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正陽宮裡，突吐承璀惶恐不安地給郭貴妃匯報著：陛下此舉，定是別有用意啊！

  郭貴妃聽他細說了昨晚的事，有些吃驚：杜佑的孫兒？他怎麼也卷進來了？

  突吐承璀忙說：昨晚咱家送那孩子回杜府，杜相似乎不知道此事。

  郭貴妃陰險地說：那神不知鬼不覺的，便把兩人都打死，過後想法子掩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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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吐承璀嘆道：不行啊，杜牧還約了宋學士的堂弟同來。宋學士也主張放人。

  宋若昭見郭貴妃嚴厲地瞪著自己，忙說臣女正在想法子，要一勞永逸除去杜秋娘！突吐承璀卻審時度勢地說，陛下喜歡杜秋娘，遲早封她為妃，還下旨讓咱家保護杜秋娘。若咱家不顧一切，硬要置杜秋娘於死地，陛下那邊如何交待？還是從長計議吧？

  郭貴妃冷冷地說：怎麼？你害怕了？突吐承璀，別給本宮打馬虎眼兒！別忘了那年，陛下要處置與你有染的皇甫鎛，以令狐楚為相，是誰替你說話？還有你的親信、翰林使呂如全仗著陛下恩寵，受賄了十萬兩銀子，被人告到京兆府，陛下要嚴懲他，險些牽扯到你，又是誰替你化解，只讓他一人被賜死？如今本宮有求於你，你竟敢推託？

  突吐承璀大為吃驚：這個？咱家不敢……

  郭貴妃又逼問道：好，那本宮就想要那杜秋娘死，你能否去辦妥此事？

  突吐承璀無奈地看看宋若昭：若想害死杜秋娘，還得請宋學士想法子。

  宋若昭也很無奈，心想這事怎麼又推到自己身上？還好，她已心生一計……

  這天傍晚，杜秋娘在麗正書庫審閱藏書。一個歌舞伎給她送飯來，她毫無戒心，恰好餓了，便端起來吃了兩口，突然感到頭昏目眩，丟下碗就沉沉睡去。宋若昭正在門外監視，見此情形就讓歌舞伎鎖上房門，又朝遠處的突吐承璀點點頭。幾個太監立刻衝過來，往房門和牆上潑汽油，再點上火頭，熊熊大火便燃燒起來……

  不一會兒，便有人喊道：書庫著火啦！快救火呀！

  歌舞伎們紛紛跑來，卻不知怎麼辦才好，個個束手無策。書庫內已是大火熊熊，杜秋娘被燒醒了，掙扎著想站起來，卻渾身無力。大火包圍了她，她似乎難以逃出去。一群太監端著水盆跑來潑水救火，但火勢較大，他們也無能為力……

  唐憲宗帶著小林子衝過來，見此火勢，連忙叫道：杜才人！她在哪兒？

  一個歌舞伎戰戰兢兢地指著書庫說，她還在裡面。唐憲宗急了，四處看看，發現旁邊廊下有個大缸，連忙衝過去，抓起缸里的大瓢，舀起一瓢水淋在自己身上，又不顧一切地沖向書庫，踢開鎖著的大門欲衝進去。小林子慌忙拉住他說，陛下不行啊，火太大了！唐憲宗卻踢開他，奮不顧身地衝進了烈火熊熊的書庫。突吐承璀在暗處看見此舉，嚇得連忙帶著幾個禁軍逃離怡心苑。宋若昭也嚇得沒辦法，只好躲起來。

  唐憲宗衝進燃燒著的書庫，只見熊熊大火，煙霧滾滾，他困難地四處尋找著，一邊高叫：秋娘，你在哪兒？朕來救你了！杜秋娘似乎昏迷了，躺在地上人事不省。唐憲宗踏著烈焰四處尋找，終於看見了她，連忙撲過去，一把抱起杜秋娘，穿過熊熊火焰，衝出了書庫。在他們身後，燃燒著的書庫轟然倒塌，火光一片……

  大火撲滅後已是午夜。，書庫成為廢墟，殘壁斷坦仍是余火未熄。杜秋娘衣衫不整、滿臉菸灰地躺在地上，幾個太醫在給她診治，太監和歌舞伎黑壓壓地跪了一片。

  唐憲宗全身盡濕，臉上也有菸灰，怒目圓睜地喝道：宋總管何在？給朕滾出來！

  宋若昭戰戰兢兢地走來，慌忙跪在地上：臣女，臣女參見陛下。

  唐憲宗怒不可遏地指著她：書庫失火，杜才人險些喪身，你罪責難逃！

  宋若昭渾身發抖地說：臣女失職，可這書庫卻是年久失修才起火呀！

  唐憲宗仍是惱怒地指著她：你別想推卸責任！既如此，書庫門又為何鎖著？

  宋若昭忙推說不知。唐憲宗轉而逼問眾人，太監和歌舞伎都嚇得匍匐在地，不敢吭聲。恰好此時，一個太醫過來向唐憲宗稟報，說杜才人沒事兒了……

  唐憲宗扔下眾人，奔向杜秋娘身邊，關切地問：秋娘，你好些了嗎？

  杜秋娘緩緩睜開眼睛，旁邊小林子忙說：你幾乎喪身火海，是陛下救你出來。

  杜秋娘深感意外，有些激動地對唐憲宗點點頭：臣女謝陛下，救命之恩……

  唐憲宗忙問：不說這些了，快告訴朕，是誰對你下毒手？朕要把她碎屍萬段！

  杜秋娘瞥見給她送飯的歌舞伎渾身發抖，立刻明白了，卻沒說話，似在思量著。

  唐憲宗大聲說：你們誰都不承認，朕就封了怡心苑，把你們都送進宗人府去治罪！

  眾人一起磕頭不止，紛紛說：陛下饒命啊！饒命吧……

  唐憲宗又指著宋若昭說，你更是罪大惡極。杜才人在你們怡心苑朝不保夕！你存心跟她過不去吧？朕要定你個死罪，讓你到陰間地府去搞那些陰謀詭計！

  宋若昭連忙磕頭，說臣女實在無意為之。唐憲宗卻喝叫來人把她們帶下去……

  杜秋娘忙說：陛下！切慢，不怪她們，是臣女自己不小心，天晚了還呆在書庫里，鎖門的人可能不知道臣女還沒走……再說這春天裡，氣候乾燥，失火也屬偶然。

  唐憲宗皺緊了眉頭：必是有人想傷害你！你卻替她們開脫？

  杜秋娘小聲說：就算是吧。臣女剛入宮，何不以德報怨？請陛下赦免她們吧。

  唐憲宗怒氣不消，想了想，又說：眾人可免其罪，以後小心行事。撤去宋若昭的女官之職，回家賦閒。杜才人升任怡心苑總管，掌管一切事務。

  眾人同聲叩謝陛下，宋若昭臉色灰暗，鬱悶至極，卻一句話都不敢再說。

  天亮了，唐憲宗扶著杜秋娘緩緩離開，身後跟了一眾太監和宮女。他們來到永安渠畔，只見渠水在朝霞中泊泊流動，碧波灩灩，很是清澈。

  唐憲宗對杜秋娘說，這是永安渠水，若住這水邊的永安閣，就不會有火災困擾。

  杜秋娘安靜地說：陛下想得周全，但臣女覺得不用……

  唐憲宗帶她進了永安閣，這是一處清麗雅致的住所，桌案上擺著文房四寶，旁邊的擺設也很優雅。唐憲宗笑問杜秋娘是否喜歡？杜秋娘卻沉吟著，沒有說話。

  唐憲宗又說：秋娘，別固執了，讓朕來保護你吧！朕會多派太監宮女來服侍你。

  杜秋娘嘆道：陛下隨意吧。只可惜那些珍貴書藉，都化為灰燼了！

  大火之後，怡心苑講堂堆滿了搶救出來的書藉，有些已經燒壞。歌舞伎們一邊整理書藉，一邊議論說，這場大火燒得不明不白，昨晚給杜才人送飯的菊花，今早突然掉進永安渠淹死了！杜秋娘不動聲色地走過來，聽見這番議論，更加明白這個菊花死得蹊蹺，書庫這場大火也真是有人故意為之，看來今後在這宮中，竟要步步謹慎！

  正值向晚時分，唐憲宗又來看望杜秋娘，見她深思，便笑道：秋娘，別多想了，宋若昭被遣散，你在怡心苑就是當家女官了，這些書藉，這些人事，慢慢清理罷。

  杜秋娘卻說：可這宮中的人事，看似井井有條，實則荊棘叢生，秋娘有些心驚！

  唐憲宗握著她的手，真誠地說：別擔心，無論發生什麼事，朕都會護著你。

  杜秋娘輕輕推開他，兩人開始默契地整理書藉，又時時相顧，會心地一笑……

  正陽宮內，郭貴妃氣得拍桌子，指責突吐承璀說：都是你跟宋若昭無能！

  突吐承璀忙說：有陛下護她，咱家也無能為力！其實娘娘不用太忌憚她，就算陛下納她為妃，她在後宮的地位也越不過娘娘。娘娘不如丟開她，去想一些更實際的事。

  郭貴妃眼睛一亮：你是指，本宮的恆兒應立為太子？

  突吐承璀恭維地說：是啊，若他當了太子，日後登基，貴妃娘娘便是太后，不比那皇后還高一層嗎？何必為了這個後位，而總是跟那杜秋娘斤斤計較？

  郭貴妃點點頭，說此話有理，突吐承璀也似乎鬆了一口氣。但他隨後在御花園踱步，心裡仍感鬱悶。貴妃那裡按平了，但是杜秋娘那邊，也不能聽之任之啊！

  王守澄迎面走來，看見他便謙恭地說：養父，兒子正要去見您。

  突吐承璀看著他，突然想起此人在杜秋娘身上有所隱瞞？不如聽他說些什麼？

  王守澄道：聽說陛下把那杜秋娘安置在永安閣，要調配一些人去侍候她。兒子斗膽請求，派兒子去永安閣吧？兒子準會把她的一舉一動都看在眼裡，再稟報給養父。

  吐突承璀正中下懷，立刻說：好啊，咱父子倆算是想到一起了，就這麼辦。

  王守澄成了永安閣的大太監。這日黃昏，安靜幽雅，杜秋娘獨自在案旁看書。王守澄端著一盤子菜走來，悄然對她說：杜才人，這是陛下賞你的菜品。

  杜秋娘頭也不抬：陛下每日都有賞，不是讓你們把這些菜，轉送到怡心苑？

  王守澄忙說：每日都送去了，今晚恰有你愛吃的西湖醋魚，何不趁熱嘗一嘗？

  杜秋娘有些奇怪地抬頭看著他：你怎麼知道，我喜歡吃這道菜？

  王守澄正面迎視著她：奴才當然知道，因為奴才正是你的故人。

  杜秋娘又瞥了他一眼：故人？你不是陛下派來，侍候本官的王公公嗎？

  王守澄微微嘆息：請杜才人再仔細看看，我到底是誰？

  杜秋娘仔細端詳他，突然大驚：你、你竟是王師兄？！

  王守澄苦笑著點點頭：我在你身邊已久，你現在才認出來。

  杜秋娘萬分震驚地站起來：王守誠？真是你！

  王守澄點點頭：我如今改了一個字，叫王守澄。

  杜秋娘不敢相信地叫道：不！這不可能……怪不得平日，你見了我便躲躲藏藏，不敢正視！原來你是王師兄！可你竟然是太監？怎麼會？一定是假的！

  王守澄苦笑道，如假包換。杜秋娘仍不敢相信，逼問他怎麼可能？王守澄只好道出緣由，杜秋娘聽了大為震驚，繼而又驚又怒，罵他愚蠢！說你怎麼能這樣做？她想起軒轅集臨行前的囑咐，不禁痛心地跺著腳，又掉下淚來，說守誠，你怎麼可以這樣？為了救我，你就不要自己的男兒身了？這不可以，不行啊！讓秋娘如何承擔得起？王守澄也不禁傷感地說，秋娘，我還以為自己坦承了身份，你會責怪我呢！杜秋娘嘆道：我當然要責怪你，不該對我用情太深。老師曾叮囑我們，要以國家大事為重，切不可小兒女情懷，壞了大業。老師若知道你竟是這樣，豈不痛心萬分？

  王守澄忙說：事已至此，不說這些了。秋娘，你知道嗎，鄭玉棠也在宮裡。

  杜秋娘渾身一震，忙問：鄭玉棠？她在哪兒？

  王守澄嘆道：她就是你救過的那個種花的宮女！她還在盼你救她出宮呢！

  杜秋娘又驚又喜地問：那麼她知道，上次救她的人便是我嗎？

  王守澄忙說：她知道，可是秋娘，我們得想個法子，一勞永逸才好。

  杜秋娘笑道：這還不簡單？我去求陛下，把她要到這永安閣來當個宮女。

  次日清晨，御花園裡一棵碩大的牧丹花樹，朵朵花蕾都垂著頭，已快死去。鄭玉棠跪在牧丹花樹旁，滿臉都是淚水，驚懼而悲傷。一個女花官正在厲聲斥責她：這是貴妃娘娘最愛的牡丹花，你怎麼把它養死了？來人，打她五十大板，再餓三天飯！

  旁邊幾個太監答應著，過來扭住鄭玉棠，把她按在一條長板凳上，就要杖責。鄭玉棠嚇得忙叫：姑姑，饒命啊！花官冷冷地說，我可饒你不得，你們快打！

  太監舉起板子，杜秋娘和王守澄恰巧趕到。杜秋娘大聲說：住手，不能打！

  兩個太監停下來，望著杜秋娘不知所措。花官也回頭望她，不悅地問：你是誰？如何阻止本官用刑？杜秋娘指著鄭玉棠說，她是本官向陛下討要的宮女，以後便在永安閣侍候本官。花官無奈，只好放了鄭玉棠，把她交給杜秋娘處置。鄭玉棠淚眼模糊地抬起頭來，認出杜秋娘，又驚又喜，不禁熱淚長流，便跟著杜秋娘來到永安閣。

  進了永安閣，杜秋娘就和鄭玉棠緊緊擁抱，王守澄在一旁欣慰地看著她們。

  鄭玉棠含淚飲泣著說：秋娘姐，真是你啊！我不是在做夢吧？

  杜秋娘笑道：傻妹妹，我早就進宮了，難道你不知道？

  鄭玉棠感嘆地說：當然知道，但你進宮後沒來找我。我又以為你把我忘了……

  杜秋娘搖頭說：怎麼會？我的承諾一定會做到，可後宮複雜，不能輕易行動啊！

  鄭玉棠感激涕零，又哭起來：這次真巧啊，否則挨那五十板，我肯定沒命了……

  王守澄笑道：玉棠真是的，哭什麼？你們兩姐妹團圓，高興來還來不及呢！

  鄭玉棠含淚望著他：還有你，我們三人竟在宮中相聚，不知該是悲還是喜？

  王守澄忙說：當然是喜！今後我們三人一定要互相幫助，在宮中好好活下去！

  杜秋娘哭笑不得地指著他：你就是個傻子！誰能做出你那種事來？

  鄭玉棠連忙替他辯護：秋娘姐，別責怪守澄，他還不是為了你？你不知他進宮後，受了多少委曲！幸虧突吐承璀收他為養子，守澄這才熬出頭。

  杜秋娘驚訝地轉向王守澄：什麼？你竟是突吐承璀的養子？

  王守澄忙說：秋娘別擔心，我雖身子變了，但我的心沒變！還是你的師哥。

  他們都沒注意到窗戶外，突吐承璀正盯著這一切，他震驚而不安——不料王守澄竟跟杜秋娘早就相識！他本想把養子派到陛下身邊，利用他來緊握皇權，王守澄卻要來這永安閣，原來是這樣！必須讓王守澄斷了情根，再想辦法遏制那杜秋娘……

  次日，唐憲宗來找杜秋娘下棋，太監宮女都站得遠遠，其中有王守澄和鄭玉棠。

  杜秋娘落下一子，看了看唐憲宗：陛下今日，為何要來跟臣女下棋？

  唐憲宗也落下一子：江山盡落棋局中。朕來跟你下棋，便是想讓你認識一下朕的江山，讓你看看朕如何君臨天下，一步步贏取江山，也贏得秋娘你的心。

  杜秋娘笑起來：陛下太自信了吧？難道陛下竟不知？你的山河已是風雨飄搖？前朝餘黨，不法藩鎮，還有外邦敵寇，這三股勢力都想與陛下爭奪江山。陛下既使英明，也難做到滴水不漏。在陛下看不見、認不清的地方，這些勢力正在慢慢吞噬你的江山！而覬覦皇位的人也不是沒有，或許正在背地裡搞陰謀詭計，陛下豈可掉以輕心？

  唐憲宗大吃一驚地望著她：秋娘，想不到你竟有如此淵博的知識，深邃的思想。對於朝政之事，也看得十分明確，而且觀點鮮明，意見尖銳，真讓朕佩服啊！

  杜秋娘又下了一子：是朝廷不許後宮干政，其實女子的見解並不比男人差。

  唐憲宗仔細端詳她：那是歷代宮規，但若後宮嬪妃真是見解獨到，也不妨發表自己的看法。何況秋娘並非一般女子，你雖外表柔弱，骨子裡卻有堅忍不拔的氣度。朕還觀察到你內心深處，竟有一種蠢蠢欲動的意念，似乎帶著鋒銳的力量想穿透一切……

  杜秋娘暗暗吃驚，不由得站起來：陛下如何這樣說？是在取笑臣女嗎？

  唐憲宗笑著拉她坐下：是秋娘那番對朝政的見解，引發了朕的好奇。朕沒想到你宛似仙人一樣美好，但朕日日面對你，卻得不到你的心，你還要讓朕等多久？

  杜秋娘也淡然一笑：當你不再迷戀時……

  遠遠的地方，鄭玉棠羨慕地看著這一切。她悄對王守澄說，都說陛下喜歡秋娘姐，她卻拒絕了陛下的殷勤好意，這是為何？王守誠也小聲說，秋娘對陛下也是坦誠相待，故此陛下並不計較。鄭玉棠感嘆地說，我想秋娘姐心裡，還惦著那個裴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