你會恨我欺騙了你這麼久,不過也許我自願說出來會讓你對我的看法好一點。」
「悲劇?」他說,產生了興趣。「親愛的,你在世上才活了多久,以後你能知道的悲劇多著呢!」
她看出他一點也無疑心,就更難以啟齒了。不過她繼續說下去。「是關於發生在我們婚前的事,」她說。
「真的呀!」
「就在不久前——沒過多久。是關於一個情人,」她支支吾吾。
「我並不怎麼在乎,」他溫和地說。「確實,我還希望有更多的事呢。」
「希望!」
「對,不錯。」
這使她鼓起勇氣作出必要的努力。「我遇見舊情人了。他蔑視我,責備我,激將我,我就和他結了婚。我們本來是要直接來這兒告訴你發生的一切,可他淹死了,我想對於他的事什麼也不要說:為了和睦平靜,我嫁給了你,大衛。我極力向你隱瞞,可發現做不到。瞧,就這麼回事,你永遠永遠也不能原諒我,我肯定!」
她失望地說著。可她丈夫並非在極度憤怒中變得陰鬱沮喪,或把她殺了,而是一下從椅里跳起來,欣喜若狂地在屋裡雀躍著。
「啊,好事情呀!這結果太好啦!」他驚叫道,把手指在頭上捻著啪啪響。「哈哈——結終於割開了——我明白可以擺脫自己的麻煩啦——哈哈!」她一聲不響地看著他,見他高興得笑個不停,最後她才說道:「啊——你這是啥意思!是要折磨我嗎?」
「不——不!啊,親愛的,你的故事把一個可憐的男人從最痛心的困境中救了出來!你瞧,是這樣的——我也有一個悲劇,除非你有一個悲劇告訴我,我是怎麼也無法講出自己的!」
「你的是什麼——是什麼?」她問,對事情產生了一種全新的看法。
「唔——是彌天大罪,我犯下的是彌天大罪!」他說,盯住地面,擦拭著眼睛。
「不比我的更糟吧?」
「這個——要看你怎麼看待此事。你的悲劇只關係到過去,我不在乎。你瞧,我們已結婚了一個月,它並沒有使我產生那種剛結婚一兩天時可能產生的不快。而我的悲劇牽涉到過去、現在和將來,所以——」
「過去、現在和將來!」她咕噥道。「我從來沒想到你也有一個悲劇。」
「可我確實有!」他說,搖著頭。「事實上是4個。」
「那就說出來吧!」年輕女人叫道。
「我會的——我會的。不過求你體諒一些吧,親愛的。瞧——我和你結婚時並不是單身漢,正如你不是未婚女人一樣。你成了一個寡婦,而我成了一個鰥夫。」
「啊!」她說,十分驚訝。「不過就這些嗎?——那麼我們很好地扯平了,」她補充道,感到安慰。
「不——還不只這個呢。問題就在這裡。我不只是個鰥夫。」
「啊,大衛!」
「我是一個有4個悲劇的鰥夫——就是說,有4個高大健壯的女兒——最大的一個比你還高。別顯得那麼吃驚,像啞了一樣!情況是這樣的:我在彭熱兒與那個可憐的女人——她們的母親——相識了幾年,長話短說,我趕在她去世前終於悄悄和她結了婚。我沒有告訴別人這事,可這兒的人逐漸知道了。長期以來我都同情孩子們,有責任把她們帶到這裡來,為她們做點什麼。我沒有勇氣告訴你,但最近我看出不久你就會聽說的,這使我焦慮。」
「她們受過教育嗎?」這位前女教師問。
「沒有。我遺憾地說她們被大大地忽略了,的確,她們幾乎不識字。所以我想娶一個年輕的教師,就可以讓她在家裡教她們知識,使孩子們變得有教養,而不用花一分錢。你看,她們長得太高了,無法送去念書。」
「噯呀!」她差不多呻吟起來。「教4個大姑娘的基礎知識,一天到晚和我在家裡拼寫學習她們的課本。我討厭教書,它會要我的命。這是在重重懲罰我呀——是的,是的!」
「你會習慣她們,親愛的,現在秘密互相抵消——我的和你的——你會產生一種公正感,得到安慰。這周我就可以讓她們來——我會的!的確,今天也可讓她們來。巴普蒂斯塔,你讓我所有的麻煩都消除了!」
就此事而言,這次談話結束了。巴普蒂斯塔十分茫然,無言以對,她回到自己房間,被黑德甘的欺騙行為羞辱得哭了。教書可是她唯一討厭的事呀,而這樣欺騙一個年輕的妻子不可恥嗎!
又該吃飯了。他們坐下時,巴普蒂斯塔並不看他一眼,保持沉默。他也不打擾她,不過時時看著桌下,對目前的事態滿意地吃吃發笑。「我們是多麼完美的一對呀!」他說,輕鬆自在。
次日船到達時巴普蒂斯塔看見丈夫衝過去接它,不久4個無臀無肩的高大姑娘出現在她家門,個子從年齡最大的到最小的逐漸變小,像一排「排簫」[49];黑德甘站在最前面。他透過灰白鬍鬚露出愉快的笑容,轉身對姑娘們說:「現在上前來,好好與你們的繼母握手。」
她就這樣認識了她們;他出去了,把她們留下。她經過仔細檢查後發現這些可憐的女孩不僅相貌平平——這一點她本來還可以原諒——而且愚昧無知得讓人可悲,簡直別指望可以讓她們作伴。即使最大的孩子——年齡幾乎和她差不多——念兩個音節的詞都困難,而對於服飾的欣賞她們真是一竅不通。在將來漫長的歲月里,她看見的只是在自己厭惡的老行道里下苦力,並且得不到獎賞。
在隨後幾天裡她非常絕望地走來走去,成了一個結婚不到6周卻深感失望和不幸的女人。她什麼也沒告訴父母。以前黑德甘的熟人中只有少數幾個才對他的秘密一無所知,而她的父母便屬於其中,他們眼見這樣一個現成的家庭強壓到自己唯一的孩子身上,氣憤不已。然而她對於他們的抗議並不支持。
「不,你們並不了解全部情況,」她說。
這樣巴普蒂斯塔十分理智,看到此問題這種公正的報應。有一段時間,只要她與黑德甘一談話——雖然並不多——她總是說:「我很痛苦,你知道。但我並不希望事情是另一個樣子。」
可是有一天他問:「你現在覺得她們怎樣?」她的回答出乎意料。「比以前好多了,」她平靜地說。「也許有一天我會非常喜歡她們的。」
對於精神受到磨練的巴普蒂斯塔·黑德甘而言,她更加寧靜的日子從此開始。確實,她從自己不受歡迎的女兒笨拙粗俗、不善言語的外表下,發現了她們那種幾乎完美到極點的慷慨無私的本性。在母親的錯誤被糾正以前,她們年輕的生命曾受到嚴厲的懲罰,但這並沒有把她們壓垮,而是使其超越了一切個人的野心。她們用一種純客觀的方式看待這個世界及其所抱含的實質內容,似乎只把自己的命運也看作是其餘某些人的命運,她們知道那些人的麻煩,但自己並未遭遇過。
對於巴普蒂斯塔這樣的一個女人,這可是在用一種全新的眼光看待生活;她們最初只是引起她注意而已,如今卻使她深感興趣了。她的心不知不覺地與她們的心產生共鳴。她的悲喜劇、她的生命中的語句,以前一直模糊,現在也日益清晰了。她生活在姑娘們當中,隨著時間一周一周過去,她也從她們身上懂得了對人類沒有什麼可以厭惡的,而只有無限的同情。她對這幾個看似毫無前途的女孩越來越喜歡,並由喜歡上升到疼愛,最後她們竟在她與丈夫的興趣之間形成了一個意外的連接點,使這一對夫婦至少產生出一種純正的友誼,而他們過去本來覺得這一生無論愛情還是友誼都是不可能得到的了。
1885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