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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用的晚餐 第1章

2024-10-04 15:51:32 作者: [英]托馬斯·哈代(Hardy,T)著 劉榮躍,蔣堅松譯

  在50年前的10月里的一個黃昏,這個自耕農正站在「埃弗拉德老爺」家的草坪上;無論誰一眼發現了他,都會說他是出於好奇在那兒閒蕩的。因為他面前那座莊園主宅第的大窗窗板和窗簾都沒關上,裡面點著5盞燈,把屋子照得通亮,幾乎可以看到每個角落。顯然,誰也不會想到黃昏以後這片草地上還會有人。

  從外面如此一眼望去的這個房間裡有兩人,他們坐在那兒吃著甜點,桌布已經按照舊的方式拿開了。水果都是當地的,有蘋果、梨子、各種堅果以及其它可以想到的莊園裡出產的夏季果實。桌上放著烈性啤酒和朗姆酒[1],但只有很少葡萄酒。另外,即使就當時而言,這間餐室的家具也較簡樸,表示這是一個小鄉紳土氣的家庭,他既沒多少財富又沒多少野心——過去屬於為數不少的階層,不過現在他們大多已被一個個地主取而代之了。

  坐著的其中一人是個戴白色薄紗的小姐,她有些不耐煩地聽著對方說話——那是一個臉色紅潤的長者,即便純粹的陌生人都可斷定他是小姐的父親。外面看的人毫無走開的跡象,事情明顯不像最初看起來那麼簡單。事實上這個高大的農民絕非偶然站在那兒探看的,他事先便站在一棵樹旁;這樣即使有人從園門外的路上走過或甚至繞過草坪來到門口,他也不太會注意到這兒有人,儘管園門很近,園子也比放牧馴馬的圍場大不了多少。西邊的天空仍有一點光微微照亮了男人的一側臉,在後面那棵樹幹的襯托下可見他那令人讚美的身材;也可見這座莊園主宅第的正面,它雖然似乎不大,但卻用石頭築得相當牢固,有直欞和楣窗,富有伊莉莎白時代的風格——就英國的鄉居而言它是無可超越的。

  草坪雖然無人照管,但仍然像滾木球場一樣平整——它一度可能真是用作這樣的球場。蠟光照耀著窗前的草葉,甚至越過它們照到了這個農民的臉上。

  在這間餐室里,可見其中一人心裡有著與外面的農民相同的意圖。年輕小姐顯然心不在焉,想著外面這個身影,正如外面的遊蕩者一心注意著屋裡的情況一樣——不,可以說她完全清楚他站在那兒。她感到不耐煩,腳暗暗踏著地毯,不只一次起身要離開桌子。但這一舉動被父親阻止,他將手擱在她肩上,隨意地把她按到椅里坐下,直至他把話說完。她回答得極其簡單,微笑著勉強對他的看法表示同意。兩個直欞間的一扇小鐵窗開著,所以外面偶爾能聽見他們的對話。

  「至於管道——我咋能把它們安上?管子是不貴,可花錢請人挖溝會把我們弄垮的。還有那些門,它們應該安裝在石柱上,不然就保持不到收穫結束。」鄉紳帶著濃重的本地口音,因此像他莊園裡的農夫們一樣說『drains』[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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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外的景色越來越暗,青年男子的身影似乎融入了樹幹里。小星星出現在大星星之間,小星星之間又可見到一些星雲;樹子已悄無聲息,假如還有什麼聲音,那便是草坪北邊樹林下的小瀑布發出來的。

  姑娘終於站了起來,得以離開。「我有點事要辦,爸。」她說。「一時不會回屋的。」

  「好吧。」他回答。「那我就不著急了。」她走後他把門關上,再把酒瓶收到一起,坐進椅里。

  這個女人離開客廳的窗口3分鐘後,便經過一扇牆中的門來到正面門口,穿過草地。她遠遠避開餐室的窗戶,但那裡的光足以照到她身上,儘管她罩著黑頭巾,仍顯露出剛才在餐室里穿的那件輕薄服飾的一些衣邊。她用一根細繩將頭巾緊緊拉著擋住臉,使自己看起來小得像個嬰孩,甚至更加可愛了。

  她毫不猶豫地拂開草叢來到男青年隱藏的樹下。她一走近他就把她摟在懷裡。這次見面和擁抱雖然絕非是正式的,但也無熱情可言,整個過程顯得他們經常這樣似的,對於這一舉動並無意識。他摟著她時她轉過身,與他一道面對著窗口;他們站在那兒一言不語,她的頭後部靠著他的肩膀。兩人一時好象都在想著各自的心事。

  「你讓我等了好久,親愛的克里斯廷。」他最後說。「我特別想和你說話,不然就不會等下去了。這麼晚了怎麼才吃晚飯?」

  「爸出去了一整天,6點鐘我們才吃晚飯。我知道讓你久等了,可是尼古拉斯,如果不想冒險,有時我也沒辦法呀。我那可憐的父親非要我聽他把話說完不可,自從我兄弟走後他再沒別人聽他說話了,今晚他特別讓我覺得乏味,老說他那些話題——什麼排水啦,佃農啦,村民啦的。我得把爸帶到倫敦去,老呆在這兒他會變得非常狹隘的。」

  「你對那一切怎麼說?」

  「唔,我當然站在佃農們一邊,因為一個人所愛的人應該這樣。」接下來這對青年停了片刻,喘一口氣,意味著沒有嘆息出來。

  「你讓那個人愛你覺得後悔嗎?」

  「啊不,尼古拉斯……你今晚為啥特別想見我?」

  「隨著時間過去,我知道你後悔了,任何事情如果看不到變化都會僵死,所以你對自己的鄉村情郎也沒有新鮮感啦!只需想想看,自從你剛過16歲我們私下就有了感情,現在已過去近3年。」

  「是呀,是很長時間了。」

  「而我還是一個沒有教養的粗魯小子,從沒見過倫敦,對社會根本不了解。」

  「不是沒有教養,親愛的尼古拉斯。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是從未出過門,沒有社會經驗。」她微笑著說。「瞧,我是嘆息過,但並非因為我後悔作你的情人。我有時覺得遺憾的是我們的計劃沒有完全實現,我和你約會只是其中一部分。你說過,尼古拉斯,如果我答應發誓守信,你就願意出去旅行,看看各國的人民和城市,還要帶上一位老師,要讀書和研究藝術,同時研究人與禮貌;要兩年之後才回來,那時我會發現父親決不會不樂意讓你作女婿的。你說你之所以在出發前希望得到我的許諾,就是因為你遠離我後心裡會更平靜一些,會有一個更充分的認識;而如果你愛我卻沒得到我答應,那樣離開你會難過的,會因焦慮而發怒,不知你回來後我會怎樣。我明白這是非常合情合理的,因此最后庄嚴地向你發了誓。可是你並沒有出去看世界,而老呆在這兒來看我。」

  「你不希望我來看你嗎?」

  「希望——不——不是那樣的。是我最近為自己不在你面前時的行為感到恐懼。我身邊就有一個情人,我們既能接觸又可看見,而我卻沒有告訴父親,這似乎是相當惡劣的。而假如你不在我身邊,我的行為就不會顯得那麼不忠。現實的人不會那樣看待一個人。你將會是我的一個美夢,我願怎麼做都行,並不會受到良心的譴責。我會滿懷希望地等著你回來,有充分的資格大膽地向我父親提出娶我。瞧,我真是坦白得太徹底了,我知道。」

  可他卻陷入憂鬱之中。「我確實像你說的那樣計劃過。」他回答。「我確實打算一得到你的許諾就離開。然而,親愛的克里斯廷,有兩三件事我當時並沒有預料到。我並不知道與你分別會有多麼痛苦,也不知道我那個吝嗇的叔叔——老天爺原諒我這樣叫他!——會為此斷然拒絕拿錢給我——帶上一個最好的家庭教師出去旅行是要花很多錢的。你不明白那種費用有多大!」

  「但我說過我會給你弄到錢。」

  「啊,瞧,」他說,「你真觸到了我的痛處。說實話,親愛的,我寧願活上一百年都是個粗人,也不願拿你的錢。」

  「可為什麼?男人們不是經常用娶到的女人的錢嗎?」

  「不錯,但那是以後的事。眼前沒一個男人願意動你的錢,在這種情況下我那樣做會覺得非常卑鄙。所以我要向你求婚。然而不——總的說來我現在不會向你求婚。」

  「哈!我願意提供費用,而你卻不讓我!錢是我自己的:是我已故爺爺給的,根本不是父親的。」

  他勉強笑了笑,握住她的手。「我不能離開你還有其它原因。」他補充道。「我叔叔農場的活咋辦?這個教區有600英畝,下一個教區有500英畝——得經常從一個農場到另一個農場,而他不可能同時在兩個地方呀。如果不是因為其它的事,這一點還是可以克服的。另外,親愛的,即使得到你的許諾,我也感到有點不安,擔心有人會把你從我身邊奪走。」

  「啊,你先前本該想到的。那樣我也就不會白白承諾了。」

  「我是本該想到的。」他嚴肅地回答。「可就是沒想到。坦率地說這是我的錯。唉,假如你再多承諾一點點,我也許至少可以克服那個困難!但是我不會求你的。你不明白你在我心中仍然有多重要,如果你明白就不會說得那麼冷冰冰的。不管你有啥財產我聽都不想聽,我喜歡的是你。要是你在世上一分錢也沒有,讓我為你掙錢才好呢!」

  「我並不完全希望那樣。」她咕噥道。

  「我可希望,因為這會使我有意來求婚的事比現在容易得多。雖然我是專門來求婚的,但聽過你坦白的話後我確實不想再提它了。」

  「廢話,尼克。好啦,告訴我,你幹嘛生那麼大的氣?」

  「那你看看這個,親愛的尼古拉斯。」他說,從胸前的衣袋裡取出一張紙打開,可以看見底部有個圖章晃來晃去的。

  「是啥?」她問,把紙側向一邊,讓窗前的光照著它。「我只能看見一些黑體字——啊,有我們的名字!這肯定不是一張結婚證吧?」

  「正是。」

  她哆嗦起來。「啊,尼克!你咋能這樣呢——也不事先告訴我!」

  「我幹嘛會想到必須告訴你呢?你過去並不像現在這樣『坦率』呀。兩年多來我們一直是對方的全部,我原想提出咱們秘密結婚,然後我馬上離開你。我本來會把旅行包帶到教堂,結完婚後你獨自回家。我不可能像我們最初計劃的那樣充滿光輝地出去冒險,而應該一開始就對計劃有一點輪廓;只有絕對地擁有你,我出去闖蕩才會精神抖擻,滿懷意志——這將是我極大的收穫,別的什麼都無法使我辦到。可我現在不敢請求你——既然你已如此坦率。」

  她沒有回答。對於他出去冒險事,她這麼久以來一直沒當回事,僅僅看作是一個模糊的夢而已;但他所拿出的文件使這一冒險具有了意想不到的實在意義,以致她確實有點害怕了。「我——可不知道這事!」她說。

  「也許不知道。唉,我的小姐,你對我厭煩啦!」

  「不,尼克。」她回答,稍微靠得更近一點。「我沒有。真的,我以名譽保證,我沒有,尼克。」

  「不過是一個耕地的農民,我應該被這樣叫吧。」他繼續道,沒有理會她。「而你——哦,一個——我不會說一個最古老家庭的女兒,這是可笑的,所有的家庭都屬於同一時代——我會說是這兒一個歷史最悠久的家庭,它的名聲就代表了這個地方。」

  「對不起,那又有多大關係!可憐的哥呀——不過我不想說了……唉。」稍停片刻後她調皮地嘀咕道:「如果我照你想的去辦,你當然就不會覺得不安。你會讓我牢牢地落入你的圈套,讓我跑不了!」

  「正是這樣!」他滿懷熱情地說。「這是一個圈套——你也感覺到了,可雖然你將無法離開我,但你特別希望那樣做!唉,假如我兩年前向你求婚你會立即答應的。可那時我想自己不得不等到比我優越的你求婚呢!」

  「瞧你生氣了,把我純粹開的玩笑當真。你甚至還不了解我!為了表明你並沒有錯看我,我真的提議去教堂把婚結了。明天上午我會嫁給你的,親愛的尼古拉斯。」

  「啊,克里斯廷!我擔心是我促使你這樣做的,所以我不能——」

  「不,不,不!」她急忙回答,語調中顯示出她已鼓起了勇氣,不會退縮。「趁我有心情的時候娶我吧。結婚證是用於哪個教堂的?」

  「這個我還沒有看——唉,當然是我們這裡的教堂。嘿,怎麼能用它呢!我們不敢在這兒結婚呀。」

  「敢的。」她說。「如果你去那兒,咱們就會結婚。」

  「如果我去那兒!」

  他們很快說好,他次日早上差10分鐘8點到教堂門口等她,他們一舉行完婚禮結為夫妻,尼古拉斯就出發開始自己拖延了很久的「教育旅行」;她決定把足夠的錢帶到教堂,作為他旅行的費用。然後她就從他身邊溜走,順著來的路回屋裡去了,而尼古拉斯則轉身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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