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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5:24:41 作者: 莫然

  裴俊和白居易等人在政事堂里「會食」處吃飯,這是宰相與翰林工作午餐的地方。同事們談笑風生,裴俊卻悶悶不樂,面前的飯菜一動也沒動。

  白居易看見了,主動走過去問:裴相?何事不快呀?

  裴俊不悅地揮揮手:沒有不快,僅只失望罷了!

  白居易望望四周,放低聲音:裴相,是不是因為,有人指責你為劉湛的後台?

  裴俊大吃一驚,猛然抬頭:你怎麼知道?

  白居易笑了笑:朝中都傳遍了,裴相別煩,若不嫌棄,讓樂天來處理此事如何?

  裴俊想了想,又揮揮手:算了,陛下不欲,本官何必?

  兩人正聊著,突然一個宦官大咧咧走進來,看看四周:哎,有啥好吃的?

  白居易生氣地站起來:大膽!政事堂是宰相和翰林會食的地方,豈能由你出入?

  宦官滿不在乎地笑道:你們算啥?陛下還得靠我們神策軍保護,懂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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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俊也站起來,爆發地指著他:大膽狂徒,竟對聖上不敬!還不滾出去!

  宦官一邊往外走,一邊冷笑道:哼,宰相翰林?我還不欲與你們同食……

  裴俊氣得一揮手:此人藐視朝堂,來人!杖責五十大板!

  迅即,那個官宦被按在政事堂外一條長板凳上,兩個侍衛舉著板子杖責他。宦官負痛,殺豬般地叫起來,說咱家再也不敢了!裴俊氣憤地說,你硬闖政事堂,膽大包天!說出後台,才能饒你一命!宦官涕淚交流地痛哭道,沒有後台,是奴才沒眼水。裴俊喝道:不說實話,繼續打!兩個侍衛更加使勁地揮著板子,一個小太監卻悄悄溜走。白居易見了,忙勸裴俊放過此事,說再打下去,狗太監可能沒命了!別惹出更大的事來。裴俊卻憤怒地讓他別攔著,說今天就要好好教訓這些狗眼看人低的奴才……

  杜佑觀看已久,這才顫巍巍起身:住手,裴相,別跟這太監一般見識!

  裴俊難掩火氣,杜佑卻吩咐侍衛把那太監抬下去療傷,又請裴俊晚上過府一敘。

  是夜,裴俊和杜佑在杜府廳堂內對坐喝茶,燭光暗淡,氣氛凝重。

  杜佑開口嘆道:裴相,你新任宰相,血氣方剛,可你知道不?朝臣與宦官的矛盾已日益加深,不能再擴大了!白日那個太監雖張狂,但你打狗還要看主人呀!

  裴俊生氣地說:可咱們才是朝政的主人,要對陛下的社稷江山負責呀!

  杜佑敲敲桌子:但這江山社稷姓李,太監的主人正是陛下!宦官氣焰如此囂張,也因有陛下撐腰。陛下對他們頗為器重,你傷了他們,便是傷了陛下的顏面啊!

  裴俊不服地嘆息著:當今聖上是唐朝開元以來,最有作為的明君之一,但他對這些宦官卻姑息養奸。倘若你我也對那些宦官卑躬屈膝,讓天下百姓又怎麼想?

  杜佑語重心長地說:可朝臣與宦官斗,多半會落下風呀!陛下雖是聖君,諸事也會偏向太監。德宗時因宦官挑唆,兩年就殺了兩個宰相,能不讓我輩心寒嗎?

  裴俊憤憤不平地站起來:但我們總不能無所作為吧?歷朝歷代,宦官敗壞朝綱的事數不勝數,我等不得不防啊!久而久之,陛下就會遠朝臣而近宦官,這可怎麼好?

  杜佑也站起來,變了臉色:住口!裴俊,僅憑你這番話,本官就可治你一個藐視君王,唐突聖駕的欺君之罪!

  裴俊憤憤然不吭聲了,杜佑又緩緩坐下,臉上換了笑容,溫和地說,裴相,你還年輕,不懂韜光養晦。其實在朝臣與宦官的較量中,你只需保全自己就行了。真要和他們斗,你我都用不上勁,還得靠天子的力量。要相信當今天子。老朽也曾跟陛下討論過,陛下卻說,這些人是朕的家奴,朕因使喚他們太久,才對他們格外施恩。若他們敢違法亂紀,朕除去他們猶如除去毛髮一樣輕鬆……你明白嗎?你就放心吧!

  裴俊想起唐憲宗也曾說過這種話,不禁長舒一口氣,暫且答應著,杜佑便說如此甚好。裴俊正欲告辭,突然杜牧闖進來。看見裴俊便驚喜地叫道:裴相,是你啊?杜佑疑惑地看著他們,細問之下,才知孫子和裴俊曾在李錡府上見過一面。杜牧問裴俊,後來見過花魁姐姐杜秋娘嗎?杜佑渾身一震,忙說這事休再提起。裴俊也有這份擔憂,便閉口不答。杜牧卻說要代祖父送他,在門外又問起杜秋娘,說你去鎮海平叛,可知她有沒有受牽連?聽說她成了李錡家眷,卻渺無蹤跡,陛下也在找她……

  裴俊只好苦笑道:小杜,你還年少,怎會關心這些事?

  杜牧坦率地說:稚子雖年少,但已解風情。在鎮海便對秋娘姐姐一見傾心,掛念至今。若不是祖父不許可,稚子還想回江南去尋找她,跟她吟詩作對呢!

  裴俊嘆道:你既知陛下也在找她,就別來蹚這道渾水,也別再掛念她了!

  他匆匆離去。杜牧卻懷疑地看著裴俊,心想他難道竟知秋娘姐姐的下落?

  裴府庭院,天邊掛著一輪明月,照得滿地繁華似錦。

  杜秋娘從容走來,好似沒發現背後跟著管家裴直。她走到角落裡的一個鴿棚,咕咕咕地逗弄著鴿子,突然又捧出一隻鴿子,走到空地上一揚手,放那隻鴿子飛上藍天。鴿子腿上自然綁著一張紙條,是她給軒轅集寫道:朝臣與宦官的矛盾日深,皇帝卻息事寧人,裴俊處在夾縫中不勝煩心。學生想幫助他,請老師指點。

  杜秋娘又掏出一隻鴿子,坦然離去。裴直懷疑地跟蹤她來到廚房,見她獨自守在灶旁,正熬著一小鍋湯。杜秋娘早已發現裴直在門外,便頭也不回地說,跟了大半天累不累呀?想知道什麼?進來吧!裴直不好意思地走進來說,這麼晚了,秋郎在廚房裡幹什麼?杜秋娘頭不也抬地煽著火說,我看這些天俊哥辛苦,給他熬點鴿子湯。裴直恍然大悟地說,怪不得,這鴿子湯最補人!杜秋娘正色道,那些鴿子除了我,誰也不能動啊!裴直忙說知道。他又懷疑地看了杜秋娘一眼,才匆匆離去。

  裴俊回府後,裴直便跟著來到書房。裴俊問他,秋郎在哪兒?裴直趁機說,老爺,小人覺得這秋郎有點怪,竟像個女子。裴俊大吃一驚,掩飾地喝道:你胡說什麼?裴直忙說,老爺別怪,這只是小人的懷疑。秋郎護駕受了傷,郎中來給他瞧傷,他卻不肯。裴俊釋然道,秋朗有些害羞。裴直又說,他還在府中養鴿子。裴俊擺手道,小孩子心性,好玩兒嘛!管家又說,可他現下在廚房裡熬鴿子湯呢。老爺你瞧,這不是姑娘家的行為是什麼?哪家男孩子下廚房啊?可這秋郎又會做餅又會熬湯……

  裴俊又好氣又好笑地說,好了,人家愛廚藝,你也瞎擔心!你再敢懷疑他,老爺我就罰你下廚房,去做一名廚子,看你這大男人,會不會去做餅又熬湯?裴直嚇得忙說,小人不敢。他急忙退後,碰到端湯進門的杜秋娘身上,那湯也潑灑了幾滴……

  裴俊連忙上前,接過杜秋娘手中的湯:哎,你燙著沒有?

  杜秋娘抽出手來,笑道:沒有,這個管家呀,竟然跟了我一天!

  裴俊不禁笑起來:他懷疑你了,說你不像個男孩子,倒像個女兒家!

  杜秋娘也有些吃驚:哦?這個管家還挺有心機!

  裴俊放下湯碗:對了,秋娘,你傷好沒有?我不放心,別落下什麼病?

  杜秋娘連忙拉他坐下,又端起那碗湯:別擔心,秋娘身子壯。倒是俊哥你,每天為國事操勞,都累瘦了!秋娘為你熬了點鴿子湯,最是補人,俊哥快趁熱喝了吧!

  裴俊感激地接過碗:謝秋娘操心。只是你每每進廚房為我做好吃的,未免漏出行藏!還有那鴿子,不是你用來跟老師飛鴿傳書的?怎麼倒進了鍋里?

  杜秋娘笑道:俊哥只管告訴那管家,就說我喜歡廚藝……快喝,味道怎麼樣?

  裴俊用勺子盛湯喝著,說味道真鮮美。杜秋娘問他為何回來晚?裴俊說他去杜相家了,還遇著杜牧。杜秋娘想起那個杜相的孫兒,說他可是個有為少年。裴俊說他還是個快要出名的詩人,今後前途無量!但他問到你,我可是半點也不敢泄露……

  兩人都有些憂心仲仲,不約而同地想到:真是山雨欲來風滿樓啊!

  這日,唐憲宗和群臣在宣政殿商議事情,杜佑、裴俊和突吐承璀都在場。

  唐憲宗先問眾臣:卿等可知道?河北三鎮之一的成德,節度使王士真病死了!其子王承宗居然自命「留後」,簡直不把朕放在眼裡!各位愛卿,有何想法?

  群臣都在思量,一時無人回答。突吐承璀正想有所作為,把這班朝臣都壓下去,便趁機上前說:陛下早想對河北有個動作,那王士真之死,正是契機。

  唐憲宗振奮地說:是啊!朕本欲以朝廷之命委任成德節度使,但那王承宗卻不從。朕便乘此契機,派兵興師討伐,以革除河北諸鎮世襲之弊。眾卿以為如何?

  裴俊上前說:陛下,微臣以為不可。王士真剛死,父子相承原是藩鎮慣例,一旦易之,人情難通。只怕另外兩鎮與其唇亡齒寒,聯合作戰,朝廷便兵力不足。

  突吐承璀忙說:裴相平時主張平藩,今日怎麼出爾反爾了?

  裴俊面對他說:打仗也要看時機,江淮正鬧水災,財政有限,決非用兵之際。

  突吐承璀見唐憲宗遲疑不決,又說:藩鎮不平,國無寧日,陛下別猶豫了!

  裴俊朗聲說:太平之業非一朝一夕所能致。若此時派兵討伐河北,只怕天下疲弊,內外空虛,以致禍起蕭牆,夷狄乘間,造成無可挽回的災難,請陛下三思!

  突吐承璀有意跟他作對,又說:王承宗此舉是對天子的公然挑釁!若不懲治,其它藩鎮也會照樣作亂。老奴自願請命,領兵去河北平叛,請陛下思准……

  裴俊正欲說什麼,唐憲宗已開口:好,既如此,朕就命你為河北行營兵馬使,兼招討處置使。帶領十萬神策軍,出兵征討河北成德。

  突吐承璀高興地說:老奴領命!

  白居易上前說:陛下,不可!即使要討伐河北,也萬萬不能讓一個宦官領兵呀!

  裴俊也急了,忙說:微臣附議!陛下深思,宦官領兵,萬萬不可!

  接著幾十位大臣除了杜佑,全都上前說,臣也附議,唐憲宗卻但笑不語……

  裴俊回到府中,氣惱地在書房裡轉來轉去,無比憤慨,卻又無處發火。

  杜秋娘托著一個盤子走進來,笑眯眯地說:俊哥,喝碗桃瓜羹,敗敗火吧!

  裴俊有些驚訝地看著她:你怎麼知道,我今天火氣大?

  杜秋娘把托盤放在桌上:我猜的,必定又是你那個好皇帝,讓你如此窩火?

  裴俊憤怒地一拳砸在書桌上:陛下雖是明君,但也有糊塗時候!朝廷命官都反對,他卻不聽勸阻,仍是派一個太監去河北平叛,真是置我們朝臣於何地?

  杜秋娘端起碗遞給他:我精心調製了桃瓜羹,喝了保你清涼敗火,內心舒暢。

  裴俊接過來看了看:秋娘,你又給我做好吃的?這桃瓜羹是用什麼做的?

  杜秋娘笑道:這是在初夏之際,取五月桃汁,配以西瓜汁,以文火煎至七八分,再攪冰糖細鍊。還須靜觀火候,讓汁成膏,不使焦枯,吃起來才會覺得特色有味。

  裴俊用小勺子舀來品味著:的確不錯,清涼去火,異色異味,我從沒吃過……

  杜秋娘說是在羅浮山,老師調教出來的。裴俊忙問她,老師最近有信嗎?見杜秋娘搖搖頭,他又搓著手,焦急地說,糟糕,時至如今,正想得到老師的指點。

  杜秋娘聽了詳情,悠悠地說:俊哥別急,你難道沒發現,這正是個參他的好機會?他自己找死,俊哥何必攔著?我猜想,這突吐承璀雖是禁軍統領,卻不會打仗,此去河北必定兵敗!俊哥卻好趁他不在宮中,去陛下面前參他一本,豈不兩全其美?

  裴俊恍然頓悟,高興地抱住她:這一招便反敗為勝,我要好好把握這個時機!

  杜秋娘在他懷中暗笑,看來這碗桃瓜羹,真是起作用了?

  濯掃局院內,一群小太監又在欺負王守澄,逼著他幹活,不准吃飯,還想圍上來打他。王守澄閉上眼睛準備挨打,突然耳邊傳來一聲暴喝:住手!王守澄睜開眼睛,只見突吐承璀大步走來。眾人看見他都嚇得跪在地上,連聲說:奴才恭迎中尉!

  突吐承璀走上前,淡淡地說:王守澄是咱家的人,你們竟敢欺負他!咱家忍耐已久,今天決不姑息。掌嘴,每人三十下!我不叫停,都不准停下來!

  眾太監連忙打自己臉頰,一個個使勁掌嘴,打得臉腫嘴出血。王守澄卻淡然地為他們求情,突吐承璀覺得奇怪,說他們平時欺負你還不夠嗎?王守澄謙卑地望著他說,中尉曾吩咐過,要忍旁人不能忍之忍。突吐承璀讚賞地看著他,說好,你都做到了,今後你就叫我養父吧!眾太監聽說他是中尉的養子,嚇得面面相覷,後悔自己有眼不識泰山。突吐承璀讓他們快滾,又對王守澄說,今兒你就離開這裡,養父另有差事給你辦。

  突吐承璀帶著王守澄走向宮門外,太監宮女碰見了,都嚇得恭敬站立。突吐承璀見王守澄寵辱不驚,滿意地點點頭,心想還要讓他再過一關,才能成為自己名符其實的養子。他們走出宮門,來到一家商品滿架的雜貨店,夥計們正在熱情招呼客人,見吐突承璀神態傲慢,忙把老闆叫來。一個胖子從店後鑽出,謙卑地朝突吐承璀一拱手,說突吐大人怎麼親自來了?突吐承璀把王守澄推向前,說他叫王守澄,我今兒帶他來認認這家商鋪,以後他當著宮中的一個小小採辦,那些小商品小貨品就由他來購買。

  王守澄一頭霧水,看看突吐承璀,又看看老闆:我?當採辦?

  突吐承璀點點頭:是啊,我已經給內務府打了招呼,宮中有什麼需求,你就去內務府領銀子,然後上這兒來採辦。老闆是自己人,商沽公平。

  老闆忙說:哎呀,這宮中缺啥東西,我們只管辦了就是,還要什麼銀子?

  突吐承璀正色道:不可。以前宮中的採辦被稱為「白望」,只管到商鋪強取強要,分文不給。如今聖上英明,懲治了五坊小兒。守澄,你要遵守宮規,不能貪污枉法!

  王守澄連忙點頭:守澄謹記,大人放心。

  這天夜裡沒有星月,四處一片黑暗。宮中的小樹林裡,王守澄焦急地等候著,稍傾,鄭玉棠才左顧右盼,緊張不安地走過來。王守澄連忙上前說,玉棠,你才來?我等得好心焦。鄭玉棠說,我接到你的信,要等她們都睡了,才敢過來啊!王守澄拉著她的手說,玉棠,別怕,我要翻身了!鄭玉棠抽回手來,疑惑地望著他,不敢相信。王守澄豪情滿懷地把今天的事說了,兩人都很高興。王守澄感謝鄭玉棠在困難中鼓勵過自己,又問她在京城可有親人?說以後我能自由出入皇宮,你有沒有什麼需要我替你做的?

  鄭玉棠心酸地說:沒有,玉棠在這世上,已經沒有任何親人了。

  王守澄憐惜地把她擁在懷裡:玉棠,別難過。從此後我就是你的親人……對了,上次你碰到的大官,那個叫裴俊的宰相,後來有沒有找過你?告訴你秋娘的消息?

  鄭玉棠忙說:再沒任何消息,你還在想著秋娘姐姐?只怕她早把你我忘了!

  王守澄疑惑地思量著說:不知為什麼,聽你說了你們當初分手時的情況,我就有種直覺,那個裴相,他可能會知道秋娘的下落?只是,他不肯告訴你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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