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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5:27:26
作者: 莫然
紫宸殿內,唐憲宗半躺在榻上,突吐承璀一邊給他捶背,一邊慫恿皇帝,想設立樞密使。唐憲宗笑道,朕有政事堂,這是何必呢?突吐承璀便說宰相老的老,小的小,杜相也該退出朝堂了。唐憲宗皺眉說,你這老傢伙,準是見朕又起用裴俊,便想跟他過不去。突吐承璀忙說,陛下英明,裴俊在朝中威望太甚,眾臣都紛紛結交他……
唐憲宗猛地坐起來:什麼?朕最恨大臣結朋黨,這個裴俊,他怎麼敢!
突吐承璀趁機挑撥離間:聽說杜相的孫兒杜牧,就跟裴俊來往頗多,甚至兄弟相稱。裴俊還跟那小杜出入道觀,和女道士交往,敗壞風教,弄得穢聲流聞啊!
唐憲宗又猜疑起來:可你們太監既非士族,又不是工商雜類,要這權力作甚?
突吐承璀更加起勁:所以啊,我們太監沒有其它欲望,甚至連官品都沒有,只是皇家的奴才。可是朝廷重臣邀功生事、尾大不掉的教訓卻實在不少啊!
唐憲宗心想,輔相跟眾臣結成朋黨,政要處置便不能讓朕放心,另行成立一個樞密使也好,就讓突吐承璀來當樞密院事。突吐承璀見皇帝答應了,心裡很高興。
次日早朝,唐憲宗便讓王守澄宣讀聖旨:……朕特下旨,成立樞密使,任命突吐承璀為知樞密院事,仇士良、王守澄為內樞密使左右使,負責內外傳達,欽此!
眾臣大嘩,惴惴不安,議論紛紛,都說這一來,不是把宰輔重臣都架空了?
裴俊也很震驚,忙說:陛下,此舉萬萬不可,太監沒有學識,未經寒窗苦讀,未通過科考,也沒立過戰功,輕而易舉便進入朝政內務之核心,這也不公平啊!
王守澄暗暗瞪著裴俊,十分仇視:好個裴俊,又來擋道。咱家總有一天要除掉你!
唐憲宗也不滿地看著裴俊:只許朕重用你,三次任你為相,就不能重用他人?
裴俊堅持說:這是兩回事,難道陛下要把微臣跟那些宦官等同起來?
群臣見此情形,一起上前奏道:陛下,微臣也與裴相同等看法!此舉不可!
唐憲宗更加生氣:卿等言重了,這些宦官無非是內外傳達,有何不妥?
群臣被其震懾,裴俊卻堅持說:他們雖無品階,但權力極大,實在不妥啊!
唐憲宗忍無可忍地站起來:真是誇大其詞!卿等再奏者,立斬不赦!
群臣嚇得後退。裴俊卻大呼道:眾臣莫退,此乃國家大事,吾等必以死力爭!
唐憲宗也似有所觸動,但仍然板著臉:好了,爾等休得多言,朕自有分寸!
他拂袖而去,轉到朝堂後。群臣都噤若寒蟬,裴俊卻不顧一切地追出去……
他在宣政殿外追上唐憲宗,便緊緊抓住後者的衣袖:陛下莫走,微臣還有話說!
唐憲宗回身瞪著他:放肆!你竟敢對朕如此?神策軍何在?
一群神策軍跑來,紛紛舉劍對準裴俊。裴俊並不看他們一眼,跪在地上對唐憲宗懇求道:請陛下聽微臣一言,莫忘太宗帝遺囑,太監不可參政,否則便會誤國呀!
唐憲宗生氣地指著他:你又在危言聳聽!說到歷史教訓,朕只記得涇師兵亂時,跟隨朕和父皇及皇爺爺保護天家的,只有這些神策軍,他們對皇家是忠心耿耿!
裴俊連連磕頭:但太監都是淺薄委瑣之人,一旦手握大權,必定張狂,不遵法令,極難管治。陛下雖牢記他們的幫扶之功,吾等身為人臣,豈能坐視不管?
唐憲宗煩惱地皺著眉:裴俊,你如此反對此事,是否與那突吐承璀有關?
裴俊正色道:在大是大非面前,個人恩怨無足經重!這是有關國體的大事,微臣明達聖理,飽受皇恩,絲毫沒有考慮其他,只是無法容忍這種離經叛道之事。
唐憲宗又忍無可忍:說到離經叛道,朕便來問你,緣何母后親自賜婚,你依然拒絕?太后與天子的共同旨意你都敢不遵從,這不是離經叛道是什麼?你還有何資格來教訓朕?朕又為何要聽你的?朕沒嚴厲處置你,已經是天大的寬容和恩寵了!
裴俊怔住了,唐憲宗轉身掉頭而去,剩下裴俊,獨自呆呆地跪在那裡……
唐憲宗來到端麗宮,與杜秋娘對坐飲酒,他雙眉緊皺,心事重重。
杜秋娘給他倒了一杯酒,笑問:陛下今日有何心事?不妨說來聽聽。
唐憲宗嘆道:不說也罷。愛妃是吳越人,今晚朕心不喜,你就揀那吳越的曲子,輕歌曼舞,好好地唱一曲吧!杜秋娘起身說,李白的「白紵辭」也算吳舞歌曲,臣妾便取來白紵一幅,作舞而歌,可否使得?唐憲宗揮手說,好啊,那就快唱吧!
有個宮女呈上一幅白綢,杜秋娘便把它展開,披在身上,繼而雙手揚開,白綢子漫天飛舞,猶如彩帶,輕盈飄拂。她也欣然歡歌,輕歌曼舞,動情嚮往地唱道:子夜吳歌動君心,動君心。翼君賞,願作天池雙鴛鴦,一朝飛去青雲上……
唐憲宗卻不悅:你披這身白紵不好,跟戴孝似的!讓朕看了,心裡更不舒服。
他想站起來,又突然扶著自己的頭,搖晃起來:哎呀,朕頭暈……
杜秋娘把白綢子扔給旁邊的宮女,連忙上前扶住他:陛下!
王守澄躲在一個大柱子後面,看到這裡,暗自冷笑離去。
唐憲宗被杜秋娘扶著坐下來,他搖搖頭,笑道;不妨事,朕又好點兒了。
杜秋娘焦急地問他發生了什麼事,為何不喜?唐憲宗定了定神,才道出一切……
杜秋娘大吃一驚:成立樞密使?這麼大的事,陛下為何沒跟臣妾商量?
唐憲宗有些不悅:朕跟愛妃商量什麼?後宮不許干政!
杜秋娘也很不悅:太監也不許干政,陛下為何成立樞密使?卻把政事堂置於何處?又把宰輔重臣置於何處?朝臣必然集體反對,人人嫉之如仇,無怪乎裴俊要反對。
唐憲宗冷笑道:愛妃為何總是站在他那邊!杜秋娘說,因為他總是對的!請陛下想想,從淮西征戰到漕米進京,裴俊三次為相,為國為民做了多少好事?那些太監並無寸功,憑什麼凌駕其上?唐憲宗震怒地站起來說,你還忘了鎮海平叛的事,這更是裴俊的大功勞,否則他怎麼會認識你?又怎會跟你雙棲雙飛?杜秋娘淡然說,陛下也別忘了,臣妾眼下已入宮為妃。唐憲宗大怒地抓起一個酒杯,扔在地上,摔得粉碎……
杜秋娘驚愕萬分地看著他。唐憲宗又吼道:你不情願是不是?你並不想跟朕做什麼天池雙鴛鴦,你只想跟裴俊一朝飛去青雲上,對不對?別以為朕不知道。
杜秋娘鎮定地上前扶著他:陛下,你喝醉了,臣妾扶你去歇息吧?
唐憲宗一把摔開她,又吼道:裴俊就是有你在後宮為他撐腰,才敢如此膽大妄為!母后的懿旨,他不從,太和的婚事,他不接,如今連朕的話,他也不聽!
杜秋娘忍無可忍地說:陛下,不可這麼說裴俊,他對陛下是忠心耿耿……
唐憲宗怒吼著打斷她:什麼忠心耿耿呀!只怕尾大不掉!母后,貴妃,還有突吐承璀,都這麼說他,朕卻不信。沒想到啊,他還真是居功自傲,不把朕放在眼裡!
杜秋娘忙說:這本是有人挑撥,陛下千萬別疑心生暗鬼,壞了君臣關係!
唐憲宗指著她:你是朕的愛妃,卻總為臣子說話,他是對的,難道朕就錯了不成?
杜秋娘不動聲色地說:這事一定是陛下錯了,來日便會見分曉……
唐憲宗氣咻咻地喝止:好了!朕就拭目以待……起駕,朕要回紫宸殿!
杜秋娘望著他離去,痛心疾首,但又無可奈何,不知他跟裴俊到底是友還是敵?
舒王府,布置華麗,但色彩暗沉,李誼聽了暗哨的匯報,高興地拍案而起:李純昨晚沒在端麗宮歇息?好啊!他跟秋妃和裴俊本是鐵打的金三角,本王要舉事,對此頗為忌憚。不料李純對裴俊既信任又猜疑,只須再燒一把火,本王就可坐收漁利了!
他預感到有人會跟他不謀而合。果然,突吐承璀聽了王守澄的匯報也很高興,說陛下跟那秋妃生分,咱家就可以方便行事了,只是還得再挑動一些人……
這日,宮內的湖面上碧波蕩漾,一條大船上,坐著太后、太和公主、郭貴妃、李誼和突吐承璀。後者獻媚地笑道:今日齊全,怎麼舒王殿下也來了?李誼也笑道:太后嫂嫂近日不爽,小王陪她散散心。太后鬱悶地說,還不是為了哀家那個寶貝女兒!
太和獨自坐在一邊,神情鬱鬱寡歡,用一枝柳條打著水面。
李誼走過去,故意問:哎呀,我們的開心果,怎麼不高興?誰惹著你了?
太和口無遮攔:還不是那個裴俊,他居然、他竟敢拒絕我。
李誼不露聲色:哦?好多貴公子都巴不得呢,這裴俊真是吃了豹子膽啦?
突吐承璀也過來挑撥:公主想嫁誰,誰還敢不從?真是不把天家放在眼裡!
郭貴妃也說:裴俊還不是為了杜秋娘那個賤婢!陛下偏信任裴俊,又封他為相。
太和忍不住哭起來:你們、你們都在看本公主笑話?!
郭貴妃連忙撫慰她:怎麼會呢,太和妹妹,本宮是在為你說話呀!
突吐承璀也說:但裴俊倚仗陛下恩寵,誰都對他無可奈何,無計可施。
太和哭泣著站起來,嚷嚷著說:既如此,你們都沒法子,本公主也不想活了!
她站起來,欲縱身跳下湖去。李誼和突吐承璀連忙一邊一個拉住了她……
太后嚇得跑過來,忙說:太和,你怎麼會如此想不開?
太和倒在她懷中哭起來,太后心疼地給她擦淚:看你天天哭,眼睛都哭腫了!
郭貴妃在旁說:是啊,妹妹都哭成淚人兒了,母后怎能忍心啊!
李誼陰險地說:小公主放心吧,你受了別人欺負,太后嫂嫂一定會為你出氣!
突吐承璀也接著說:小公主是太后娘娘的心頭肉,那裴俊絕沒有好下場!
太后受他們挑撥,更加忍無可忍,咬牙切齒地說:看來這個裴俊,不懲治他是不行了!但哀家去找皇兒,他卻推託再三,說什麼裴俊是大功臣,無法下手處置!
李誼陰險地說:是啊,裴俊功勳卓著,要想懲治他,必須找個合適的由頭……
太后厲聲說:那哀家就命令你們,給哀家找出這個由頭來!
李誼的目光和突吐承璀對上了,後者感到有些奇怪,怎麼舒王也來蹚這個渾水?他跟著郭貴妃回到正陽宮,便提出此事,郭貴妃卻心情大好,說舒王不過偶然遇上,重要的是太后也支持咱了!這時宋若昭又特來稟報一事,郭貴妃聽說裴俊竟然化名去了道觀,還跟宋若昭之妹相談甚歡,覺得正可以利用此事。突吐承璀也說,太后下了懿旨,要想辦法構陷裴俊,最好置他於死地!宋若昭忙說,臣女倒有個主意,但須臣女之妹幫忙。郭貴妃立刻把這事交給她去辦,說事成之後,本宮定會讓你風光回宮……
咸陽觀的庵堂內,宋若昭和宋若玄對面坐著。翹楚給她們上了兩杯茶,便欲走開。宋若玄端起茶喝了一口,又吐出來,喝道:回來!翹楚,你想燙死我呀!
翹楚嚇得連忙跪下:姑姑,對不起,是貧道不小心。
宋若玄狠狠地給了翹楚一耳光,罵道:你近日總是這麼不小心,是不是思春啦?
翹楚嚇得戰戰兢兢,流下淚來:姑姑,什麼是思春啊?
宋若玄又狠狠踢她一腳,把她踢倒在地:連思春都不懂。罷了,快給我滾!
翹楚嚇得連滾帶爬跑出屋子。宋若昭奇怪地問三妹怎麼啦?性情變得如此爆燥?宋若玄嘆道:小妹近日體內竟似點了一把火,燒得內心狂熱,難以自抑。宋若昭忙說,三妹才是思春了!宋若玄也頓悟,說那日遇到一個偉男子,從此便忘乎所以……
宋若昭衝口而出:是裴俊?就是那個裴澄,他真名叫裴俊,是當朝宰相!
宋若玄又驚又喜:什麼?他還是當朝宰相?那也算人中龍了!
宋若昭鎮定下來,挑撥地說:就算人中龍吧,可是三妹,他卻不屬於你!
宋若玄有些驚訝:這是為何?看那天的情景,他對我的詩還挺欣賞。
宋若昭連忙打斷她:好了,別想了,還記得你差點兒幫我殺掉的杜秋娘嗎?這裴俊便是她的情郎。他們兩個恩恩愛愛,連陛下插足都未能完全拆散,何況你!
宋若玄也驚得站起來,有些不悅:原來是他?我聽說過此事,不料竟是他。好個裴俊,他把我看作什麼人了?竟然化名來見我,他想幹什麼?予取予奪嗎?
宋若昭趁機煽風點火:是啊,三妹,你不是把裴家恨之入骨了嗎?李子安大婚前,你還趕到他妻子的娘家去理論,卻被他們一頓鞭子趕出來,打得遍體鱗傷,還是姐姐給你上的藥。你那天不是發誓,從此和裴氏家族不共戴天!這裴俊跟李子安的妻子裴氏屬同姓同族,又是姐姐大仇人杜秋娘的情侶,你怎麼竟會對他有好感?
宋若玄被深深刺痛,咬牙說:那是裴澄,不,是裴俊欺騙了我!大姐,小妹確實對裴氏家族的人都懷著強烈的反感與恨意,那裴俊若再來,小妹決不讓他進門!
宋若昭搖搖頭:不,恰恰相反,要讓他進門,但卻讓他來了就沒有好下場!
宋若玄不解地問她什麼意思?宋若昭索性挑明了,說是宮中的太后,貴妃還有許多有權有勢的人,都因各種原因而對這裴俊心生恨意,想害死他,卻找不到由頭……
宋若玄頓時明白了:大姐,你想讓小妹來做這件事?
宋若昭笑道:三妹果然冰雪聰明。你若幫大姐辦成此事,大姐便能風光回宮。
宋若玄欣然同意:好,小妹自然願意幫忙,聽從大姐吩咐便是。
宋若昭親熱地攬住她:我們出去轉轉吧,再好好商量一下……
咸陽觀的庭院外,一處綠樹的掩映下,杜牧正在跟滿臉淚痕的翹楚說話。他用衣袖給她拭著淚:別哭了,真是我見猶憐。彩羽姐姐怎能把你打成這樣?
翹楚哭得梨花帶雨,杜牧便掏出一張紙箋遞給她:好了,這是我新寫的一首詩,本想請彩羽姐姐鑑賞,看你受了委曲,學生心裡也難過,便轉送給你吧!
翹楚接過來看了看,不禁破啼為笑:杜公子,這詩是寫的我嗎?
杜牧模稜兩可地支吾著:隨你怎麼想吧?學生要走了,別跟彩羽姐姐說我來過。
他轉身走開,沒發現宋家兩姐妹就站在不遠處,看見了這一切。
宋若昭疑惑地說:看來這小杜,跟你的婢女聊得還不錯,雙方都挺歡洽嘛!
宋若玄咬牙切齒地說:這個賤婢,竟敢勾引相府少爺,她是不想活了!
她回到庵堂,便奪過杜牧送給翹楚那張紙箋展開來看,又妒又恨,氣得兩手發抖:屏風周昉畫纖腰,歲久丹青鈀半銷。斜倚玉窗鸞發女,拂塵猶自妒嬌嬈。
宋若玄幾把撕碎了紙箋,扔到翹楚臉上:不要臉的東西,這是他寫給你的?
翹楚嚇得跪在地上哭起來:奴婢不知道啊,不過杜公子,他是這麼說的……
宋若玄狠狠地用手指戳著她的額角,罵道:呸!你也不找個鏡子照照,你配嗎?配這首詩嗎?那杜公子可是相府少爺,會為你這個賤婢寫詩,做夢去吧!
翹楚哭著爬起來,拉著她的衣角:姑姑,我再不敢要別人的詩了,你饒了我吧!
宋若玄又狠狠一掌朝她打過去:呸!你這狐媚子,我饒不了你,我要打死你!
翹楚被猛地推到桌案邊,頭碰到案角,倒在地上昏死過去,額角流出了一泊鮮血,漸漸地越流越多。宋若玄怔了怔,接著就驚駭無比,喃喃地說:怎麼,她竟死了?
宋若昭隨後趕來,驚駭地看著地上:怎麼?你失手竟打死了她?
宋若玄驚惶無比:這可怎麼好?雖是奴婢,但也人命關天呀!姐姐快幫我……
宋若昭想了想:這事來得也算巧!我們正想設計構陷裴俊,不是一舉兩得嗎?
宋若昭這才明白過來,宋若玄讓她趕快寫封信給裴俊,自己去找突吐承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