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2024-10-04 15:53:29 作者: [英]托馬斯·哈代(Hardy,T)著 劉榮躍,蔣堅松譯

  婚禮後巴普蒂斯塔仍然態度冷淡,黑德甘先生原諒新娘,他完全明白她是很不情願接受鄰居這一安排的;不過他歷來是個達觀的人,認為不管巴普蒂斯塔現在的態度如何,半年後情況很可能也會變得與其他夫婦們的一樣。

  婚禮後約一小時,情緒低落的巴普蒂斯塔為一件事大吃一驚。他們剛吃完午飯現在的丈夫就對父親說:「我們想大約在兩點鐘出發。現在風很順,至少6點左右我們就可以乘船趕到彭熱爾的新碼頭。」

  「什麼——我們要去彭熱爾?」巴普蒂斯塔問。「我一點不知道。」

  「你沒告訴她呀?」她父親問黑德甘。

  原來,由於她遲遲未到,這個建議也和其它事情一樣,忙亂中沒有向她提起過,只是不久前才泛泛說到他們將去什麼地方。黑德甘心想任何旅行都會是令人愉快的,而到大陸去旅行最讓人高興。

  聽到這個消息她顯得十分苦惱,丈夫於是甘願放棄,儘管他已整整一年沒離開島子出去度一天假了。然後她又想到呆在巨人鎮也不方便,這兒所有居民都會由於自己所面臨的情況,組合成一種家庭聚會,並得以在這種場合進行口頭的批評指責,從而使新婚的姑娘們不得安寧,尤其會使處境異常的巴普蒂斯塔感到焦慮。所以她出乎意料地同意不打亂丈夫的計劃,仍然外出度蜜月;最後他們決定照當初的打算,乘一個鄰居的帆船到本地的大城市去。

  這樣他們一帆風順地到達了彭熱爾。在與井肯和他的人——是他們將巴普蒂斯塔和她丈夫用船送過來的——這對夫婦便挽著手離開了碼頭,巴普蒂斯塔沉默冷淡,服服帖帖。黑德甘原來安排在他們回去前要把她帶到普利茅斯[44]那麼遠的地方,但他們這天上了岸就沒再往前走了。他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一家旅店,可遇到意想不到的困難——由於某種原因,也許是天氣晴朗,附近很多的旅店都住滿了遊人和旅行推銷員。他領著她一直來到一家客棧,它雖然相當質樸,但所處的位置和鎮上任何一家旅店同樣誘人;在遇到前面的困難後,他們有些吃驚地發現這兒顯然空著。這個考慮周到的丈夫心想巴普蒂斯塔受過教育,有藝術眼光,雖然他自己在這方面欠缺,所以他決定在目前這種情況下,最好租一間「景色優美」(他常聽見遊人們這樣說)的屋子。因此他要了一樓的一間好屋子,這裡有一扇凸肚窗,專門讓房客可以看到美景。

  老闆娘遲疑片刻後,說她很抱歉那屋子已有人住了,不過隔壁那間或客棧里任何一間都空著。

  「住最好那間的先生明天就走,然後你們可以換進去,」見黑德甘先生遲疑著,想去住旁邊那家景色差點的旅店,她補充道。

  「我們明天離開,那時用不著了,」他說。

  

  老闆娘不希望失去顧客,認真地繼續說既然他一心要住那間最好的屋子,也許另一位先生不反對馬上換到他們看不上的那間,雖然從那兒的窗口什麼也見不到,但房間一樣寬大。

  「唔,如果他不在乎有無風景就可以,」黑德甘先生說,顯得很有藝術欣賞的樣子。

  「哦,不——我肯定他不在乎,」她說。「假如你們不介意出去散步半小時,我就可以把房間收拾好,再把你們的東西放進去,等你們回來時凸肚窗上便準備好了一杯不錯的茶,行嗎?」

  挑剔的老商人覺得這個建議可行,他們就出去了。巴普蒂斯塔頭天曾與另一個男人在這裡散步,現在她緊張地把商人引往相反的方向,如果他注意了就會看見她面容蒼白,開始多麼後悔自己那天早上為了把事情糾正過來作出了怎樣的犧牲。

  她趁丈夫的背轉過去時,隨意在一家商店裡詢問是否聽說那個先生游泳時被捲入漩渦的事。

  店主說:「聽說了,他的屍體已被衝到岸上,」並把一張報紙遞給巴普蒂斯塔,她看見上面的標題《一教師游泳時溺水身亡》。這時她丈夫轉過身來。她本來可以繼續看下去而不會引起疑心,但這種事一個人怎麼受得了,她買了一點東西後幾乎跑出了商店。

  「你幹嘛著急得那麼厲害,親愛的?」黑德甘說,緊跟在後面。

  「不知道——我不想呆在商店裡,」她喘著氣說。

  「我們不要呆在那兒,」他說。「這樣的天氣它們太讓人窒息了。咱們回去喝茶吧!」

  他們發現那個很想住的房間已準備好等著他們住進去。這是一間兼作臥室與起居室的屋,桌子很好地擺放在凸肚窗里,上面放著傍晚茶[45],一束鮮花放在當中,每邊是一把極好的椅子。他們在淡紅的餘暉中於這兒分享著晚餐。他不管費用多少一心要住到有此景色的房間,完全是為了讓巴普蒂斯塔高興,可她並不看窗外的美景。她的目光落在地板、牆壁、桌子等處,實際上什麼也沒看見。

  不過她這時產生了一種變化。她的座位面對著門,一會兒後她的眼睛直盯住它,像一隻小鳥盯住一條蛇。因為門後的一顆釘子上掛著一頂帽,這頂帽——不錯,從它那特別的樣式看,實際上就是查爾斯戴的那頂。她又看見帽帶上插著一張火車票,便由深信變得肯定了。是查爾斯把票插在了上面——她曾注意到這一舉動。

  她的牙齒幾乎打戰,只聽她語無倫次地咕噥著。她的丈夫一下站起身說:「你不舒服!怎麼啦?要我給你弄什麼來嗎?」

  「嗅鹽[46]!」她趕緊絕望地說。「就在你剛才去的那家藥店。」

  他這個焦急的丈夫跳起來,從後面的一張桌上抓起自己帽子,並沒注意到另外一頂,趕緊衝到樓下去了。

  她獨自留下時一直緊盯住門後,接著一陣陣地按鈴。一個顯得誠實的鄉下女侍出現了。

  「一頂帽子!」巴普蒂斯塔低聲說,指著它。「那不是我們的。」

  「啊,對,我把它拿走,」年輕女子慌忙說。「是另一個先生的。」

  她說話時有些笨拙,把帽子拿出房間。巴普蒂斯塔外表恢復了平靜。「另一個先生?」她問。「另一個先生在哪裡?」

  「在隔壁房間,夫人。他騰出這間來讓你們住的。」

  「你怎麼能這樣說呢?如果他在那兒我應該聽見,」巴普蒂斯塔說,完全恢復過來,要駁倒這個明顯的假話。

  「他就在那兒,」姑娘厚著臉說。

  「那麼他啥聲音也沒有就奇怪了,」黑德甘夫人說,看姑娘一眼證明她在撒謊。

  「他根本沒有聲音,但也不奇怪,」女侍說。

  突然新娘的心裡感到一陣恐懼,像一隻冰涼的手放在了它上面;她一下想到姑娘說的話有可能與自己了解的事實一致。

  「他為啥沒有聲音?」她輕輕問。

  侍女默不作聲,看著問她的人。「如果我告訴你,夫人,你不會告訴老闆娘吧?」她耳語道。

  巴普蒂斯塔說答應她。

  「因為他已經死了!」姑娘說。「他就是昨天淹死的那個教師。」

  「啊!」新娘說,蒙住眼睛。「那麼他這以前一直在這間屋裡?」

  「是的,」侍女說,心想這位年輕女人感到焦慮是很自然的。「我告訴過老闆娘,說我覺得她不應該這樣做,因我認為這兒有死人卻讓房客們蒙在鼓裡不對。可她說那個先生不是患傳染病死的,說她是個貧窮正直的老闆娘,不得不把握好時機維持生活。她說,由於淹死的先生被弄到這兒,許多人都走了,我們的旅店空蕩蕩的,而其它所有旅店都客滿。所以你丈夫想到住這間屋子時,她就不願意因他得不到而失去一筆不小的收入,便說不應有任何妨礙。你不會說是我告訴你的吧,夫人?床上所有的東西都換過了,要明天你們走後才會開始調查,她就想你們是外地人,一個字也不會聽到的。」

  丈夫回來的腳步聲打斷了她們的談話。巴普蒂斯塔揮一下手,因她不能說。侍女很快離去,黑德甘先生拿著嗅鹽和其它藥品進來。

  「好些了嗎?」他問。

  「我不喜歡這旅店,」她幾乎同時叫道。「我受不了——它不適合我!」

  「就這麼回事?」他發脾氣地說(這是他第一次表露出如此情緒)。「這樣的玩笑讓任何男人都肯定不會好受的,巴普蒂斯塔!把我叫來叫去,我回來後又說不喜歡這個我花了那麼多錢說了一大堆好話才弄到的房間。啊,該死,那簡直——不過眼下我不想再說,親愛的,儘管現在還想著放棄這屋子太過分啦。這麼晚了我們無法再找到一個安靜的旅店——鎮上其餘每家都住著這樣那樣吵鬧不止的人,而這裡卻像墳墓一樣安靜——我是說像鄉村一樣安靜。所以克服一下吧,聽見沒有,明天我們就離開這個城鎮——你願多早走都行。」

  總之,他所具有的固執戰了上風,他不再討好她了,年輕女人也不再說什麼。只要告訴他隔壁放著剛才還擱在他們這間屋裡的屍體,不需再說什麼看來也會產生效果;不過即使間接提到這件事,不管怎樣掩飾它,黑德甘的這位年輕妻子都承受不了。她被嚇倒了。面對這件意外的事,她那麻木的眼光里只呈現出一種情況——她註定了要忍受下去,可怕地與死去的丈夫和活著的丈夫緊挨在一起,而事實上她的推測也得到證實。那晚她躺在兩個丈夫之間——黑德甘在一邊,查爾斯·斯托在另一邊,只是中間隔著一堵牆,他們的床就靠在牆邊。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