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御花園裡，太后與郭貴妃、太和與眾嬪妃緩緩走來。嬪妃們都在後面互相使眼色，卻不敢說什麼。太和更是神情不快，怏怏地獨自走在最後面。郭貴妃趁機小聲抱怨；母后，今日陛下竟然不顧體面地大動干戈，真是在朝臣和天下人面前丟盡了臉！

  太后淡然說：陛下還年輕，讒嘴貓似地，遇到一個大美人，哪裡禁得住？

  郭貴妃有點急了：母后怎不管管他？陛下的性子，只怕日後還要鬧出事來！

  太后正色道：哎，你這貴妃可不能有醋意，要想著讓陛下開枝散葉呀！

  郭貴妃只好說，兒媳謹記。嬪妃們卻忍不住小聲議論，說太后真高明，一石二鳥，陛下有了新寵，公主也有了駙馬！太和聽到這裡，突然臉色大變，拔腿跑開……

  回到含元殿，太后陰沉著臉皺眉深思，心想皇兒如此任性，哀家也不得不防啊！

  稍傾，唐憲宗來請安，太后便不悅地問他：皇兒，你今天上演的是哪一出？唐憲宗皺眉說，都怪太和任性，把你們叫上，驚動了後宮。太后生氣地拍案而起說，皇兒比她更任性吧？聽說你跟裴相比試，竟是為了那個隱娘？看來這女子不簡單，竟能引得皇帝和宰相為她大打出手！唐憲宗忙說，母后勿怪隱娘，都是兒子率性而為。母后也看見了，剛才她還不顧危險地跑到馬場，想制止兒子與裴相的爭鬥。太后冷冷地說，皇兒不是把她賜給裴相了嗎？人家本是恩愛夫妻，是皇兒想橫刀奪愛，竟利用哀家的不知情，藉口哀家的心愿，把這女子強行留在宮中，於是引起了這場風波，對不對？

  唐憲宗忙把緣由道出，最後又說：只因裴俊欺君在前，兒子才不肯相讓。今日母后既問到此，兒子也不相瞞，兒子對這個江南花魁欽慕已久，還要納她為妃呢！

  

  太后大吃一驚，想了想，才說：如此，哀家倒也釋然。但這事必將引起裴相不滿，也許還會轟動朝野，惹天下人指責……皇兒還是忍了這口氣，放那女子出宮吧？

  唐憲宗卻激烈起來：不，兒子決不！兒子並非好色之人，但對宮中嬪妃卻無一滿意，時常獨宿，苦不堪言……如今兒子好不容易愛上一個女子，為何要放棄？

  太后也很為難：那，若遂了皇兒的心愿，裴相又該如何？

  唐憲宗忙說：太和既愛上裴俊，若他也能接受公主，豈非兩全其美？太和頑皮刁蠻，愛上一個人也不容易，若不能遂了她心愿，只怕她也會鬧出轟動朝野的事來！

  太后無可奈何地說：也罷，若那裴相知進退，接受太和，倒是一樁美滿姻緣。

  唐憲宗大喜，忙說，謝母后成全！太后點點頭，顯然還有疑慮，卻不再言語。

  黃昏的京城大街上，車水馬龍，人來人往，十分熱鬧。裴俊獨自怏怏地騎著馬，緩緩馳行在大街上，旁若無人，心事重重。想起馬球場上那一幕，不禁很失落。原本他對這個比賽還抱有一絲希望，不料心愛的女子竟不肯上他的馬！他沒注意到身後，一個小太監在跟著他，見他下馬進了一家「醉紅杏」酒樓，便掉頭而去……

  華燈初上，人煙逐漸稠密，熙熙攘攘。太和換了男裝，也進了「醉紅杏」。樓上的一個包間裡，裴俊坐在一張桌邊獨自飲酒，以酒澆愁，無法釋懷。他沒想到秋娘的家國情懷，竟勝過與他的感情，這讓他情何以堪？一個小二在門外輕聲說，客官，有人來尋。裴俊不耐煩地揮揮手，不是說過了，不讓人來打擾嗎？太和一掀帘子走進來，笑道：本公主也不可以嗎？裴俊有些驚訝，隨即又鎮定下來說，是你？你來幹什麼？太和坐到他對面，嫣然一笑說，我來陪你喝酒。裴俊怔了怔，脫口而出地道：荒唐！

  太和不理他，自己倒了一杯酒：怎麼？你獨自喝悶酒，不覺得寂寞嗎？

  裴俊猛地站起來：公主，別在這兒胡鬧了，還是讓臣送你回宮吧？

  太和也站起來，舉起酒杯：裴俊，讓我陪你喝一杯，你的心事，本公主都明白。

  裴俊懷疑地瞪著她：哦？你怎麼知道？

  太和天真地笑起來：今日你與皇兄比賽打馬球，轟動整個皇宮，太監宮女，還有母后與後宮嬪妃，我們都去看了，我還為你喝采助威，你竟不跟本公主喝一杯？

  裴俊深感意外，想了想，就爽快地說，好，那就喝一杯！他坐下來，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顧自喝起來，一飲而盡。太和也坐下來，把酒一飲而盡，說，我也幹了！

  裴俊抬疑惑地望著她：臣跟你皇兄打馬球，你倒為臣喝采，這是為何呀？

  太和爽朗地笑道：馬球場上無君臣，本公主佩服你有勇氣，竟敢挑戰皇兄！

  裴俊嘆了一口氣：那麼你們可知，臣為何要挑戰皇權？

  太和笑道：後宮都傳遍了，是為了那個杜秋娘。你與皇兄都愛上了她，對不對？

  裴俊驚訝地看著她：這麼說，後宮也全都知道了？

  太和點點頭：還有不少人知道，皇兄已把本公主賜婚於你，而你拒絕了！

  裴俊呆了呆，連忙站起來，對她一拱手：臣對不起公主，臣實在是不能……

  太和笑道：不能不拒絕？好，本公主知道你愛的是誰，並不怪你。

  裴俊說，謝公主！太和卻伸手制止他說，別忙，本公主還有話要講。裴俊嘆道：公主既知臣不會放棄所愛，又何必再說？太和驕傲地昂起頭說，不，本公主要說。雖然本公主明白你的心事，知道你愛的是那個杜秋娘，你又是重情之人，面對皇家天威也不肯屈服。但本公主也愛上了你。今晚來這兒，就是要對你挑明，本公主也不會放棄！

  裴俊大為震驚，不覺後退一步：啊？公主這是……

  太和卻往前逼近一步：本公主今晚來此，不但是要向你表白，還要讓你清醒，讓你知道，你跟那杜秋娘已決無可能。因為本公主知道皇兄，他也不會放棄！

  此時紫宸殿內，簾幕低垂，紅燭高燒，唐憲宗也在與突吐承璀興奮地交談著。

  他高興地說：今日秋娘竟然沒上裴俊的馬，這是不是說明，朕還有些勝算？

  突吐承璀陰險地問：倘若她上了裴俊的馬，陛下會不會把他倆都殺了？

  唐憲宗忙說：怎麼會？一個是朕的肱股之臣，一個是朕心愛的女子，朕怎能殺他們？但是那一來，朕便作實為難。還好秋娘慬情理，知進退，給朕留了顏面。這是不是說明，朕在她心裡還有一絲絲地位？若她今日上了裴俊的馬，那朕可是丟盡了臉！

  突吐承璀恭維道：杜秋娘也是聰明人，在陛下與臣子之間，要做選擇並不難呀！

  唐憲宗更加激動，說朕不能再等了，今晚便去看她。突吐承璀忙說不可，陛下為了這個女人，已經攪起太大的風雲，只怕明日上朝，眾臣都要來勸諫陛下！唐憲宗只好說，那朕就忍耐一時，以免再惹風波。突吐承璀又說，若明日早朝，眾臣勸諫陛下，陛下切不可與他們爭執。倘若天下人都據此認為陛下好色，那真不是一件好事！唐憲宗只得嘆道：為免這悠悠眾口，明日朕就索性取消早朝，只在兩議殿議事吧。突吐承璀忙說，陛下英明。唐憲宗又嘆道：秋娘，你可知朕為了你，已經步步退讓到何等程度？

  夜已深，杜秋娘站在宮中的城牆上，遙望著重重疊疊的宮殿，也是心事重重。她沒想到陛下竟會為了一介民女，公開與臣子挑戰！而裴俊卻不畏皇權，不肯退讓。他是一片深情，無法釋懷，但讓自己太為難了！她掏出軒轅集寫的紙條，仔細撕碎，撒在空中。又想起臨行時，老師曾對她說的話：若你們姻緣不和，那就是樓台空對月啊！

  當時她也隱感不安，老師卻說，天機不可泄露。她如今才明白，老師想讓她陪伴君側，助皇帝一臂之力，整理河山，振興社稷。這也是她平生所願，卻辜負了裴俊的深情！幼年時遭遇兵變，父母被殺的情景又浮現在眼前，百姓扶老攜幼，哭聲震天……

  杜秋娘回憶至此，下定決心，眼神也變得堅毅，暗自說：俊哥，你應知秋娘這樣做，內心很痛苦。但天下尚不太平，黎民百姓還在受苦受難，朝中也有奸佞，需一一剷除。秋娘只好犧牲自己的愛情和幸福，選擇留在宮中。所以，我才不能上你的馬呀！

  「醉紅杏」酒樓上，裴俊仍在一杯接一杯地喝酒，神情更加傷感和悵惘。太和坐在他身邊，深情地勸道：裴俊，本公主知道你喜歡杜秋娘，但她已進宮，皇兄也深愛她，不可能放手。你們的比賽勝負已定，你輸給了皇兄，你跟杜秋娘再無可能……

  裴俊把酒杯放桌上一頓，突然發怒地瞪著她：你能不能別說了？

  太和激動地說：我是看你難過，才想對你說。我心裡也很難過。母后常把我當成開心果，她希望我這一生都開開心心。可是自從知道你拒婚，我就再也不能開心了！

  裴俊站起來：那臣現在就走……

  太和急忙拉住他：你別走。我懇求你，能不能把我也當成你的開心果？能不能放下你心中的執念，別再去想那杜秋娘？讓我來陪伴你，讓我們這一生都永遠開心快活？

  裴俊捌開她的手：不，臣做不到！

  太和又拉著他：你能不能試一試？試著讓我來陪伴你？我是個傻女孩，遠遠比不上她，可我願意為你而改變。我可以學著她的樣子，讓你開開心心地好不好？

  裴俊驚訝地看著她：你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你是驕傲的公主，豈能學他人的樣子？你應該做回你自己！讓你皇兄再為你另選一位駙馬，臣不該是你心儀的人……

  太和固執地說：可你就是。裴俊，我喜歡你，我也同樣放不下你啊！

  裴俊嘆氣道：看來這心中的執念，我們都同樣放不下啊！

  太和懇求地說：可你跟她已經沒有可能。只要你接受我，我便不再驕傲，不再任性，我會學著做個淑女。什麼公主的顏面，皇家的威風，我都可以放下。

  裴俊漠然地走向門帘，淡然說：但是，臣不需要……

  太和跺腳道：我放下公主的尊嚴來求你，你仍然不肯動心？不願動情？那杜秋娘有什麼好？本公主跟她一樣年輕，一樣美麗，你為什麼不要我？你說！你說啊！

  裴俊只好站住，頭也不回地說：公主，你喝醉了！

  太和怔了怔，就提起酒壺給自己斟酒，賭氣地說：還沒喝醉，但也快了！

  裴俊急了，又回頭搶過太和的酒壺，溫和地勸道：公主，你該回宮了。

  他強行扶著太和，走出包間，下了酒樓。太和搖搖晃晃，路都走不穩……

  裴俊著急地說，公主，你真的醉了！讓臣送你回宮吧？太和推開他，負氣地說，誰要你送？本公主還找不到回宮的路？裴俊看看四周，擔心地說，可是天都晚了，臣很擔心呀！太和怒目瞪著他，喝斥道：呸！你不要本公主，此刻又來假惺惺。裴俊有些尷尬，說不是的，臣實在不能啊！太和氣憤地指著他說，我知道你心中只有她。既如此，你又何必來管我的死活？你走啊！走！本公主不想再看見你！你走！快走……

  她使勁推著裴俊，裴俊無可奈何，只好獨自走開。他走了一段路，又回頭看看，只見太和已經倒在地上。他又連忙跑回去，扶起她，叫道：公主！你快醒醒！

  太和又使勁推開他，氣惱地怒斥：你快走開，本公主不想再看見你！

  裴俊只得起身，一步三回頭地走開。

  天空中飄起了小雨，漸漸越下越大。太和在街上淋著雨，獨自徘徊，回憶著與裴俊相識的一幕幕，不禁流下淚來，如醉如痴地喊道：我喜歡他，他卻不要我！

  鐵姑姑帶著太監宮女一路找來，發現太和倒在地上，全身濕透，已經昏迷。

  她被帶回月央宮，面無人色地躺在床榻上，太醫逢召連忙趕來，隔著紗帳給她診脈。太后在一旁焦急地看著。稍傾，太醫才說：公主病得不輕啊，淋了雨，受了風寒。

  太后著急地問：礙事嗎？快給她開方子啊！

  太醫想了想，又說：此外，公主脈象不穩，心神疾亂，似還有一些心症？

  太后不語，沉吟了一下，才說：先治風寒吧，這是最要緊的……

  太醫忙去開方子煎藥，鐵姑姑吩咐一個宮女跟著太醫忙碌。這邊太后卻忍不住逼問，到底怎麼回事兒？鐵姑姑只好跪下說，老奴罪該萬死，沒照顧好公主，聽說公主今晚去了一家酒樓，跟那裴俊見了面，還喝了酒。之後，她就一個人昏倒在街上了！

  太后震驚地站起來：什麼？竟然是跟那個裴俊？還被他扔在大街上了？

  她疼愛地看著躺在床上的女兒，震怒地想：大膽裴俊，竟敢欺負哀家的心頭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