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一座高大的府弟，厚門緊閉，門上懸掛著御筆書寫的「郭府」。

  曙光初現，寂靜無人。杜秋娘艱難地走來，幾乎是踉蹌著倒在地上。

  原來咋夜她到了懸崖下，又等著軍士一個個溜下來，正欲離開，突然從樹後鑽出一群武士，喊道，朝那裡走？軍師讓我們在這裡等很久了！杜秋娘連忙指揮軍士與那群武士廝殺起來，廝殺中，雙方互有傷亡，或被殺死，杜秋娘便瞅了個空子隻身逃離。現在她又勉力支撐著站起來，撲到門前，焦急地拍打著門上的銅環……

  郭貴妃正守在奄奄一息的昇平公主床邊，她含著淚艱難地說：女兒，本宮要走了……可是本宮放不下你呀！沒等到你當上皇后，恆兒當上太子，真是死不瞑目啊！

  郭貴妃垂淚道：母親好生養病，這一天終會等到的！

  昇平公主搖搖頭：等不到了，皇帝年輕氣盛，極有主見，他畏懼我郭家的勢力，不會……不會立你為後。除非……除非他有求於我們郭家！

  郭貴妃嘆道：郭家已敗落，陛下怎會有求於我們？母親別說了，好好休養吧！

  突然一個中年男子衝進來，叫道：母親，姐姐，陛下派人來了！求我郭家……

  此人便是右農武軍使郭釗。郭貴妃驚訝地站起來，見郭釗手上拿著一個很大的方形玉佩，不覺大驚：這是陛下的隨身之物，十分貴重，怎會交給他人？那人在哪兒？

  郭釗忙說：事情緊急，我就把他帶到這兒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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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朝外一揮手，杜秋娘便走進來，跪下說：末將參見大人，娘娘……

  郭貴妃焦急地打斷她：快說，陛下怎麼了？

  杜秋娘說明了情況，郭貴妃深感意外，郭釗卻不敢相信地追問了許多。杜秋娘忙說：歹徒目的很明顯，就是要刺殺陛下！形勢萬分危急，陛下才派末將來求救。

  郭貴妃也焦急萬分，對郭釗說：弟弟莫再問了，快發兵吧？

  郭釗點點頭，又跟杜秋娘問明了詳細情況，這才精神大振地說：我郭家可以發兵，府上的兵丁也只有幾百餘人，但他們卻是個個好身手，應該能解此圍。

  昇平公主在床上咯了一陣，也說：釗兒，快去救駕，咱郭家又要添一樁大功了！

  郭釗和郭貴妃對看一眼，兩人齊聲說：母親，孩兒明白了！

  行宮內，大臣和宮女太監們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都疲倦已極地睡著了。唐憲宗卻焦急地踱著步，問旁邊的裴俊：裴愛卿，你的秋郎真會逃出去，搬來救兵嗎？

  裴俊肯定地說：秋郎一定會逃出去，找到郭府。但能否搬來救兵，要看郭釗肯不肯發兵了？多年來先皇和陛下都冷落了郭府，他們沒有兵權，臣也沒有把握啊！

  唐憲宗嘆道：是啊，先皇和朕都太小心，只怕郭家功高蓋主，會逐漸坐大。如今細想，郭子儀就是個極謹慎的人，他的子孫也很自律，是朕多慮了……

  裴俊連忙安慰說：不過微臣想，郭家是忠臣之後，陛下有難，不會不救。

  唐憲宗敲敲腦袋：貴妃也回郭家省親了。她見了朕的信物，定會讓她弟弟發兵。

  裴俊笑道：陛下放寬心，郭家府兵為數不少，定會打敗歹徒，解此危難。

  唐憲宗正在慶幸，外面又傳來陣陣響聲，把眾人都驚醒了，裴俊知道歹徒又要進攻，忙趕去督戰。行宮外，張韶等不及了，指揮著歹徒想強行攀上高牆，躍過牆頭，進入行宮。牆上又出現一排排軍士，或射箭，或持刀劍，把歹徒一一擊落。張韶焦急地讓旁邊搖扇子的蘇玄明拿主意，說昨晚有人去搬救兵了，這行宮再攻不下來，救兵一到，我們都得完蛋！蘇玄明果斷地讓他們去砍一棵大樹，用來撞開行宮之門。張韶高興地照辦，很快就指揮著武士們扛來一棵大樹，撞擊宮門。高牆上又立起一排排軍士，向牆下的歹徒射箭。有幾個歹徒倒地身亡，其他人猶豫不決地停住了。但軍士們射了幾箭就縮回去，不再有動靜。蘇玄明躲在一棵樹後，眨了眨眼睛，突然明白過來，就大喊：兄弟們，他們箭射完了，沒武器了，你們不用怕了！快撞開宮門，衝進去……

  張韶也明白過來，大喊：快撞門，衝進去，殺了狗皇帝，讓本堂主登基！

  歹徒們也都幹勁十足，重新扛起大樹，一下一下地撞擊著宮門。聽著外面不斷傳來大樹撞擊宮門的聲音，唐憲宗焦急萬分，大臣和太監也都嚇得縮成一團，宮女們卻都嚇哭了。鄭玉棠也在其中，她喃喃地說，我們今天，是不是要死在這兒了？

  唐憲宗喝道：誰敢胡說，動搖軍心，朕殺了他！

  裴俊跑進來，對唐憲宗說：陛下，軍士們的箭都射完了，宮門也要撞開了！

  唐憲宗焦急地問他：那該怎麼辦？

  裴俊拔出劍來，對旁邊的大臣們喝道：都快拿起武器，誓死保衛陛下！

  眾人急忙去找武器，也有人想逃走，亂成一團。突然外面撞擊宮門的聲音停止了，行宮也安靜下來，眾人不知所措。裴俊卻明白過來，高興地說：陛下，救兵到了！

  忠義堂的武士正在撞擊宮門，一隊騎兵趕到，揮劍殺向他們。張韶回頭一看，嚇得欲逃開，被郭釗衝上來一劍刺死。其餘人雖有武功，都是烏合之眾，見此情形便一轟而散。郭釗帶著府兵勇猛追趕，猶如砍瓜切菜一般。藏在樹後的蘇玄明見勢不妙，也想逃走，杜秋娘騎馬奔來，跳下馬，追上去，抓住他，又扔給軍士們，綁住了他。

  杜秋娘帶著郭釗和府兵沖向宮門，高聲喊道：陛下，救兵來了！

  裴俊聽到喊聲，歡喜地對唐憲宗說：陛下，是秋郎回來了，快開門吧！

  唐憲宗大喜地叫道：好，開宮門！

  軍士和太監打開殿門，裴俊陪著唐憲宗走到殿外。大臣和宮女也都歡天喜地，紛紛擁出去。正殿外，郭釗和杜秋娘帶著府兵衝進來。跟唐憲宗和裴俊欣喜地會合……

  郭釗立刻跪下稟道：陛下，郭釗救駕來遲！

  杜秋娘也跪下說：陛下，裴相，秋郎不負使命，請來郭府救兵。一個歹徒首領已被郭將軍殺死，另一個首領被活捉，餘下正在追趕。行宮之圍已解，請陛下寬心！

  唐憲宗高興地說：好，郭釗請起，郭家一向練兵有術，府兵都身手不凡，這次你們解了行宮之圍，救了朕和眾大臣，朕會重重賞賜於你！

  他又轉對杜秋娘說：秋郎，你再次救了朕，朕也要重賞你……

  他還沒說完，裴俊好似發現什麼，急忙沖向前，叫道：秋郎，你怎麼了？

  杜秋娘似乎支撐不住，已經昏倒在地。裴俊衝過去抱住她，連忙問，秋郎，你是不是受傷了？杜秋娘緊閉雙眼，不說話，但她的肩上和腿上都已經滲出鮮血……

  郭釗在旁邊說：這個少年郎很勇敢，下官都不知道，她何時受的傷？

  唐憲宗忙說，快召太醫來，救治秋郎。裴俊焦急地抱起杜秋娘，走進行宮，唐憲宗和郭釗以及眾人也都跟進去。稍傾，郭貴妃帶著幾個宮女也趕來，進了行宮。杜秋娘躺在床上，仍是昏迷不醒，隨行的老太醫忙給她把脈。裴俊在旁邊突然想起，暗說：糟了，若讓這太醫診出秋娘是女子……罷了，救她性命要緊！

  太醫查完脈，赫然吃驚，卻悶聲不響。裴俊忙問：太醫，他傷勢怎樣？

  唐憲宗在旁邊也問：秋郎傷在那裡？太醫何不去掉他的衣衫，再做救治？

  太醫想了想，才說：稟報陛下，微臣不敢擅自處理。因為，因為這個少年郎……她卻是個女子！讓下官如何解開她的衣衫，為她救治？

  眾人聽了都是大驚，紛紛說：怎麼？她竟是個女子？這怎麼可能？

  郭貴妃也很吃驚，心想這個報信的少年郎居然是個女子？那可不容小覷！

  唐憲宗更是大為震驚，不敢相信：太醫，你說什麼？這個兩次救了朕的少年郎，他居然是個女子？這，這怎麼可能？裴相，你快告訴朕，這是怎麼一回事？

  裴俊連忙跪下：陛下恕微臣犯了欺君大罪！這女子名叫隱娘，是鎮海人氏……

  唐憲宗有些惱怒地逼問：這麼說，她是個江南女子？你為何要隱瞞她的身份？

  裴俊硬著頭皮說：隱娘身手不凡，曾對微臣有救命之恩。後來微臣去鎮海平叛，隱娘又幫微臣找到和查明了李錡的億萬家產。她本是孤身一人，朕便想帶她回京。但孤男寡女無法同路，這才隱瞞了隱娘的身份，只道他是微臣的侍衛……

  唐憲宗不解地問：這都是好事啊，朕也理解，但為何回京，依然如此？

  裴俊一時無法回答，杜秋娘已清醒過來，便在旁邊說：陛下，請容民女稟報。

  唐憲宗轉頭看著她：隱娘，你醒了？好，你來說吧，快告訴朕。

  杜秋娘從容地說：民女在路上著男裝，實為不得已。進京後不便說破，只怕壞了裴相的官聲。那次陛下進府，民女為陛下擋住刺客，裴相便擔心，怕說破民女身份，構成欺君大罪。民女不願連累裴相，也曾想離開京城。但陛下又要民女跟來狩獵。民女已與裴相商量好，回京後便要直言稟報陛下，不再隱瞞真實身份……懇請陛下原諒！

  唐憲宗看看裴俊，又看看杜秋娘，突然有所領悟：看來你們倆，是另有隱衷啊！

  杜秋娘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陛下！

  裴俊領會到她的意思，也趁機說：陛下，微臣和隱娘確有婚約。

  唐憲宗笑起來：原來如此？好啊，朕念在隱娘兩次救駕之功，暫不追究你們的欺君之罪。裴俊，你快把隱娘轉到一間偏殿，請太醫速速診治吧？

  裴俊和杜秋娘一起說：謝陛下！

  裴俊將杜秋娘扶到行宮的偏殿，杜秋娘無力地倒在床上，讓太醫給她把脈。稍傾，太醫對裴俊說：隱娘身體強健，此次為皮肉傷，均無大礙。剛才昏倒，應是勞累所致。下官這就給隱娘上藥，再服幾副湯藥，好好歇息，便會沒事兒了！

  裴俊點頭答應，等太醫出了門，才看看躺在床上的杜秋娘：秋娘，你怎麼樣？

  杜秋娘勉力朝他笑了笑：我沒事，俊哥放心吧！

  裴俊感嘆地說：這次好險！若不是秋娘奮力殺出重圍，搬來救兵，陛下和我們大家，都會死無葬身之地了！秋娘，你辛苦了，俊哥謝謝你。

  杜秋娘搖搖頭，苦笑道：不，是秋娘沒能挺住，給俊哥添麻煩了。

  裴俊激動地說：快別這麼說，你救了陛下，此乃大功一件呀！再說，我們趁此機會，道明了你是個女子，也算恰到好處，陛下不會把我們怎麼樣……

  杜秋娘嘆道：可是我們仍不敢道明秋娘的真實身份呀！

  裴俊又變得坦然：是呀，這點陛下還不知道。不過秋娘，你別想那麼多了，讓該來的都來吧！我不怕。無論是何結果，俊哥都將跟秋娘一同承擔！

  皇帝的寢殿布置得十分華麗。唐憲宗和郭貴妃坐在床邊的小桌旁，他顧不上搭理貴妃，只拿著一張手帕看了又看，喃喃地說：怪不得如此……原來都是因為，朕的行營內竟然隱藏著一個江南女子，一個來自鎮海、能文又能武的江南女子！

  郭貴妃在一旁看著，突然說：陛下說，這手絹繡工精美，能給臣妾瞧瞧嗎？

  唐憲宗淡然一笑，把手絹遞給她：你就瞧瞧吧，你們哪會這等功夫？

  郭貴妃拿著手絹仔細看，又念著那首詩：這不過是一個普通女子的手絹，或是哪個宮女所失？陛下宮中，也有許多宮女來自江南，陛下為何認定，這手絹是隱娘的？

  唐憲宗肯定地說：朕有這個直覺，朕覺得，這手絹，那簫聲，都來自於她……還有那天晚上的假面舞會，跟朕對舞又對話的那個人，肯定也是她！

  假面舞會的情景又閃現在腦海里，唐憲宗真想猜一猜，那面具後的真面貌是個什麼樣？郭貴妃見他陷入沉思，也很震驚，心想這隱娘是個非凡女子，陛下已對她念念不忘。不行！江南女子最能魅惑人，千萬不能讓她進宮，否則必將成為本宮的勁敵！

  她又想了想，便說：陛下，臣妾看你對那隱娘頗有好感，裴相又是朝廷重臣，他們已有婚約。依臣妾說，不如從寬處理他二人，陛下就給他們賜婚，成全了他們吧！

  唐憲宗怔了怔：什麼？你想讓朕給他們賜婚？

  郭貴妃反問：難道陛下不覺得，這將成為一段佳話嗎？

  唐憲宗也想了想：對呀，朕就這麼辦吧！愛妃，你隨朕來。

  行宮偏殿內，杜秋娘躺在床上閉目養神，裴俊坐在床邊握著她的手，目光親切地看著她。唐憲宗和郭貴妃突然走進來，見此情形，兩人不禁相顧一笑。

  裴俊回頭看見他們，大吃一驚，連忙跪下：微臣參見陛下！參見貴妃娘娘！

  唐憲宗笑道：起來吧！朕和貴妃想來看看隱娘，她怎麼樣了？

  杜秋娘聽見聲音，連忙睜開眼睛：陛下，貴妃娘娘，請恕民女無法起身……

  郭貴妃趕快上前說：隱娘，快別起來，你是救駕的有功之臣，陛下還有恩賜呢！

  唐憲宗忙問裴俊，太醫怎麼說？裴俊稟說無大礙，唐憲宗也很欣慰。

  郭貴妃在旁觀察，見唐憲宗不再作聲，便故意咳了一聲，提醒道：陛下……

  唐憲宗似乎才醒過神，只好說：裴俊，朕念你和隱娘都救駕有功，便赦免了你們的欺君之罪。此外，經貴妃提議，朕已經答應，給你們賜婚。

  裴俊和杜秋娘深感意外，互相看看，都是大喜，異口同聲地說：謝陛下恩賜！

  唐憲宗卻有點失落和悵惘的神情，頓了頓，又說：好生歇息，明日便回宮。

  黃昏已近，正殿外的宮女和太監都在忙碌地走動著，其中也有鄭玉棠。她突然聽說了陛下給宰相賜婚的事兒，說是一個女子隱娘，女扮男裝騙了所有人。但她也是陛下的恩人，還救了大家。鄭玉棠聽了神情幽怨，心想：這女扮男裝的隱娘，肯定就是秋娘姐姐！只有她才有這麼大本事，居然救了陛下。可是她，為何不肯與我相認呢？

  入夜，行宮正殿內，裴俊和換了女裝的杜秋娘來向皇帝和貴妃道謝。

  裴俊先說：微臣和隱娘特來拜謝陛下和貴妃娘娘！謝陛下和娘娘成全。

  杜秋娘也說：民女因禍得福，苦盡甘來，欣喜萬分，民女感激不盡！

  唐憲宗呆望著杜秋娘，似乎忘了一切。他沒想到這隱娘換了女裝，竟如此聰慧美麗，風姿綽約，讓他驚為天人。可惜她卻心有所屬，朕也答應為他們賜婚了……

  郭貴妃在旁邊見他愀然不樂，便提醒道：陛下！

  唐憲宗醒悟過來：好！朕見你們如此般配，真是天造地設，也為你們高興！

  郭貴妃也笑道：回京後，你們就把這事兒辦了！本宮和陛下還要去喝喜酒呢！

  裴俊和杜秋娘又同聲說：謝陛下！謝貴妃娘娘！

  次日清晨，唐憲宗便打道回京，除了禁軍護駕，郭釗也騎著馬，帶著府兵走在前面。裴俊和杜秋娘並駕齊驅，騎行在皇帝和貴妃乘坐的鸞駕前面。他們不時轉頭互相看著，又甜蜜地一笑。鸞駕中，唐憲宗和郭貴妃並排坐著，他看著恩愛的裴俊和杜秋娘，有些惆悵，內心嘆道：朕是怎麼了？這隱娘是裴俊的女人，朕該為他高興才對啊！

  他又掏出那張手帕呆呆地望著。覺得這張手絹也該還給裴俊，卻捨不得。他把手絹湊到鼻子前聞了聞。不禁感嘆出聲：哎呀好香！只有江南女子，才會這麼香……

  郭貴妃在旁邊冷眼看著，突然問：陛下，你這是在幹什麼？

  唐憲宗一驚，連忙拿手絹擦自己的臉：哦，天變熱了，朕都流汗了！

  郭貴妃冷冷地說：可這手絹是別人的，陛下也該還給人家了……

  唐憲宗怔了怔，語氣變得強硬：朕撿到的東西，就是朕的了！

  郭貴妃冷笑不語，心裡卻在盤算著：陛下已對隱娘動心。還好晚了一步，真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