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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5:26:29 作者: 莫然

  一輪皎潔的明月掛在夜空,裴俊獨自在西川觀察府院內抬頭望月,思緒萬千。

  他想著:秋娘啊,你知道嗎?我每天都在思念你!但我已然明白,你並未背叛我們的感情,而是為了一個神聖的使命。當今江山不穩,世事難平,裴俊身為男子漢大丈夫,決不能再兒女情長!秋娘你就放心吧,我定當安心職守,為大唐出力,為陛下分憂。

  次日,西川首府益州城裡行人熙攘,商鋪林立,繁華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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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俊的神情愉悅開朗,帶著幾個官員步行而來,邊走邊視察。

  一個官員介紹說:益州分為太城、少城兩部份,太城只有衙門、官吏和民家,這少城卻專置商鋪、作坊,所以喧譁熱鬧,是我益州的繁華之處。

  裴俊點點頭說:這益州開府多年,雖日漸繁榮,卻也面臨危機吧?

  另一個官員說:是啊,尤其吐蕃的勢力日漸增大,青海的西羌已給他吞併。

  又一個官員說:只怕他會再去滅洱西。那裡的酋長本已歸附,如今便難處了!

  裴俊停下來想了想:本官倒有幾個主意,定當獻給益州節度使:第一是擇險築城。益州雖是平原,但也須在西南要隘,建築一座城池,就叫安戎城吧?讓它擋住西戎吐蕃的來路,也免它和南蠻相通,兩面夾攻,威脅我益州。

  眾官員紛紛點頭:好!說得是……

  裴俊又說:這第二麼,要立刻招兵買馬,尤其在那洱海諸地,須招當地土著。他們熟悉路徑,又能適應當地氣候,責令他們守城,便萬無一失。

  眾官員又一起說:觀察使英明!

  裴俊突然指著前面的一座錦樓說:那座樓小巧典雅,卻是非同一般啊!

  一個官員笑道:那叫望江樓,是著名女詩人薛濤所居之處。這薛濤本是樂妓,現已脫藉。歷任節度使和觀察使,到了此地都要拜訪她。裴大人,你也上去看看吧?

  裴俊慨然說:既是著名女詩人,理當拜會。與她吟詩唱合,定是美事。

  從這望江樓上的窗口望出去,恰好能看見一江春水,徐徐流淌,泛著清波……

  薛濤一身素裝,坐在窗邊的一張古琴後面。她滿臉惆悵,正在低昑彈唱:去年零落暮春時,淚濕紅箋怨別離。常恐便隨巫陝散,何因重有武陵期。

  裴俊悄然坐在一旁,手拿一張粉紅色的小幅箋紙,一邊聽她吟唱,一邊若有所思。一個官員在他耳邊低聲說,這是她所創製的浣花箋,也叫薛濤箋。這首詩是她在懷念元稹。他們是有情人。裴俊聽了很是驚訝,卻只沉吟著,沒有作聲。

  薛濤停止彈唱,微微一笑,望著他:裴大人今日初來,也該獻詩一首吧?

  裴俊想了想,就笑著吟道:日暮落英鋪地雪,獻花應過九天人。

  薛濤驚訝地說:這是武元衡,武大人的詩呀!

  裴俊點點頭:他是本官的老師,可惜竟在京中遇刺身亡。

  薛濤愕然站起來,對他盈盈一拜說,民女突然想起,當日遇刺的還有裴大人!兩位都是保家衛國的大忠臣,民女深感崇敬,理當拜謁。裴俊也站起來擺手說,不必了。本官也知武元衡老師曾為西川節度使,並以薛校書你才學出眾,奏請朝廷授你為校書郎。薛濤感慨地點頭說,是啊,武大人乃民女的知音。一時間,兩人都沉默無語……

  稍傾,裴俊才問:薛校書,你為何要創製這薛濤箋?

  薛濤微笑道:本朝箋紙多用於抄寫佛經和長篇書札,均為大幅。而本朝詩壇卻喜作律絕短詩,不過四句或八句。大幅箋紙裁成小幅,大小不一,很不方便。故民女製作此箋,大小適宜,尺寸劃一,用於寫詩寫信寫文章,都很方便,且宜於保管。

  裴俊嘆道:這箋也真是製作精美,實用方便。既是這箋適宜短詩,本官便再吟一首武元衡老師所作的五言詩:夜久喧暫息,池台惟月明。無因駐清景,日出事還生。

  薛濤聽了,沉思良久,突然問:裴大人吟此詩,可是另有深意?

  裴俊感慨地說:剛才薛校書的詩,令人感慨萬千。人生本就苦短,歡聚更是短暫,如巫山雲雨般易散。薛校書卻還盼望著桃花源的傳說,期待著那份欣喜……

  薛濤笑著點點頭: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看來裴大人也是民女的知音!

  裴俊又想了想,才說:薛校書的知音,恐怕不止武元衡和本官吧?

  薛濤直率地笑起來:世人皆知,民女與上一任觀察使元稹,也是知音。

  裴俊淡然說:竟是元稹?他能得到薛校書這樣的紅顏知己,真是令人羨慕!

  薛濤疑惑地看著他:民女聽裴大人這話,似乎話裡有話呀?

  裴俊沒有立刻回答,心想這元稹人品不佳,又是本官的政敵,我怎能告訴她?

  薛濤似乎沒發現他的遲疑,又說:元大人喪偶已久,他離開西川時,曾許諾過民女,說他回到京城,便要接民女去完婚。民女對此,一直都是深信不疑……

  裴俊沒有答話。他知道那元稹定會爽約,卻不忍眼看這才女黯然神傷。

  京城裡,醉紅杏酒樓的包間內,元稹滿面喜色,正和突吐承璀對座喝酒。

  突吐承璀觀察著他:元大人,聽說你剛娶了親?新過門的妻子是個官宦人家?

  元稹笑道:妻子裴氏是涪州刺史斐鄖的女兒,媒人權德輿卻是大名鼎鼎的詩人。

  突吐承璀笑道:他還是曾經封相的高官顯貴!元大人真是樣樣通吃啊!

  元稹連忙獻媚:本官已投靠突吐大人,也不諱言還想青雲直上,期望大人提攜。

  突吐承璀便說,元大人若想高升,離不開後宮的支持。若得郭貴妃照應,何愁不高升?元稹高興地說,好呀,煩請突吐大人指點。突吐承璀又笑道:郭貴妃正在謀劃立儲一事……他湊到元稹耳邊小聲說了幾句。元稹聽了喜不自勝,忙說,既如此,煩請突吐大人在貴妃娘娘面前美言幾句。待本官當上宰相,定不忘突吐大人的恩德,也會為貴妃娘娘爭儲爭後。突吐承璀大刺刺地說,那就好,咱家的話,貴妃娘娘必定會聽!

  元稹連忙朝他舉起酒杯:來,本官先敬突吐大人一杯!

  突吐承璀得意洋洋,心想不怕你是天下聞名的大才子,卻是我控制朝政的小棋子!

  這日,郭貴妃和郭釗在御花園裡邊走邊談,兩人的情緒都很鬱悶。因為近日朝臣幾次上奏,奏請陛下立後或立儲,都被陛下震怒地拒絕了……

  突吐承璀突然走來,大刺刺地朝他們一拱手:咱家見過貴妃娘娘,郭將軍。

  郭貴妃看見他很高興:突吐公公,你來得正好。立儲一事,公公可有好主意?

  突吐承璀想了想:陛下有皇子二十個,在貴妃娘娘生的皇子前,還有長子李寧和次子李惲。雖然李寧的母親紀妃地位偏下,但陛下也可能立他為太子!無嫡立長嘛!

  郭貴妃大吃一驚:什麼?陛下會立李寧為太子?

  突吐承璀點點頭:陛下已經封李寧為鄧王,這可是個不好的信號啊!

  郭釗負氣道:豈有此理!姐姐是陛下的原配,在東宮便是太子妃,按照祖制,陛下登基後,便該冊立姐姐為正宮皇后!他不如此也罷了,怎麼連太子也要立為他人!

  突吐承璀忙說:陛下之所以這樣做,就是怕郭家在朝廷的權勢越來越大啊!不過依咱家看來,這事還沒最後定,封王不等於封太子,貴妃娘娘還有希望……

  郭貴妃忙說:公公若有好主意,不防說出來聽聽。

  突吐承璀故意想了想才說,這事還要在朝臣上作文章。陛下自恃明君,虛心納諫,從善如流。如日後在朝中多一個重要人物,能替貴妃娘娘說話,陛下必定會聽。郭貴妃眼睛一亮,問他可有合適人選,突吐承璀便胸有成竹地推薦元稹,說貴妃娘娘若能想法在陛下面前替他美言,讓此人當上宰相,日後他也必定會替貴妃娘娘說話。郭釗便說,也罷,一物報一物嘛!郭貴妃也點頭說,好,本宮必將竭盡全力。

  郭貴妃回到正陽宮已是傍晚時分,宮裡暗香盈盈,燭火通明,八歲的李恆正伏案讀書,只聽他朗聲誦讀道:貞觀七年,上謂太子左庶子于志寧、杜正倫曰……

  郭貴妃上前鼓勵他大聲讀,李恆正欲讀下去,一抬頭,突然叫道:父皇!

  郭貴妃見到唐憲宗喜出望外,忙拉著李恆下跪,唐憲宗卻把李恆扶起來,笑問他:剛才聽你是在讀《貞觀政要》?郭貴妃在旁忙說,是「教戒太子諸王第十一」,恆兒讀了頗有心得。唐憲宗不理她,坐下來,又讓李恆再去讀。李恆便拿起書誦讀道:卿等輔導太子,常須為說百姓利害事。朕年十八,猶在民間,百姓艱難,無不諳練……

  唐憲宗不禁贊道:好!朕也喜歡讀這一段。恆兒,你要知道,太宗文皇帝曾對吳王李恪說:「父之愛子,人之常情,非待教訓而知也。子能忠孝則善矣!若不遵誨誘,忘棄禮法,必自致刑戮。父雖愛子,將如之何?夫為人臣子,不得不慎啊!」

  李恆聽了似懂非懂,郭貴妃在旁忙說,陛下放心,恆兒一定會慎記在心。唐憲宗不悅地問,難道恆兒自己不會說?郭貴妃笑道,臣妾怕他愚鈍,不懂聖心呀!唐憲宗順口說,恆兒不小了,該給他找個老師來教讀。郭貴妃趁機說,臣妾聽說那元稹是個大才子,何不請他來給恆兒教讀?唐憲宗奇怪地問她如何知道元稹?郭貴妃忙說,他是天下聞名,誰人不知?這元稹二十八歲便考上了狀元,我朝以詩取士,公平得很哪!唐憲宗有些意外,卻說,這個元稹雖有才,但朕不是很喜歡他,不欲讓他當恆兒的老師。

  郭貴妃小心地說:可對於大才子,總不能不用吧?日後我朝的歷史怎麼寫啊!

  唐憲宗若有所思:愛妃說得有理,他雖不能做恆兒的老師,但當個宰相還是合格的。自從裴俊走後,輔相庸碌,政策、處置皆無是處。朕也不能所用非人啊!

  郭貴妃觀察著他的神情,在一旁暗自竊喜。心說,元稹啊,看你該如何感謝本宮!

  天華館內,一群文人和朝臣聚在一起,情緒不平地議論紛紛:知道嗎?那元稹又當上宰相了。聽說他為相,是轉託突吐承璀替他美言?此人怎麼結交宦官啊?他不是受過宦官的羞辱嗎?一個朝臣輕蔑地說,我等對此行徑頗為不齒,也不屑與他為伍。

  元稹喜氣洋洋地走來,給他們打招呼。有人不理會他,有人淡淡點頭,氣氛有些難堪。元稹不無尷尬地笑道:怎麼?陛下超格任人,元某捷足先登,你們不滿了?

  一個詩人諷刺地說:既然皇恩浩蕩,元大人肯定是要寫應制詩了?

  元稹得意洋洋:那是當然。不過元某寫這應制詩,也當非同尋常。

  是夜,紫宸殿,唐憲宗捧著一張紙,正在念一首詩:吾觀競舟子,因測大競源。天地昔將競,蓬勃晝夜昏……壯哉龍競渡,一競身獨尊。舍此皆蟻斗,競舟何足論。

  突吐承璀在旁笑道:陛下,元稹寫的這首「端陽競渡曲」,究竟如何呀?

  唐憲宗扔了紙張:這元稹,朕讓他當宰相,他卻正事不做,只是想法討好朕!

  突吐承璀忙說:陛下,太平天下,朗朗乾坤,正該頌歌盛世嘛!

  唐憲宗想了想:詩倒寫得不錯,也有新意。好吧,那就傳朕旨意,命杜秋娘帶領怡心苑的歌女們學習演唱。過幾日端陽節,便在朕的龍舟上演唱此曲。

  永安閣內燭光通明,暖意融融,鄭玉棠在挑燈捻,讓燭火更加明亮。杜秋娘也在燭燈下誦讀這首詩:……帝命澤諸夏,不棄蟲與昆。隨時布膏露,稱物施厚恩。

  她把紙張一丟,不屑地說:這算什麼好詩?大才子也有敗筆!

  王守澄在一旁說:秋娘休怪,這叫奉和聖制,是元稹專為端陽節寫的應制詩。

  杜秋娘冷笑道:奉和聖制?前朝王維也曾奉和聖制,雖是應制詩,卻氣派豪華。比如:「雲里帝城雙飛闕,雨中春樹萬人家。」「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流。」字裡行間都透出一股盛唐氣象。這詩算什麼?巧為稱頌,討陛下歡心!

  王守澄又勸道:可陛下為了取悅你,還打造了一隻龍舟,要讓你登舟演唱……

  杜秋娘打斷他說,師兄,你怎麼總想著讓我取悅陛下?從前你可是個熱血男兒。王守澄苦笑道:如今我已不是完整的男兒身。杜秋娘也嘆道:是啊,你已改了名字,是這個澄,不是那個誠了!王守澄沉下臉來說,你還是叫我王公公吧!杜秋娘有些不知所措,王守澄又冷冷地說,端陽節快到了,陛下那邊,你自己捉摸著如何交待吧!

  他走出殿門,杜秋娘望著他的背影,怔怔地說不出話來。鄭玉棠在旁嘆道:秋娘姐,你不該這麼說他。你不知道王師兄為了你而入宮,吃了多少苦頭,受了多少罪……

  次日清晨,永安渠水波光灩瀲,沿岸柳色青青,風和日麗,春意濃郁。

  杜秋娘和鄭玉棠一道走來,後者又說:秋娘姐,王守澄閹割時,傷口沒處理好,直到如今,碰上陰天下雨,他那地方還時常疼痛,有時疼得他都受不了呢!

  杜秋娘又好氣又心痛:這個傻子!呆子!他以為進了宮,就能怎麼樣?

  鄭玉棠嘆道:他又傻又呆,但都是為了你!難道你不知,他一直愛著你?

  杜秋娘嘆道:怎麼不知?我跟他在羅浮山也算青梅竹馬。但這師兄也太痴了!

  此時湖面漂來一隻華麗的大船,船上傳來悠揚婉轉的歌聲。鄭玉棠指著大船叫道:那隻大船好漂亮啊!秋娘姐,陛下對你可真好!你今天為啥不上船?

  杜秋娘沒好氣地說:我不喜歡元稹,裴俊失去相位,被貶到西川,他卻當上了宰相!我在想,這裡面是不是有什麼文章?難道裴俊被貶,也是那元稹在搞鬼?

  鄭玉棠驚訝地問:你還想著裴俊?這天下的女子,可是都想做陛下的女人呢!

  杜秋娘望著她:你也這樣?你也想做皇帝的女人?

  鄭玉棠忙說:我可不敢想!陛下看都不會看我一眼……

  唐憲宗、郭貴妃和突吐承璀、元稹都在船上坐著,欣賞湖光水色。

  郭貴妃說:元稹,你這首「端陽競渡曲」寫得不錯,抒發了你的青雲志。

  元稹又驚又喜:沒想到貴妃娘娘,竟是臣的知音!

  突吐承璀忙說:元大人,你當上宰相,貴妃娘娘也替你說了話呢!

  郭貴妃看了唐憲宗一眼:後宮不干政,但本宮卻著實喜歡你的詩。

  元稹忙說:那麼今日良辰美景,臣便為貴妃娘娘寫一首好詩。

  郭貴妃高興地說:好啊,那你就對著這湖光水色的景物,當場吟詩一首吧?

  元稹想了想,便吟道:花當西施面,湖勝衛階清。鵜鶘滿春野,無限好同聲。

  郭貴妃不由得笑起來:好,只是不似那清平樂,否則本宮不就成楊貴妃了?

  突吐承璀也戲謔地說:那麼咱家便是那高力士了?

  唐憲宗聽了卻不悅,冷冷地說:哼,朕可不想當那玄宗太祖爺!

  元稹機靈地扭轉話頭:陛下,聽說這永安渠與那龍首渠、清明渠和曹渠、黃渠相連,是貫通長安城的重要水渠。陛下何不將這幾個渠都打通或疏浚,讓這湖水活起來?

  唐憲宗眼睛一亮:好啊!杜才人就住在永安渠邊,讓水活起來,她定會開心。

  郭貴妃聽了也很不悅:陛下,你怎麼盡想著討那杜才人的歡心?

  唐憲宗瞪她一眼:今天是端陽節,你可別來敗壞朕的心情!

  眾人都不吭聲了,氣氛有些緊張。這時歌舞伎抱著樂器上了船,聽說杜秋娘不願來唱和,元稹很不悅,突吐承璀和郭貴妃也訕訕的。唐憲宗更是悵然,他一直希望秋娘忘了裴俊,把感情轉移到自己身上。今日良辰美景,她卻託故不來,還想怎樣?

  午後,御花園的亭子上,奉詔而來的杜秋娘在跟唐憲宗下棋,王守澄和幾個太監在旁侍立。唐憲宗落下一子,才說:秋娘,朕想問問你,緣何不喜今日之事呀?

  杜秋娘冷笑道:臣女是不喜歡元稹其人,包括他那首應制詩。

  唐憲宗笑道:朕也不喜歡他,但這元稹很機靈!他建議把永安渠和其他幾個渠打通疏浚,讓渠水活起來,朕再為秋娘建個新的宮殿,讓你享盡朕給你的榮華富貴!

  杜秋娘大吃一驚:陛下真想這麼做?可秋娘進宮,卻不是為了榮華富貴。

  唐憲宗趁機說:但天下都屬於朕,朕卻得不到一個女人的心。所以朕要在那新宮殿裡,跟你下棋,聽你彈唱,與你品茗,或者只是這麼看著你,朕都滿足了……

  杜秋娘忙說:但要打通和疏浚這幾條渠,再建一座新宮殿,要花多少銀子?如今國家財政困難,陛下正該居安思危,怎能耽於安樂,花大量財物來寵幸一個女人?

  唐憲宗有些不悅:怎麼你也這麼說?朕的國事,不用秋娘費心!

  杜秋娘懇切地說:秋娘未進宮時,便聽說陛下是個好陛下。宮內舊殿年久失修,有司上奏請求維修,陛下總是說,國用未贍,物力猶絀。只要維持宮殿不倒就行。陛下還帶頭節儉,哪怕是用一匹布帛,都要記帳。如今陛下卻要大興土木,這是怎麼了?陛下為了征服一個女人而大講排場,倘若上行下效,朝廷奢侈之風必將再起……

  唐憲宗有些悻悻然:秋娘是在指責朕勞民傷財嗎?如今天下已平,何用憂之?

  杜秋娘堅持說:可這真的不應該呀!那元稹也是無恥小人,竟然慫恿陛下只顧自己遊樂。想當初,君臣共識,每務簡儉,情在不勞,致德節用。

  唐憲宗突然站起來:秋娘是在說裴俊嗎?難道只有他,才能跟朕達成共識?

  杜秋娘趁機坦蕩地指出:就算是吧?難道陛下不該自責嗎?陛下為了一己私慾,竟把忠臣外貶,犧牲了君臣之間多年的共識,就真是值得嗎?

  唐憲宗生氣地指著她:你!你明知那裴俊,他、他不識抬舉!朕把皇妹賜給他,他居然不願當這個駙馬。太后也很震怒,只把他貶出京城,算是對他客氣了!

  杜秋娘冷冷地說:不然怎麼樣?會賜他一死嗎?那一來,史書又該如何寫?

  唐憲宗憤怒地說:別總提史書!歷史需要霸道的君王!只要他能幹一番事業,那就是個光輝形象。而所謂的明君也許懦弱無能,只會在史書上留下默默無聞的一頁!

  杜秋娘似被震住了,呆了呆才說:但史書上又會怎麼寫,陛下的女人呢?

  唐憲宗霸氣地大笑:怎麼寫都無所謂,朕既要江山,也要美人,那才完美無憾。朕還要告訴你,任世間百媚千紅,朕獨取你一色。哪怕溺水三千,朕只獨取你這一瓢!

  杜秋娘徹底楞住了,一時無語應答。唐憲宗又說,好了,今日天色已晚,朕改日再來取你這一佳色,這一瓢水!他把手上的棋子一扔,瀟灑地轉身,拂袖而去。

  唐憲宗回宮的路上,碰見太和獨自站在一座假山上,眺望遠方。

  唐憲宗驚訝地問:皇妹,你在這裡幹什麼?端陽節龍舟競渡,你竟不感興趣!

  太和悶悶地說:我是想看看,西川離京城有多遠?

  唐憲宗恍悟,笑道:你想裴俊了?那你該去丹鳳樓上看呀,那裡更高些。

  太和生氣地跺著腳:皇兄難道沒看出來,本公主是在生你的氣嗎?皇兄為何不跟我商量一下,就把他貶那麼遠?這下子我跟他,更是沒有可能了!

  唐憲宗裝作不解:不是你來找朕,說裴俊又拒絕了你,讓朕替你作主嗎?

  太和流下淚來:那個書呆子心裡只有杜秋娘,我去送他,勸他留下來,他也不肯!

  唐憲宗變了臉色:你居然這樣做?哼!真是有失公主的身份!

  太和含淚說:我跟皇兄還有什麼身份可言?我剛才都看見了,你跟那杜才人也說得不愉快,她還在拒絕你?我跟皇兄就是一對失意的人,只怪我們不該生在帝王家!

  唐憲宗大驚失色:太和,你怎能這麼說?

  太和反問:難道不是嗎?皇兄你是雄才偉略,攬盡萬里江山,有平復天下的霸氣,卻征服不了一個女人!我就更慘了,只能圈在這皇宮裡,不能隨他而去……

  唐憲宗不以為然:什麼話?真是女人的淺薄和愚見!朕不願重重懲治裴俊,不願對秋娘動硬的,皆因朕器重裴俊有治國的才能,有關注百姓的慈悲心,是個熱血男兒。秋娘卻是巾幗女子,雖有點自傲,但像那茉莉花茶一樣,慢慢品,才有味道。

  太和賭氣說:那請皇兄慢慢品吧!本公主不奉陪了!

  她頭也不回地衝下山去。唐憲宗看著她的背影苦笑道:是朕把你寵壞了……

  假山下,杜秋娘獨自走來,想著唐憲宗是個有主見的君王,她想勤王,只怕難!

  正巧太和下山,兩人看見對方,就面對面地站住了。杜秋娘繞開太和想離去,太和卻叫道:杜才人,站住!我有話要講!杜秋娘站住了,說公主不是不想再見到秋娘嗎?太和憤憤地說,本公主是不想再見到你,可本公主不知道,你又是怎麼想的?皇兄文韜武略,見識博廣,又懂風月,又有情趣,什麼詩呀賦的都難不倒他,絕非一個碌碌無為的君王。你卻不把他放在眼裡!你這樣做,會傷透他的心,明白嗎?杜秋娘嘆道:這件事,你皇兄心裡比你明白。太和又憤憤地打斷她說,杜秋娘,別自傲了!你知道嗎?皇兄從小就不比別人,他其實很孤獨,他當個皇帝也不容易,你就不能有點憐憫心?杜秋娘不明白她為何這麼說?太和又憤憤地跺著腳說,我們都不該生在帝王家,不該生活在這互相纏鬥的後宮裡。但是難道這一來,我們就沒有追求真愛的權利了嗎?她又一指假山上,說你看,皇兄正在鬱悶憂愁,為了你,他情願不當這個皇帝!

  杜秋娘抬頭望去,只見假山上有一個孤獨的身影。她想了想,便轉身上了山。唐憲宗獨自坐在一塊大石上沉思,神情憂鬱,看見她並不意外地問:是太和讓你來的?

  杜秋娘笑了笑,走過去坐在他身邊:她告訴了我一些,陛下小時候的事。

  唐憲宗感嘆道:雖然生在帝王家,但沒有誰是一生下來便頭戴王冠,腳踩江山。那時父皇病重,王叔文把持朝政,要用他那一套來治理國家。為了蒼生平安,黎民幸福,朕只好聽從幾個心腹的慫恿,奪得皇位。朕也知道,朕當皇帝雖不是命定,但從此這便成了朕的責任。但朕在這個皇位上真的很孤獨,知音難求!秋娘,你能理解嗎?

  杜秋娘點點頭:太和說得沒錯,不管誰坐在這個皇位上,都是孤獨的。

  唐憲宗嘆道:太和看到這一點,說明她長大了!可是秋娘,你為何還不接受朕?

  杜秋娘也嘆道:陛下應該知道原因……請陛下再給秋娘一點時間吧?

  唐憲宗痛快地點點頭:好,朕准了。只是以後,可不能再對朕那麼冷漠!

  杜秋娘爽快地說:不會了,歡迎陛下來永安閣下棋,或者跟臣女縱論國家大事!

  兩人都笑起來,氣氛也變得很融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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