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皇帳內，唐憲宗不快地踱著步，裴俊走進來，朝他一拱手：微臣參見陛下。

  唐憲宗忙把邸報交給他：愛卿來得正好，快看看吧，河北消息不妙！

  裴俊看著邸報，很吃驚：怎麼會這樣？屢戰屢敗，左神策大將軍酈定進陣亡！

  唐憲宗一字一句地說：都怪前方將領，不聽突吐承璀號令。這仗還怎麼打？

  裴俊思量一陣才說：或許這次戰事的時機還不成熟。河北諸鎮積弊已久，也非一時能消除。微臣擔心，若突吐承璀處理不當，朝廷還會反受其亂，得不償失。

  唐憲宗瞪他一眼：你怪朕不該討伐河北？但你也知道，盧龍節度使、魏博節度使和淮西節度使都先後病倒，眼看這強藩世襲的一幕幕都將上演，讓朕如何能忍？朕也想趁此機會把權力收歸中央，但他們卻不服從，只好派大軍討伐。難道朕做錯了嗎？

  裴俊又朝他一拱手：河北久不服從中央，陛下平藩沒錯，微臣也是主戰派。微臣只是覺得，陛下這次心急了點。請恕微臣直言，陛下派一個宦官領兵則是更大的失誤！

  唐憲宗不悅地說：又來了！看來朕這次，確實給了你一個大大的口實。

  裴俊嘆道：突吐承璀不懂軍事，不會帶兵，軍士也不願聽從一個太監，必然會鬧出許多亂子。軍心不齊，大功從何建立？陛下此舉，簡直是在幫王承宗的大忙啊！

  唐憲宗氣得一拍桌子站起來：裴俊，你放肆！朕還由不得你這麼胡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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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俊索性橫下心來，大聲說：陛下請恕微臣直言，陛下什麼都好，就是重用宦官這一條，實乃大大的失策！目前我朝是宦官當道，陛下可明白這其中的利害嗎？

  唐憲宗氣憤地指著他：你這是無根無據，危言聳聽！

  裴俊提高了聲調：好，那微臣就來說一說，先皇們縱容宦官專權聽政，而沒去嚴加管束及扼制的弊端。李鋪國，一個小小的餵馬宦官，竟然權勢顯赫一時，凌駕於當朝天子之上，還逼死了曾開創開元盛世的太上皇！程元振，也是一個小小的宦官，後來權傾朝野，濫殺朝臣，竟然架空了天子！魚朝恩，正因為他略識了幾個字，便升任天下觀軍容使，神策軍中尉兼領國子監，還被封為鄭國公……

  唐憲宗氣惱地打斷：好了，朕不想再聽下去！在我朝，這些事都不會發生。

  裴俊理直氣壯：是陛下覺得自己很英明，不會被宦官所左右嗎？可這些宦官大多是奸佞之輩，他們不仁不義，不辯是非，只認錢財，唯利是圖倒也罷了，最可怕的是，他們還驕橫放縱，干擾聖意，讒害忠良，天長日久，不斷在陛下耳邊挑撥離間，為禍朝政……總之，宦官敗壞國家大事，之慘之烈，都已載入史冊了！

  唐憲宗不耐煩地揮揮手：就算如此吧？但歷代將領擁兵自重，尾大不掉之患，還有歷代文臣的黨爭，擅權攬政之患，不也極慘極烈，載入史冊了嗎？與之相比，這些太監不過耳耳。他們是朕的家奴，是朕最親的人！朕還能把他們怎麼樣？

  裴俊乾脆地說：若依臣，就嚴禁宦官參政，撤消神策軍，不讓太監來管禁軍！

  唐憲宗大為震驚，也很惱怒：那怎麼行？那朕的自身安全都得不到保障……

  裴俊無可奈何地叫道：陛下天縱英明，怎麼這一點卻又糊塗得緊呢？

  唐憲宗忍無可忍地指著他：裴俊！大膽！你竟敢指責朕？！

  裴俊語塞，頓時僵住了，兩人之間的關係也變得緊張。小林子進來稟報說，白翰林要見陛下。唐憲宗更加不悅，見白居易走進來，就不耐煩地說：你也來勸諫朕，你們這些朝臣都是一夥的，為何總要跟宦官作對？那些不法藩鎮才是朝廷的死敵！

  白居易看了裴俊一眼，忙說：微臣來給陛下進言，河北戰事剛開始，就損了一員大將，朝廷又是多方作戰，軍力不夠，以微臣之見，必須趕快結束這場戰爭……

  唐憲宗大吃一驚：你說什麼？要朕撤兵？

  裴俊在旁邊說：陛下，微臣也是這個意見。微臣確實跟樂天商議過，認為這仗不會打勝，也不該空費錢財。如陛下若遲疑不決，拖延下去，則弊害多多，損失更大呀！

  唐憲宗不語，顯然在思考他們的話，但卻猶豫不決……

  白居易趁機又說：若硬打下去，再次失敗，則朝廷的威信將會盡失！

  裴俊也說：還有回鶻、吐蕃等國，一直在邊境線上虎視眈眈。若利用我們邊境空虛，軍力不濟，便趁機進犯，朝廷定然首尾難顧，必會影響國家安定！陛下請三思。

  唐憲宗煩惱得來回踱步：就算兩位愛卿說得都有理，但朕一言既出，軍令如山倒，豈可輕易收兵？你們務必要為朕，想出一個退兵良方來，那才能行啊！

  裴俊和白居易互相看了看，一起說：微臣領旨！

  河邊一處幽靜的地方，竹杆上掛滿了各種色彩的被單。楊柳拂水，繁花夾枝，漫天花瓣飄落河中，美妙如畫。鄭玉棠獨自在河邊洗被單，流水嘩嘩聲，掩蓋了她的哭泣：天哪！我受的這份罪，何時才能了結？秋娘姐姐，你何時才來救我？

  她好似聽到什麼動靜，便悄悄站起來，小心走到一邊。一樹繁花下，杜秋娘站在淺淺的河水裡，慢慢脫下衣衫。鄭玉棠藏匿在花樹下偷看了一陣，漸漸有些釋然：原來是個侍衛在下河洗澡。突然，她又發現什麼，猛地捂住自己的嘴，天哪，是個女的！

  杜秋娘裸身下河，背朝鄭玉堂，在水中嬉戲著。稍傾，她轉過來，捂著自己的上身朝河邊走來。躲在花樹下的鄭玉棠又猛地捂住嘴，幾乎叫出聲：這不是秋娘姐嗎？

  想起那天看到的騎在馬上的杜秋娘，鄭玉棠幾乎明白了一切。見杜秋娘穿好衣服欲離開。她再也忍不住，激動地衝上前，一把抱住她：秋娘姐，我可找到你了！

  杜秋娘大吃一驚，連忙推開她，後退幾步，戴上面具，才問：你是誰？

  鄭玉棠忙說：我是玉棠妹妹呀！秋娘姐，別戴這面具，我已經認出你了！來這兒的路上，我看見騎在馬上的你，就認出你了……秋娘姐姐，我等你等得好苦呀！

  杜秋娘更加吃驚，月光下，她看清了鄭玉棠憔悴的臉，很想與她相認，但想起裴俊的話，又遲疑了。她只好輕輕推開鄭玉棠，低聲說：對不起，你認錯人了……

  她轉身欲走，鄭玉棠痛哭地抱住她：我沒認錯，你就是秋娘姐！你為何不認我？姐姐，你說會回來救我！卻渺無音訊……秋娘姐，快帶我走吧！我實在呆不下去了！

  杜秋娘只得推開她，無奈地說：你真是認錯了，我不是你的秋娘姐。

  鄭玉棠見她走開，在後面叫道：姐姐，你可不能說話不算，丟下我不管啊！

  杜秋娘站住了，面具後的眼裡淚光閃爍，心說：玉棠妹妹，原諒我，我很想與你相認，但又怕連累俊哥……你且忍耐著，等我們想出一個好辦法再來救你！

  她想到這裡，堅決地走開。鄭玉棠非常失望，又跟在她身後叫道：秋娘姐，我知道了，你不與我相認，是怕暴露你的罪婦身份！也怕被我連累，進宮為奴……

  杜秋娘不敢回答，連忙大步走開。鄭玉棠不舍，趕緊端了洗衣盆在後面跟著。杜秋娘看見不遠處走來一隊巡邏的士兵，便回身對她說：我警告你，這兒沒有你的秋娘姐姐！你再跟著我，這麼叫我，我就告訴你的主管，讓他們痛打你一頓！

  鄭玉棠怔住了，望著杜秋娘大步離開，才含淚喃喃地說：秋娘姐，你真狠心！

  杜秋娘回到帳內，裴俊正焦急地等候著，問她去哪兒了？讓他等得心焦。杜秋娘說了當晚的情況，裴俊聽說她曾與皇帝共舞，只是沒被對方認出。但她又去河邊洗澡，卻碰到了鄭玉棠，而且被認出來了，急得頓腳說，哎呀，這可怎麼好？

  杜秋娘皺眉說：放心吧，我沒承認，把她甩掉了，但她好可憐，讓我於心不忍！

  裴俊嘆道：可我們也沒辦法呀，你尤其不能暴露自己，否則聖上也會……

  杜秋娘堅定地說：我知道，可這事兒已成我的心魔，若不能救出鄭玉棠，我將終身不安。俊哥，快想辦法吧，如再沒法子，那我就不惜進宮，也要救出鄭玉棠！

  裴俊無奈地嘆口氣：我理解你，但眼下還有一件更要緊的事，等著我們去解決。

  他也把自己跟唐憲宗的爭論說了：……看來河北戰事進入了膠著狀態。陛下也要找台階下，又讓我們想出一個退兵良方，這正是解決河北戰事的好時機。

  杜秋娘看著他：那麼俊哥，你可有主意？

  裴俊思索著說：河北的成德、盧龍、魏博這三鎮長期割據，不聽中央控制，他們雖有矛盾，但朝廷大軍壓境，便抱成一團來對付中央。目前江淮水災嚴重，國家財政和民生都困難，確實不宜再打下去了！那麼，只有一條路可走，暫時與河北諸鎮講和。

  杜秋娘笑道：俊哥的主意必是最好的，明兒就跟你的陛下這麼說吧。

  裴俊把她輕輕摟在懷裡：是啊，今晚是我們的良辰美景，別再說這個了！

  燭光搖曳，溫馨浪漫，兩人情意綿綿地擁在了一起……

  就在這個夜晚，張韶和蘇玄明帶著忠義堂一群持刀提劍的武士，騎馬衝出京城。

  張韶在馬上轉頭問蘇玄明：軍師，你能肯定，皇帝此去帶的人馬不多？

  蘇玄明肯定地說：黑夜人說，他只帶了五百軍士，活該我們得手，在行宮殺掉他，暴動起事。黑衣人便會在宮內接應，趁那禁軍頭領外出討伐之際，讓堂主登基！

  張韶高興地揚鞭叫道：好呀，兄弟們，都快點，天亮前務必趕到驪山！

  京城丹鳳樓上，一個穿黑衣斗篷的人戴著面具，注視著張韶衝出去的方向，自語到：忠義堂的兄弟，你們就去送死吧！張韶，若你殺了李純，本王就名正言順地殺了你，然後登基！若你殺不了李純，本王也沒有任何損失。總之你都是那個替罪羊！

  晨光初現時，侍衛統領受裴俊委派，帶著幾撥人馬去周邊巡視，不久便與急馳而來的忠義堂人馬狹路相逢。張韶不懂路數，見了官兵就大喊道：快打呀！衝過去！

  武士們策馬沖向前，與一隊騎馬的軍士打起來，同時消息也傳回了大營……

  皇帳內，唐憲宗猛地站起來，不敢相信地問：什麼？有人襲擊大營？

  裴俊鎮靜地說：這夥人洶洶而來，多半是來行刺陛下！陛下所帶禁軍不多，臣等又都是文官，此番措手不及，情勢當真是兇險萬分！陛下應趕快避到行宮再作道理！

  唐憲宗一揮手：好！朕准了，就聽裴相的！

  皇帳外，統領在大聲吩咐士兵：拼命保護陛下，把外敵擋在門前！

  裴俊焦急地走出來，正碰上匆匆而來的杜秋娘。杜秋娘奇怪地問，俊哥，發生什麼事兒了？裴俊一把拉住她說，別問了，快跟我走，保護陛下，去行宮！

  行營門口，張韶帶著人馬衝到這裡，他大喊：包圍行營，殺了狗皇帝！

  統領帶著一隊軍士衝出來，跟他們廝殺在一起，刀光劍影，血肉橫飛……

  一座巍峨的宮殿拔地而起，宮門厚重，宮牆高大，頗有氣勢。唐憲宗帶著大臣和宮女太監逃進行宮，鄭玉棠也在其中。裴俊和杜秋娘率一些軍士斷後，也進了行宮。

  裴俊回頭大喊，快關上宮門！後面的軍士連忙關上厚重結實的大門。裴俊又喊，拿著弓箭，快上牆，守住這道最後的防線！軍士們連忙拿著弓箭，紛紛上了高牆。

  夕陽西下時，營帳駐地橫七豎八躺著一些屍體，侍衛統領也在其中。張韶聽說皇帝逃走，便在搖著扇子的蘇玄明指引下，帶著武士沿山路衝到行宮。他們迎面看見一座結實的宮殿，一道厚重的大門，正欲衝進去，突然高牆上立起許多軍士，朝他們放箭。武士猝不及防，不少人都中了箭，紛紛倒地而亡。張韶也嚇退了幾步，對跟在後面的蘇玄明說，看來這行宮是易守難攻啊！蘇玄明掐指一算說，包圍行宮，困它兩日。他們的吃食都留在行營了，正好給我們當軍糧。蘇某倒要看看，他們沒吃沒喝，還能堅持多久？等他們餓得不行了再衝進去！張韶高興地沖他一抱拳說，軍師高明！

  行官內的正殿上，唐憲宗急召大臣議事說：如今形勢嚴峻，眾卿誰有高招？

  大臣們都面面相覷，連連搖頭：這……唉，真是沒辦法了！

  裴俊挺身而出：陛下，依微臣之見，只能派人突圍，請周邊的駐軍來救援。

  一個大臣說：可是周邊的駐軍都離此太遠，何況行宮被圍，誰能突圍出去？

  又一個大臣說：更何況那幫歹徒人雖不多，卻個個武藝高強，我們又能堅持多久？

  唐憲宗也很著急：這……難道就沒辦法了？

  杜秋娘想了想，突然說：陛下，草民突然想起，這附近就是郭子儀家的領地吧？陛下可派人去郭家求救兵啊！若沒人敢突圍，草民自告奮勇，願意前往。

  裴俊大吃一驚，頗不情願的樣子：秋郎，你……

  唐憲宗卻眼睛一亮：你救過朕，朕相信你！裴相，就讓你的秋郎去冒個險吧！

  裴俊想了想：也好，反正此計不成，大家都得死在這裡。對了，陛下，你還記得嗎？小時微臣跟陛下常在這行宮玩，知道後面的懸崖可以下去，通往外邊……

  唐憲宗更加欣慰：對啊，你快給他們指路，就從那兒突出去！

  杜秋娘也說：裴大人放心，小的一定會帶兵回來，救出你和陛下！

  唐憲宗又交給她一件信物，說你交給郭家人，他們看了必會信任你，儘快出兵。杜秋娘收下黃手絹包著的方形物件，朝唐憲宗一拱手說：草民領旨，必不負重望！

  夜深了，裴俊和杜秋娘帶著幾個士兵來到行宮背後的懸崖邊，裴俊朝下指點著。軍士們找准一棵大樹，又拖來一根結實的粗繩綁在樹上，杜秋娘再把繩子綁在自己腰間。裴俊在旁邊幫著他，叮囑說，你務必要小心啊！杜秋娘朝他點頭說，你就放心吧！她謹慎地溜下了懸崖，裴俊跟著朝懸崖下看去，只見黑呼呼一片，深不見底……

  裴俊對心上人低語著：秋娘，天子的性命，還有江山社稷，都在你一人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