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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5:27:36 作者: 莫然

  紫宸殿內,唐憲宗獨自批閱奏章,不勝煩悶。突然扔下筆,走到階下去踱步,暗自思量著:母后與太和居然放了裴俊,他那個殺人罪又該如何處置?他好希望杜秋娘此時在身邊,幫自己拿個主意……不行,她必定又會替裴俊說話,讓朕妒忌難忍!

  一個小太監走來,說秋妃娘娘求見。唐憲宗頓時精神大振,忙說:快讓她進來。

  杜秋娘進殿後,欲跪下,唐憲宗連忙拉著她:愛妃快起,朕一直在盼望愛妃!

  杜秋娘笑道:臣妾還以為,陛下一直在生臣妾的氣。

  唐憲宗爽朗地說:嗨,怎麼可能?我們是恩愛夫妻,床頭吵,床尾和嘛!

  杜秋娘點點頭,正色說:既如此,臣妾便大膽來求陛下,請放了裴俊……

  唐憲宗聽說她已查明,那道姑是被宋若玄所殺,嫁禍與裴俊,頗感意外,不料她竟等不到三司會審,便自己去破案了。杜秋娘鄭重地說,人命關天,不可耽擱,何況陛下對裴俊處置太過,臣妾也怕……唐憲宗沉下臉來說,朕明白了,愛妃是怕朕一時氣惱失控,便藉此殺了他?杜秋娘點點頭,又說,難道陛下不問,這殺人兇手是誰指使?唐憲宗皺眉思量,猶豫不決。不料案情竟反轉直下,背後究竟有何人?還能追查下去嗎?杜秋娘見他沉默不語,又說陛下理當追究,還裴俊一個公道!唐憲宗有些不悅,便說裴俊也不是全無過錯,若不是他出入道觀,敗壞風教,有人想栽髒陷害怕也難啊!

  王守澄突然走進來,低頭說:稟報陛下,天牢傳出消息,宋若玄畏罪自殺……

  杜秋娘很吃驚,唐憲宗卻笑起來:她這一死不就成了無頭案,沒人知道真相了?

  杜秋娘氣憤地說:陛下,這是有人殺她滅口,臣妾更要請陛下追查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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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憲宗含意深長地看了她一眼:不用了,朕是明君,不用追查,便知真相。

  杜秋娘莫名其妙,又有所預感,忙說:陛下,不可妄下結論……

  唐憲宗冷笑道:朕是天子,偏要這麼做!王守澄,傳朕的旨意:查裴俊雖未殺人,但不自檢點,且剛愎自負,著撤去相位,左遷至山西任節度使,即刻赴任,欽此!

  王守澄高興地接旨,杜秋娘震驚地叫道:裴俊無故被貶,實在太過份了!

  唐憲宗看了她一眼,又說:朕還有一道旨意:翰林白居易,再貶為江州司馬!

  杜秋娘氣憤已極,又叫道:陛下,怎麼又牽連到白居易了?

  王守澄在旁邊忙說:娘娘,別再說了,再說還會牽連到別的人。

  杜秋娘點點頭,只好冷靜下來,又淡然說:既如此,臣妾便先行告辭!

  她轉身拂袖而去,唐憲宗注視著她的背影,突然扶著自己的頭:哎呀,頭好疼!

  王守澄假裝關心地問:陛下,奴才去請太醫吧?

  唐憲宗揮揮手:不用了,一會兒就好,你快去宣旨吧!

  次日,裴府庭院大樹下擺著幾個方毯,上面放著桌案,裴俊與幾位詩人在聚會。

  他坦然笑道:今日本朝的大詩人,都來給本官送行,本官真是榮幸啊!

  劉禹錫憤然說:陛下的處置太過份了,裴相無故被貶,朝中誰人不憤?

  裴俊嘆道:唉,這也沒什麼,朝中宰相頗多,任免頻繁,已成尋常事……

  張藉說:可是白兄不過幫著裴相說了幾句話,居然也被一貶再貶!

  白居易笑道:裴相勞苦功高,尚且坦然接受,準備離京赴任。樂天只是性格執拗,遇事好諫罷了!不過拼著去江州走一遭,或者還有什麼際遇?能寫就一篇好詩呢!

  裴俊也笑道:說得好,我等為國為民,問心無愧,正該有此胸懷!哪怕宦海沉浮,也該置之度外!唯有將這一腔熱血灑盡,來報答國家便了!

  劉禹錫拍手笑道:說得好,那你我今日,便來聯詩如何?

  裴俊也笑道:好啊,本官正有此意,請各位大詩人先來吧?

  張藉笑道:哎,既是裴相作東,還是裴相先來吧!

  裴俊慨然說:好,那就本官先來。咱們定個調子,叫做送友東歸聯句吧?東洛言歸去,西園告別來。白頭青眼客,池上手中杯。

  劉禹錫接著吟道:離瑟殷勤奏,仙舟委曲回。征輪今欲動,賓閣為誰開?

  白居易也吟道:擬作雲泥別,尤思傾刻陪。隨游多笑傲,遇勝且自回。

  張藉吟道:雖有逍遙志,其如磊落才。會當重入用,此去肯悠哉。

  裴俊又吟道:澄澈連天境,潺緩出地雷。林塘難共賞,鞍馬莫相催!

  白居易激動地站起來:好!只是這五言聯句,還不能盡訴胸懷,樂天再即興一首七絕:只為蒼生說人話,不為君王唱讚歌。豈有文章傾社稷,從來奸佞覆乾坤!

  白居易壯志豪情,激動地比劃著名訴說著。他和元稹同科進士,但骨子裡流得卻是忠君報國的熱血。因其性直好諫,雖詩句傳神,通俗易懂,但卻始終不得志。

  裴俊也起身說:樂天說得好!我大唐至今,雖實現了一定程度的中興,但大功之後,逸欲易生。而天子聖明與否?非我等力所能及,國家興亡,還得靠各位的謀事之忠與處事之明。今日聯句,可見同心若金。如我朝廷士人都能如此,精誠團結而非各私其心,這中興的局面還會延續,並且前程大好!各位不必悲觀,且滿飲此杯!

  眾人一同起身說好,他們一起喝完酒,又紛紛坐下,都是心情大好。

  裴直走來,悄聲俯在裴俊身後,小聲說了幾句。裴俊連忙起身,悄然隱去……

  廳堂內,杜秋娘獨自背身站著,聽見聲音,回頭望他,兩眼淚光閃閃:俊哥!

  裴俊急忙說:哎呀秋娘,你怎麼來了?

  杜秋娘上前抓住他的手:我來給你送行,俊哥,此事都怪我……

  裴俊感動地說:怎麼會?若不是你挺身相救,這回我可能就沒命了。

  杜秋娘又背過身子:但我也害了你。你的案子本已查明冤情,陛下卻心有不甘,覺得很丟臉。再加我一直為你奔波,也讓他心裡不舒服,便找個由頭把你貶出京城!

  裴俊走上前,從背後抱住她,感嘆地說:沒關係,這又不是頭一回了!

  杜秋娘含淚說:可我心裡很難受,前日我跟陛下因你爭論了幾句,至今沒和解。

  裴俊拿袖子給她拭淚,苦笑道:我聽說你跟陛下琴瑟和諧,還想為你們高興呢!

  杜秋娘也苦笑著:確有一陣琴瑟和諧,但你一回京,陛下又是妒忌難忍,這本是他的心魔,才使你這能力超群又屢建奇功,而且忠心耿耿的朝廷重臣被一貶再貶。我覺得陛下太過份了!因此今日,我也不顧他的感受,便趕來你府中,為你送行。

  裴俊撫慰地說:其實真的沒什麼,只是陛下讓我去當山西節度使,還不如把我派到山東,我更想去山東節度,因為各藩鎮中,還有李師道尚未被平!

  杜秋娘感動地依在他懷裡:俊哥真是好男兒,雖歷經挫折磨難,但卻志向不改,始終為國為民,要把這家國天下的懷抱付諸終身,秋娘幸喜,與你互為知音!

  兩人擁在一起,長久無語,都似覺得心裡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

  窗外突然傳來一陣歡聲笑語,杜秋娘抬頭問裴俊:是誰在你府中喧譁?

  裴俊笑道:是白居易、劉二十八等幾位詩人,前來為我送行,聯句抒懷。

  杜秋娘欣然說:好啊,你我也各寫一首詩,表明此時心意,可好?

  裴俊把她拉到一旁的桌案邊,動手磨墨:好,你寫詩,在下筆墨侍候。

  杜秋娘想了想,便提起筆,在一張紙上寫道:自古知音難再得,從今比翼難雙飛。恨不顛狂出宮闕,欠君一曲慟天垂!

  裴俊看得如醉如痴,突然窗外飛進一對燕子,繞著屋樑旋轉。裴俊觸景生情,也提筆寫道:殷勤雙燕趁風穿,雙棲雙飛令人羨。金窗繡戶不獨眠,天長地久會相見。

  裴俊與杜秋娘雙雙擱下笑,都會心地一笑,仍是依依惜別……

  杜秋娘深情地走到他身邊,拉著他的手:俊哥,保重,走好!

  裴俊點點頭,突然想起什麼,又叮囑道:秋娘,我走後,朝中再無大事,唯要擔心太子李寧的安危。我怕郭貴妃和吐突承璀等人,又會去陷害東宮,危及社稷!

  杜秋娘忙說:俊哥放心,我會及時稟報皇上,讓他派專人去保護太子。

  此時的端麗宮裡寂靜無人,只有御香飄渺,華燈焰焰,映照著牆上的那六幅畫。唐憲宗獨自坐在榻上,看著這些畫,腦海里似有萬馬奔騰,心想愛妃,朕來看你,你卻不在。你究竟要朕怎麼樣呢?稍傾,杜秋娘緩緩走進來,看見他,吃了一驚……

  唐憲宗慢慢站起來,緊盯著她:你是拿著朕給你的出入宮牌,去見裴俊了?

  杜秋娘怔了怔,隨即爽快地點點頭:他要離開京城,臣妾特去送行。

  唐憲宗強壓火氣冷冷地說:你倒是個多情女子!緣何只對他,而不對朕呀?

  杜秋娘扶他坐下:因為他受了委曲,臣妾是在替陛下安撫忠臣。

  唐憲宗冷笑道:是啊,他是不二忠臣,但他在朝中,卻屢屢讓朕難堪!

  杜秋娘陪笑道:臣妾覺得,是陛下太多疑了,在很多事情上,已經不能信任他。儘管裴俊一直克勤克儉,任勞任怨,為江山社稷辛苦奔波,但陛下卻總是猜疑他,而且誤聽了奸佞中傷他的讒言。每每在他立了大功之後,反而怒氣衝天,找理由懲治他。

  唐憲宗冷冷地說:所以你才去安撫他,哪怕粉身碎骨,也要站在他那邊!

  杜秋娘感到不安,唐憲宗又勃然大怒地站起來,吼道:朕是覺得自己做的有些過份,故而特來看望愛妃,想與愛妃和解。不料你卻出宮去了他身邊!杜秋娘,你知不知道?朕最不喜你這一點,你既做了朕的妃子,為何時刻關心他的感受,而不是朕的?

  杜秋娘深感震驚,忙說:陛下請聽臣妾解釋……

  唐憲宗氣極地指著她:住口,朕不想聽你說任何話!朕貴為天子,富有四海,卻對你寵愛逾常,難道你不省得?哪怕是南海之珠,昆崗之玉,朕都想獻給你,只為討得你一點歡心。但朕沒想到,換來的卻是你的虛情假意!沒有任何真心!

  杜秋娘驚訝地說:陛下,不是這樣的,臣妾對陛下是真心的。

  唐憲宗嘆息著揮揮手,說罷了!是朕把你寵壞了!哪怕你犯了聖怒,朕還是不願處罰你!朕只能,只能……他突然指著牆上,叫道:來人,把這些畫都給朕撕了!

  幾個太監跑進來,不知所措。杜秋娘叫道:陛下不能,那是我們感情的見證!

  唐憲宗又喟嘆道:什麼感情?只是歡娛罷了。可是沒了真心,這歡娛又有什麼好?朕哪怕是千年的天子,萬年的神仙,又有什麼意思?

  他又指著牆上,咬牙切齒地對太監們說:快把這些畫都給撕了!快去呀!

  杜秋娘大驚失色,欲上前阻攔:陛下,不能啊!

  唐憲宗一腳踢開她,盛怒地喝道:快撕!朕不能再看這些畫了,都是虛情假意!

  杜秋娘倒在地上,淚流滿面。太監們只得上前一幅幅取下畫,又一幅幅撕成碎片。唐憲宗仍是怒氣沖沖,但又心疼難忍,他余怒未息,也呆怔片刻,才轉身離開。

  滿地碎畫,一片寂靜,只余爐煙裊裊。杜秋娘支撐著坐起來,憑弔一般打量著滿屋狼藉,欲哭無淚。不料想今日陛下竟如此,似要與她恩斷義絕。她也無法把裴俊的好意轉告皇帝,更別提派專人去保護太子,只怕陛下知道是裴俊的意思,更不樂意!

  時至暮春,百花凋零,花瓣在夜色中紛紛飄落。杜秋娘獨自悶悶不樂地走來,心事重重。她不能理解唐憲宗緣何在自己快要愛上他之際,卻有這般行為?那些畫正是她對夫妻生活的嚮往和規劃,他卻讓人撕碎了它,打破了它!讓她情何以堪?

  突然她發現王守澄獨自蹲在一棵大樹下,鬼鬼祟祟地尋摸著什麼。頓時想起以前在羅浮山,老師帶著她和王守澄去挖草藥,曾指著大樹下一種帶紫花的小草,說那叫烏頭,生長在大樹濃陰下,可提練出一種毒素,是慢性毒藥,人吃了會漸漸致命……

  王守澄卻沒注意到師妹在盯著他,杜秋娘悄然走到他身後,奇怪地問他在幹什麼?他忙說,近日偶感不適,想挖點藥草熬水喝。杜秋娘問他為何不去太醫院?他說那是給陛下和嬪妃看病的地方,哪輪得到我們?杜秋娘又問他近來見著玉棠沒有?算日子她該生產了吧?王守澄苦笑道:我也沒她的消息。不過你放心,這傻丫頭命大著呢!

  杜秋娘想了想,便誠摯地望著他,說我還有一事想托給你,不知你可願意?王守澄興奮起來,忙說,秋娘,我定不負你!杜秋娘問他能不能去東宮侍候太子?去保護他?只怕有人會加害他。王守澄暗暗吃驚,問她何不自己去跟陛下說?杜秋娘也苦笑著承認:近日陛下跟自己生了閒氣,只怕她眼下不管說什麼,陛下都不會聽……

  王守澄答應再想想,轉身卻暗自冷笑:師妹,對不起,師兄又要背叛你了!

  他回到北司府,立刻向突吐承璀匯報了杜秋娘所託之事。突吐承璀聽了很高興,說陛下立太子後,冊封大禮一拖再拖,說明陛下心中還未完全認可這事。秋妃的提醒正中咱家下懷。咱家不如換掉太子,另選一個儲君。那咱以後就是新君的大紅人了!王守澄恍悟,說養父是要與貴妃娘娘結盟,改立遂王為太子啊!吐突承璀陰險地說,裴俊離京,秋妃失寵,正該動手,不過此舉可能要牽連甚至傷害到秋妃,你不會心軟吧?王守澄思量了一番,覺得秋娘有陛下保護,必無大礙,便點頭贊同。突吐承璀又去跟郭貴妃商議,後者更是覺得有門兒,想趁機把秋妃搞下去,以便策立恆兒為儲君……

  與此同時,王守澄去正陽宮看望鄭玉棠,她肚子更大了,卻不知道自己何時生產?王守澄道出杜秋娘牽掛她的好意,鄭玉棠不禁流下淚來,後悔自己沒聽秋娘姐的話,若還在端麗宮有多好。王守澄心情複雜地說,她也失寵了!陛下很久沒去端麗宮了!鄭玉棠更是百感交集,不用說,兩人都知道,帝妃定是為了裴俊,才鬧得不歡而散。

  王守澄去太醫院找人,想給鄭玉棠看看她幾時生產?才知道紀妃娘娘也懷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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