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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5:24:59 作者: 莫然

  裴俊和杜秋娘回到裴府,管家見主人攜著女裝的杜秋娘走進來,不免目瞪口呆。

  裴俊坐下來,對他說:裴直,快來見過隱娘,她這次可是陛下的救命恩人!

  管家畏畏縮縮地上前,看著杜秋娘說,這不是秋郎嗎?裴俊笑起來,說秋郎即是隱娘,你不是早就懷疑她是個女子嗎?管家尷尬地上前,給杜秋娘單腿跪下,說裴直見過隱娘。杜秋娘也笑道,起來吧,你放心,大人明白你的忠心。

  

  杜秋娘等裴直走後,又跟裴俊商議起招討河北之事。裴俊說他明日早朝,就想對陛下提出先行罷兵,與王承宗議和之事,也算是給了陛下一個台階……

  杜秋娘卻思索著說:我覺得陛下的顏面很重要,可否改成招撫王承宗?

  裴俊大喜:對,招撫更妙,這樣朝廷也算師出有名了!

  杜秋娘思恃著:你還須出個主意,讓陛下派人擒了那盧從史,一切才好說。

  裴俊也想了想:好呀,擒了盧從史,再讓河東、河中,振武、義武四鎮,在王承宗北面的定州會合,形成夾擊,如能攻掠一兩個縣城,有點戰果,才好招撫他……

  次日早朝,唐憲宗宣布:這次救駕,郭釗的功勞最大,朕要重賞他。朕已下旨,凌遲處死歹徒首領蘇玄明,在京城大力搜捕餘黨,務必要把這伙歹徒斬盡殺絕!

  階下的李誼望著他,陰險地暗想:李純,算你命大!但本王還會另出新招……

  唐憲宗沒發現他表情有異,又問:河北戰事不利,眾卿可有高招?

  裴俊立刻上前說:陛下,河北戰事屢戰屢敗,微臣以為,此時應該罷兵。

  白居易也上前說:河北離京城不遠,若叛軍打到京城,難道再派宦官去守城?

  唐憲宗大怒,一拍皇椅:大膽!放肆!白翰林竟敢如此譏笑朕?

  裴俊忙說:白翰林直言上諫,請陛下念他忠心,至於河北戰事,陛下曾說過,讓微臣給一個退兵的理由。微臣已有布署,相信不久,王承宗便會主動向朝廷臣服。

  唐憲宗很感興趣,讓他快說,裴俊便將前晚與杜秋娘商量的對策和盤端出……

  一個月後,河北招討大軍終於撤兵。突吐承璀滿臉疲憊,精神不振地騎在馬上,望著京城大門,怨毒地暗想:裴俊,這都是你幹的好事!居然派人智擒盧從史,又聯合四鎮逼王承宗投降,定期向朝廷納貢。這些事咱家也能做到,卻被你搶了功勞!

  不久,他仍是一身戎裝地來到宣政殿前,給皇帝跪下,口稱:陛下,河北招討使突吐承璀前來復命。老奴此去河北,戰事不利,有辱使命,請陛下責罰!

  唐憲宗嘆道:突吐承璀,你呀,不善用兵,枉負了朕對你的厚望……

  突吐承璀忙說:是王承宗負隅頑抗,屬下兵馬又不聽指揮,老奴也無可奈何。

  裴俊忍無可忍地站出來,指著他:突吐承璀,別再狡辯了!是你自己無能。陛下派你領兵,你卻師出無功。你身為招討使,難辭其咎,還不快向天下人謝罪?

  突吐承璀也氣惱地指著他:裴相,你竟敢如此指責咱家,太無禮了!

  白居易也站出來稟道:陛下,突吐承璀出師無功,大傷軍威。理應斬首!

  突吐承璀大驚地瞪著他:什麼?你想讓陛下殺了咱家?

  裴俊也瞪他一眼:陛下,就算對此人不加殺戮,也應罷職,以謝天下!

  眾臣一起上前,同聲說:請陛下罷免突吐承璀,以謝天下!

  突吐承璀惶恐地看向皇座,唐憲宗想了想,只好說:突吐承璀,朕知道你想為朝廷出力,但你畢竟敗了,朕的壓力也很大,朕就罷免了你的河北招討使,貶為軍器使。

  突吐承璀不服地叫道:陛下!

  裴俊和白居易也深感意外,同時叫道:陛下!

  唐憲宗寬慰地對突吐承璀說:軍器使乃軍中小官,可你不是還有禁軍之職嗎?

  白居易更加不滿:天子不應隨意姑息。微臣以為,還應撤了他的神策軍中尉!

  裴俊也上前說:是啊,這場河北戰事耗時數月,發兵二十餘萬,所費七百多萬緡,除了拿下一個盧從史,還要分給王承宗幾個州郡……總該有人來擔責吧?

  唐憲宗也有些惱怒:兩位賢卿,太過份了!突吐承璀擔任神策軍中尉多年,從未失職。如把他罷免了,神策軍群龍無首,今後誰來保衛朕?

  裴俊和白居易面面相覷,一時無話可說,其他眾臣見此情形,也都噤聲。

  唐憲宗又和緩地說:若他日後再有過失,朕再重重加以懲處,如何?

  裴俊和白居易只好領旨,突吐承璀卻惱怒萬分,憋了一肚子火。他回到神策軍總部,越想越怒,又拍著桌子吼道:好個裴俊!咱家不會放過你,非得跟你大斗一場不可,否則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旁邊一個神策軍提醒道:突吐大人,那裴俊聖眷正濃,陛下還要給他指婚呢!突吐承璀聽說了驪官行刺,裴俊救駕之事,心想咱家回宮,小林子怎麼沒來稟報此事?看來陛下身邊非得再添一個咱家的人了!他問起王守澄,才知他竟被仇士良關進了天牢!突吐承璀很驚訝,繼而大怒,趕緊讓人去放了他。

  王守澄連日來受盡折磨,不但常挨打,還只能吃點殘羹剩飯,幾乎被餓死!他知道自己必須硬撐下去,忍到突吐承璀回來才能救他。仇士良明白王守澄的心思,很想趁機殺掉他,誰讓他擋了咱家的道?但總得看看局勢如何變化才好下手。聽說吐突承璀在河北戰事不利,陛下很惱怒。若他碰了一鼻子灰再回來,也不能把自己怎麼樣。

  誰知突吐承璀來找仇士良,並不聽他陳訴,就滿臉怒火地給了他一耳光,喝道:仇士良!你也太大膽了!你不知王守澄是咱家的人,竟敢如此禍害他!

  仇士良忙把他虛構的事說了:那老闆和帳房都招了,王守澄卻堅不吐實……

  突吐承璀又氣得拍桌子:這兩人必是你用刑逼供,才胡亂招認。他們現在何處?

  仇士良吞吞吐吐地說:他們熬不過刑,都,都死了!

  突吐承璀憤怒地指著他:是你殺了他們,想來個死無對證吧?像你這樣吃裡扒外的人,就該重重處罰!否則不知哪一天,咱家也會死無葬身之地!

  幾個神策軍扶著渾身是傷的王守澄走進來,他掙扎著要給突吐承璀跪下,突吐承璀連忙上前扶起他:孩子,快起來,咱家知道,你吃苦了!

  王守澄勉力站起來,又強笑著:只要養父回來就好……

  突吐承璀回頭瞪著仇士良:咱家知道你的心思,你也想當咱家的養子!但你卻不是咱家要的人……罷了,目前正是用人之際,咱家就赦免你,去宮外另行任職吧。

  仇士良大吃一驚:什麼?你要撤了卑職的內務府總管?

  突吐承璀沉下臉來:你再這麼鬧下去,內務府必定人仰馬翻,咱家也會被撤了!陛下讓咱家嚴加整治訓管那五坊,你就去擔任這個內外五坊使吧!

  仇士良惡狠狠地想:那也是個不錯的職位。好吧,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他連忙答應著,跟幾個神策軍退出房間。突吐承璀仔細打量王守澄,其實這一切都在他預料之中,想用苦肉計考驗一下王守澄,此人果然很忠誠!如今便可放心用作一顆棋子,派到陛下身邊。他微笑地讓王守澄附耳過來,對他低聲吩咐著……

  王守澄回到自己的小屋,舒適地躺在床上思量。原來養父要派他去皇帝身邊做內應,很好,紫宸殿的內侍高人一等,他再也不會受此折磨了,還能幫養父辦些事。

  鄭玉棠推門進來,急急地說:守澄,聽說你被誣陷下獄,受了不少罪吧?

  王守澄感嘆地揮揮手:都過去了,不提了。玉棠,告訴你一件高興的事……

  鄭玉棠聽說突吐承璀懲治了陷害他的人,又派他去皇帝身邊當差,也拍手稱快。王守澄微笑地問她近來怎麼樣?鄭玉棠說了驪山行宮的一些事,不禁流下淚來……

  王守澄奇怪地看著她:你怎麼了?皇帝被救,你回到貴妃娘娘身邊,挺好啊!

  鄭玉棠卻神情惶惑,語無倫次:我,我見到杜秋娘了……

  王守澄渾身一震,連忙坐起來,抓住她的手:你說什麼?快說下去!

  鄭玉棠把驪山行營的事講了一遍,最後說:她因受傷,被太醫發現了女兒身……

  王守澄聽得呆住了,又急得抓緊她的手:這是欺君大罪呀!皇帝把她殺了?

  鄭玉棠連忙掙脫開:哎呀,你擰疼我了。她是皇帝的救命恩人,怎會被殺?陛下不但沒殺她,還把她賜婚給裴相。我們這才知道,她就一直藏在裴相府中!

  王守澄如雷轟頂,喃喃地問:你說什麼?陛下把杜秋娘賜給裴相了?

  鄭玉棠仍在喋喋不休地講著,王守澄卻再也聽不進,心裡苦澀地想著:她竟被賜婚給別人?而我卻在這裡活活受罪!這、這怎麼行?不!不行!他突然想起突吐承璀曾說過,皇帝想讓鎮海花魁杜秋娘進宮,下令江南各地尋她,卻遍尋不見……

  鄭玉棠發現他有些異常:守澄,你在聽我說嗎?你在想什麼?

  王守澄苦笑道:我正在想,這皇帝跟杜秋娘,實在是無緣啊!

  鄭玉棠奇怪地皺起眉:陛下跟秋娘姐姐?哪兒跟哪兒啊?怎麼扯得上?

  王守澄嘆道:就算我胡思亂想吧……玉棠,今晚我要去紫宸殿當差了,我想好好歇會兒,你先走吧!以後我們再想辦法見面,好好聊聊。

  鄭玉棠奇怪地看著他,欲言又止,只好點點頭,便悄然離去。

  王守澄望著天花板又陷入沉思,喃喃自語:杜秋娘,你知道陛下在找你嗎?

  紫宸殿內,唐憲宗和郭貴妃對坐,郭釗立在下邊,屋裡的氣氛很溫馨。

  唐憲宗和顏悅色地問郭釗:你救駕有功,朕特召你來問,想要什麼賞賜?

  郭釗和姐姐交換了一個眼神,都想起病床上的母親的話。當時昇平公主瀕臨死亡,卻拖著病體,勉力叮囑他們說,若郭家救了陛下,陛下問你們要什麼恩賜,你們就說,要立我郭家女兒為後,倘若陛下不答應,那就立恆兒為太子……

  郭釗想到這裡,流下淚來:陛下,微臣沒心思想這些。微臣的母親日前升天了!

  唐憲宗大吃一驚地站起來:姑母去世了?你們怎麼不早點稟告朕?

  郭貴妃忙說:母親知道陛下最近事多,臨終前特地叮囑臣妾,不能驚動陛下。弟弟昨日已遵母囑,將母親下葬了!她就葬在郭家祖墳里……

  唐憲宗有些生氣地看著郭釗:你們怎麼能這樣?太草率了吧?

  郭釗忙說:我郭家世代忠義,以國事為大事,以家事為小事。當年宦官魚朝恩想算計郭家,借建佛寺徵用土地,強行把我郭家的祖墳盡數盜掘!可爺爺居然都忍了!

  郭貴妃也流淚說:此等有辱祖先的惡行,郭家為了避免與當朝宦官發生衝突,竟都忍了!滿朝公卿誰不對我爺爺的坦蕩寬厚欽佩有加?如今母親從簡下葬又算什麼?

  唐憲宗感嘆道:郭家確實三代忠良,郭子儀平定安史之亂有大功,卻從不居功自傲……那麼姑母臨終前可有話留給朕?她可有什麼遺願?需要朕去幫她完成?

  郭貴妃看了看郭釗,他便坦誠地說:母親的遺願,是想讓陛下立姐姐為後……

  唐憲宗有些意外地皺起眉:什麼?

  郭釗鼓起勇氣又說:微臣也覺得,母親這個遺願並無不妥。陛下在東宮時,姐姐便是太子妃。如今郭釗有點微功,並無他求,就請陛下把這賞賜一併給了姐姐吧!

  唐憲宗更加不悅,心內思量著:原來如此,這郭家姐弟竟要逼朕立貴妃為後……

  郭釗見唐憲宗沉默不語,索性挑明:母親還說,倘若陛下有什麼顧慮,覺得不宜現在就立姐姐為後,那麼就請陛下把姐姐的兒子李恆,立為太子!

  唐憲宗更加惱怒,但又不便發作,心想這竟是他們預先商量好的,自恃救駕有功,便來脅迫朕!他嘆了口氣,只好說:這個嘛,容朕再想想,你們先退下吧。

  郭釗和郭貴妃也很無奈,只得互相看了看,一起答應著,退出紫宸殿。

  他們走出殿外,正碰見突吐承璀走來,三人都不由自主停下來,氣氛很微妙。

  郭釗對突吐承璀一拱手:下官參見突吐中尉。

  突吐承璀自嘲地笑道:郭將軍說哪裡話?將軍是救駕功臣,咱家卻是罪臣呀!

  郭貴妃在旁邊笑道:突吐公公,你也莫說這話,你是咱郭家的自己人。

  突吐承璀若有所悟,郭貴妃又把他請到一邊,三個人便嘀咕起來……

  唐憲宗在殿內心情煩燥,不料郭家竟提出那個要求,他可不願受任何人脅迫。突吐承璀突然出現,跪在地下請罪。唐憲宗氣得踢了他一腳,說你這老傢伙,也被別人拿來脅迫朕了!突吐承璀涕淚交流,連聲說老奴無能!請陛下殺了老奴吧!

  唐憲宗渾身一震,心想殺了此人容易,但日後朕卻沒有一個貼心人,可以說說話,發發氣了!何況他重情重義,永遠不會忘記那年兵變,宮中大亂,少年的他驚惶失措,當時突吐承璀拉著他的手不放,拼命奔跑,直到追上皇爺爺的馬車……

  唐憲宗想到這裡,只好嘆道:起來吧,朕不會免了你的禁軍之職,但你讓朕大失顏面,覺得特別窩囊!一場討伐戰爭就這麼偃旗息鼓了,也只有你來當替罪羊。

  突吐承璀連忙謝恩起身,唐憲宗又跟他提起剛才的事,說朕不願受此脅迫。吐突承璀不禁犯難,郭貴妃正是讓他來求情,他只好勸陛下,涼一涼郭家。唐憲宗覺得有理,又掏出那張手帕來聞,他這樁心事只有告訴老奴,於是突吐承璀便知道了皇帝在行宮遇險,隱娘引來救兵,又被賜給裴俊為婚,而陛下卻似對那隱娘有意思……

  突吐承璀暗暗揣度著,試探地說:裴俊那小子,真是艷福不淺!

  唐憲宗知他猜中自己心事,又嘆道:朕是想不通,為何裴俊就那麼幸運,找到一個美麗的江南女子為知音,而朕卻沒那個福份?為何沒有任何女子,能替朕分憂?

  突吐承璀忙說:陛下,老奴也想為陛下分憂,儘快找到那江南魁首杜秋娘,但卻無能為力。今見陛下如此傷感,老奴下定決心,親赴江南,務必要找到她!

  唐憲宗沮喪地揮揮手:算了,看來朕跟她,沒有那個緣份。

  突吐承璀悄然退出,唐憲宗收起手帕,轉身拿起簫,滿懷情愫地吹起來……

  此時小林子在殿外帶著王守澄走來,教訓他說,你到陛下身邊當差,要謹小慎微,不能亂看亂聽亂動,更不能把皇帝的身邊事泄露出去,那都是死罪!王守澄聽得連連點頭,小林子又讓他今晚就守在這殿外值班。小林子走開後,突吐承璀接著出來,見王守澄當值,便上前悄聲說:陛下在吹簫,他心情苦悶,你可要小心點兒!

  王守澄獨自規矩地站在殿外,聽著殿內傳出悠揚婉轉的簫聲,不禁神色一動,繼而卻恍然大悟,頓時百感交集,陷入艱難的選擇。原來他聽出皇帝吹奏的是「金縷衣」—— 陛下在思念杜秋娘!可陛下哪裡知道,秋娘此刻就在京城!老天!他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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